小食鋪里的客人漸漸多起來。

    一個中等個子的精瘦男人，如一根鐵刺，從菜市街過來。

    男人身后，跟著十來個挑著菜rou的少男少女。

    李桑柔看向精瘦男人的目光一觸即退，小心翼翼的接過碗面，往窗邊一桌送過去。

    李桑柔送好了面，順手收拾好剛剛吃好離開的隔壁桌子，端了臟碗筷，蹲到井邊，利落的涮出來，放好。

    掌柜娘子招手叫她，“妮兒，把這碟子鹵煮送過去?！?/br>
    李桑柔上前接鹵煮時，掌柜娘子沖她用力眨了下眼，指了指精瘦男子那一桌，“就是那一桌，裝得滿，慢著點兒?！?/br>
    李桑柔嗯了一聲，端著滿滿一大盤子鹵煮，往精瘦男子過去。

    第285章 悍

    李桑柔小心的托著那一大盤鹵煮，離精瘦男子還有四五步，精瘦男子突然轉(zhuǎn)身，陰森警惕的目光刺向李桑柔。

    李桑柔腳步一頓，圓瞪著眼，呆站住了。

    精瘦男子旁邊的少年急忙站起來，從李桑柔手里接過那一大盤鹵煮。

    李桑柔將盤子遞給少年，急急轉(zhuǎn)身，奔著掌柜娘子跑過去。

    精瘦男子轉(zhuǎn)回頭，舒了口氣，捻起筷子，挾了兩三片豬賺頭，塞進(jìn)嘴里。

    “嚇著了？”掌柜娘子聲音極低的問了句，伸手在李桑柔后背撫了幾下。

    李桑柔低低嗯了一聲，再往后幾步，蹲在一堆蒜頭旁邊，垂頭扒蒜。

    掌柜娘子遞了只小馬扎給李桑柔，又在她頭上拍了下，以示安慰。

    精瘦男子一群人，只有進(jìn)來時，精瘦男子吩咐要一盤鹵煮，一人一碗鹵煮面，都多加一份鹵煮，除了這么幾句話，直到吃完，會帳離開，再沒說過一個字。

    李桑柔等他們走了有半刻鐘，才緩緩舒出口氣，抬手拍了拍胸口。

    “嚇著了？”掌柜娘子彎腰看著一臉驚悸的李桑柔，笑起來。

    李桑柔不停的點頭。

    “你瞧清楚什么叫鷹眼四白眼沒有？”掌柜娘子笑個不停。

    李桑柔再搖頭，“嬸子，我哪敢多看，真嚇人。嬸子不怕？”

    “他就是隔個五天七天，到咱們這兒吃碗面，吃盤子鹵煮，咱做咱的生意，好好賣咱的鹵煮，咱又不惹他，怕什么？

    “不過吧，回回他來，我都格外小心倒是真的?！?/br>
    “嬸子，他們回回來都這樣，都不說話的？真怪?！崩钌Ｈ嵩偈媪丝跉猓雌饋砗枚嗔恕?/br>
    “回回都這樣，進(jìn)門說一句要什么，之后就不說話了，那個當(dāng)家的不來，就幾個小小子，小丫頭的時候，也是這樣。

    “他們不跟別人說話，我也沒見他們誰跟誰說過話，真是一群怪人?！闭乒衲镒訃K了一聲。

    “他們買了好多菜，那么多筐，回回都這樣？”李桑柔看起來驚嚇之余，還是心存好奇。

    “咦，好像少了?！闭乒衲镒訑Q著眉想了想，“你不說我倒沒留意，好像是少了。

    “我記得冬天還沒過去的時候，他們都是買一整扇豬，要是羊rou，就得兩只羊，雞鴨一筐一筐的，有多少看不清楚。

    “這一回，是半扇豬了是吧？前兒個是一只羊。

    “這是人少了？嘖，不知道干什么營生的，反正不像好人。”

    不像好人一句，掌柜娘子壓著聲音，俯到李桑柔耳邊嘀咕道。

    “我也這么覺得?！崩钌Ｈ岵煌５狞c頭。

    李桑柔和昨天一樣，在小食鋪里幫忙到頭一波生意過去，和掌柜娘子坐在門口，喝著茶扯著閑話，直到未末前后，和掌柜娘子約了明天要是不走，就還過來說話，辭了掌柜娘子，往碼頭回去。

    大常和老董等人也已經(jīng)回到了船上，李桑柔將大常、孟彥清等幾個人叫進(jìn)船艙，說了今天看到的情形。

    “……路大從鄂州到朔州一路接生意，正是過了年開始接的，現(xiàn)在和冬天比，買的rou少了一半，那就是到朔州再回來，這一去一回，應(yīng)該是死了一半的人。

