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宋澤將信將疑,畢竟此去朝邑縣五百多里路,往返就是一千里。但架不住徐蓮生在耳旁嘮叨,兩位老人也讓他去看看,只好說:“那過幾天出發(fā)?!?/br> “何必過幾天?我現(xiàn)在去雇車,明早就走?!?/br> “念秋——” “聽我一回。” 徐蓮生一路跑去城外雇車,翌日清晨,與宋澤、翠娥、核桃啟程前往朝邑縣。日行七八十里,夜晚就宿在村店。 村店多為通鋪,翠娥獨自睡一端,徐蓮生和宋澤父子睡另一端,中間隔以簾布。 徐蓮生聽見核桃睡沉了,便靠在宋澤身邊,輕聲問道:“宋大哥,我有件事一直想不通,問了你可別生氣?!?/br> “我得先知道,你想問什么,再決定氣不氣?!?/br> “你得先保證不生氣。” “保證不了?!?/br> “那我不問了?!?/br> 半晌,徐蓮生感到有人捏了捏自己肩膀,緊接著身旁黑暗中刺出一聲幽幽嘆息:“你問吧,我保證不生氣。” 第12章 郭郎中 “在牢里時,你怎么忽然就想通了,決定認罪畫押?” 宋澤輕哼一聲,翻個身背朝著徐蓮生,陷入沉默。 “你看,生氣了吧!” “我沒生氣?!彼螡陕曇綦m輕,卻分明蘊含著惱火,“高燒一場,鬼門關(guān)前走一遭,我才感受到活著的妙處。瀕死之際,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十八層地獄?還是三十三重天?或者是,你故去的夫人?”徐蓮生情不自禁依偎在他背上,聲音細細顫抖起來,想起自己間接弒父,犯下惡逆之罪,聽說死后要墜入血池地獄受苦。他很害怕,但依舊毫無悔意,真是無可救藥了。 “什么都沒有,一片虛無。感覺不到疼,聞不到氣味,看不見東西,也聽不見聲音。所以,我決定好好活著,能活一天是一天。說起來,薛紹林上個月已被問斬了吧?!?/br> “誰知道呢?!毙焐徤恢麨楹魏鋈惶崞鹧B林,也許是想感嘆活著真好吧。 “我以為,你對他多少有些感情,會遙祭一番?!?/br> “一點都沒有。”徐蓮生冷然道,“你是不是在想,假如他對薛紹林是有真感情,而不是純粹的虛與委蛇,那么我對他的鄙夷可以減少一些。” 宋澤低低地笑了:“我已經(jīng)不再輕視你了。如同你自己所說,你不是小人,只是常人。從牢里出來,我才知道我不是真君子,也只是常人?!?/br> “哼,我不信,你一直都因為我勾搭薛紹林而看不起我?!?/br> “人心隔肚皮,隨你怎么猜。” 宋澤又翻過身來,二人之間的距離驟然縮短,近到鼻息交融。徐蓮生心跳加速,向后退了退,驀然間有種強烈的沖動,想告訴宋澤,自己就是那個賣蓮蓬的少年郎。自己不顧廉恥一心求升,是因為心頭那份終日作痛的仇恨。 “宋大哥,你說你此生有三件憾事,還記得嗎?” “嗯?!?/br> “現(xiàn)在,你每日在令尊令堂跟前盡孝,核桃也被你教導得聰明伶俐,那余下的那件憾事,你有何打算?” 宋澤再次沉默,許久才說:“一諾千金,我沒有忘。等有機會,我會兌現(xiàn)承諾,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br> 徐蓮生把沖到嘴邊的話吞了回去。算了,宋大哥如今安居樂業(yè),何必吐露身份,把如此沉重的擔子壓在他身上?為了參鄭方杰,他已賠上仕途,自己欠他太多。 “不早了,歇息吧。”徐蓮生把不甚潔凈的棉被拉到胸口,輕聲說道。 “念秋,你可曾想過,娶翠娥為妻?”不知為何,宋澤的聲音透著小心和試探。 徐蓮生笑道:“我不想成家,只拿她當meimei。你若有心,我倒樂意當個媒人?!?/br> “我沒這個心思?!?/br> 忽然,睡在宋澤身邊的核桃開口說話:“徐世叔,我想娶翠娥姑姑,不過得再等幾年?!?/br> 二人都嚇了一跳,宋澤低聲訓斥:“快睡覺!食不言,寢不語?!?/br> “你自己跟徐世叔嘮了半宿,卻不許我說話,不講道理?!焙颂覑灺晲灇獾剜洁欤瓊€身繼續(xù)睡了。 幾日后,四人到了朝邑縣,打聽到郭郎中的住處。是城外一所清冷小院,木籬柴門。 “請問,是郭郎中府上嗎?” 徐蓮生高聲喊道,很快從屋中迎出一人。此人比他想象中年輕得多,目測與宋澤同年,三十五、六歲的樣子。他心里的期望登時降低,行醫(yī)是個經(jīng)驗活兒,越老越厲害,郭郎中怎么看都不太行。 誰料對方竟認識他,端詳著他的臉,訝異地叫道:“徐大人?” 徐蓮生暗吃一驚:“兄臺認得我?” “我在太醫(yī)院任職時,與你有過一面之緣。你不記得我,我可記得你!你那時在戶部陜西清吏司,剛升任郎中。不久后,先帝龍體有恙,我便辭官歸故……” 郭郎中將他們請進房中,徐蓮生笑著搖頭,說自己如今是無官一身輕,又講了戶部尚書薛紹林的貪墨大案:“一場腥風血雨,戶部許多人都栽了。我和宋大哥被革職為民,算是撿了條命。唉,是我自己認罪畫押,沒臉喊冤?!?/br> 聊了許多京城軼事,郭郎中才問:“對了,你們