    “看他們吃飯的樣子，路大養(yǎng)殺手，至少rou是盡著吃的，半扇豬，或是一匹羊，兩天的量，照一人一天半斤rou算，他們應(yīng)該還有三十人左右?！?/br>
    李桑柔的話頓了頓，“人不多，還好。明天動手吧?！?/br>
    李桑柔看向孟彥清，“你挑幾個人，守住那間小食鋪，以防萬一有逃出來的，遷怒到小食鋪，殺人出氣，今天過來的十一個人，都在小食鋪見過我?！?/br>
    “是。”孟彥清欠身低應(yīng)。

    “其余的人你安排，只要守住通往鎮(zhèn)子這邊的路，往大江那邊過去的，隨他們逃，要是他們逃得了的話?！崩钌Ｈ峤又才?。

    “他們有三十來人，又都是歷練出來的殺手，咱們攻進(jìn)去的人，不宜過少，還要分派人手看守小食鋪，以及守船，人手不夠?！泵蠌┣鍞Q眉道。

    “道觀里，我一個人進(jìn)去就行了?！崩钌Ｈ岬坏馈?/br>
    “你一個人？”大常脫口叫道。

    “嗯，今天已經(jīng)探過虛實了，我一個人足以應(yīng)付，你們跟過去，只怕免不了傷亡，犯不著?！崩钌Ｈ崧曊{(diào)柔和。

    “咱們沒人怕死?！泵蠌┣逋χ绷撕蟊?。

    “我怕。能不死，最好活著，放心?！崩钌Ｈ嵛⑿粗蠌┣?。

    孟彥清皺眉看向大常，大常緊緊抿著嘴，片刻，悶聲道：“聽老大的。”

    “今天早點吃飯，早點休息，明天丑末出發(fā)，破曉前后，我進(jìn)道觀。

    “你們?nèi)渴卦谏侥_一里外，在我走后三刻鐘上山，路上小心陷阱，以及逃出來的殺手。”李桑柔的吩咐簡單明了。

    孟彥清和大常等人沉聲應(yīng)是。

    李桑柔吃了晚飯，仔仔細(xì)細(xì)洗了個澡，就睡下了。

    第二天丑正兩刻，李桑柔起來，仔細(xì)挽緊頭發(fā)，穿好衣裳，束扎整齊，綁好手弩，扣滿弩箭，下了船，由大常背著，直奔鎮(zhèn)子南面的那片群山。

    離山腳一里路，大常放下李桑柔。

    李桑柔站在沒腰深的荒草中，眼睛微閉，調(diào)均了呼吸，微微貓腰，沒入草叢中。

    孟彥清和董超各帶一隊，往兩邊散開。

    寂靜的山林里，卻又十分熱鬧。

    一陣接一陣的蟲鳴聲，蛇從草地上爬過去的沙沙聲，老鼠嘻嘻索索的啃食聲，時不時停頓一下，突然，一只貓頭鷹嘩的張開翅膀，飛撲而下，老鼠發(fā)出一聲微弱而驚恐的吱聲，貓頭鷹呼的再飛起，落到樹枝上。

    李桑柔聽著周圍的熱鬧聲音，卻又充耳不聞，在熱鬧中，如同這份熱鬧的一部分，不緊不慢的穿行而過。

    行到半山，一股驚悸從心底沖起，李桑柔頓住步，慢慢往前試探。

    試探了十來步，一根細(xì)細(xì)的銅線，閃著微光，橫在地面半尺的地方。

    李桑柔蹲下，滑出狹劍，劍尖貼著銅錢，往地下滑動，滑到機關(guān)，揮劍斬斷，銅線如同死掉的蛇，悄無聲息的掉進(jìn)草叢中。

    李桑柔站起來，凝神感受了片刻，抬腳往前。

    道觀在半山一片寬闊地，李桑柔看到林中飛出的道觀一角時，再次站住，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越往前，心中的驚悸越濃，眼前卻什么也沒有。

    李桑柔頓住，片刻，蹲下，滑出狹劍，半尺半尺的間隔著，扎在地上。

    扎了兩三尺遠(yuǎn)，狹劍扎下時，一陣空虛。

    李桑柔緩緩舒了口氣，試探到空虛的邊緣，沿著邊緣，謹(jǐn)慎卻又飛快的滑過去。

    片刻之后，劃出一尺開外，李桑柔找了根粗樹枝，捅了幾下，一尺左右的一片草叢塌陷下去，露出坑底寒光閃閃的密集刀陣。

    李桑柔站起來，繞過刀陣坑，直奔道觀。

    離道觀還有一射之地，李桑柔貼著一棵古樹站住，呼吸均勻，安靜的看著緊閉的道觀大門，等著黎明的第一縷曙光。

    幾十息之后，一絲曙光從天際灑射出來。

    緊閉的道觀大門從里面拉開，李桑柔奔著正在拉開的道觀大門直撲上去，狹劍滑入手中。

    開門的是兩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瞪著直撲上來的李桑柔，呆了一瞬，立刻發(fā)出兩聲尖銳的嘯叫，撥出細(xì)長的尖刺，撲迎上去。

    在迎上并肩撲上來的兩個少年前一瞬，李桑柔腳步往左滑開半步，手里的狹劍在右邊少年脖子上劃過，腳步?jīng)]有停頓，往右一步，狹劍從另一個少年后顱骨下直刺沒入，立刻抽出狹劍，頭也不回的直撲觀內(nèi)。

    李桑柔面前，十來個少男少女握著同樣的細(xì)長尖刺，已經(jīng)從三面疾沖而來。

    李桑柔避過十來個少男少女疾沖而來的那團殺氣銳氣，沿著三面的房屋，輕盈飛快的如同鬼影，狹劍劃過和她擦身而過的少年的脖子。

    李桑柔背后，血如泉噴，道觀中彌滿了令野獸瘋狂的新鮮的血液的味道。

    “圍住她！”

    李桑柔前方兩三丈遠(yuǎn)，一聲斷喝響起，兩根短重的細(xì)刺被扔出來，扎向疾沖的李桑柔。

    李桑柔如同被風(fēng)吹起的揚柳枝，上身后仰，兩根細(xì)刺沖勢不減，釘入緊追在李桑柔身后的一名少女胸前，釘?shù)恼诩矝_的少女往后仰面摔倒。

    李桑柔躲過兩根細(xì)刺，沖勢卻被阻住，悍不畏死的少年們立刻從四面八方圍了上來。

    李桑柔如同全身上下都長滿了眼睛一般，在一個個只顧刺殺，全不回護(hù)的少年們中間，閃避回旋，避過根根刺過來的雪亮細(xì)刺，狹劍每一次揮出，都斬起一股血的噴泉。

    密集的雪亮細(xì)刺一根根快速減少下去，李桑柔腳尖輕挪，避過一根細(xì)刺，正要揮劍劃出，心頭突然涌上一股劇烈的恐懼，李桑柔立刻微轉(zhuǎn)狹劍，奔著根根細(xì)刺間的一絲縫隙，直撲出去。

    一瞬之前，從李桑柔突然收勢的狹劍下逃出生天的少女，握著雪亮的細(xì)刺，扎向李桑柔的后背，全然不顧自己這一撲，正好迎面撲向另一名少年扎出的細(xì)刺。

    少女被同伴的細(xì)刺直刺入胸，手里的細(xì)刺扎進(jìn)李桑柔大腿。

    李桑柔撲倒在地，立刻縮成一團，借著前撲的余勢，往前一滾。

    從旁邊塔上彈出的鋼網(wǎng)，擦著李桑柔的胳膊，將向著她疾追上來的少年們，籠罩其中，鋼網(wǎng)重重撞在地上，尖利細(xì)小的短刺如雨般射出，釘向被網(wǎng)住的少年們。

    鋼網(wǎng)內(nèi)，少年交迭撲倒，氣息全無。

    握著根黑黝黝的細(xì)長鋼刺，一直站在旁邊觀戰(zhàn)的路大，沒想到李桑柔居然能逃出來，一個怔神之下，李桑柔已經(jīng)抬起左手，手弩內(nèi)的弩箭，連成一條從上而下的線，射向路大。

    李桑柔離路大不過一丈左右，那些摻了赤金，細(xì)小而沉重的弩箭，尖銳的破空聲令人恐懼。

    路大往后仰倒，躲過了大部分弩箭，最后一支弩箭，從路大頜下刺入，直沒到底。

    路大猛的直起來，下頜噴著血線，握著細(xì)刺撲向李桑柔。

    李桑柔已經(jīng)站起來，滑步避過路大那根黑沉的細(xì)刺，錯身之間，狹劍揮出，劃向路大脖頸。

    李桑柔的狹劍劃破路大動脈時，地上的尸首中間，一個少女突然躍起，握著細(xì)刺，撲向李桑柔。

    少女手里的細(xì)刺扎進(jìn)李桑柔后背肩胛，手一松，如同沙袋般撲墜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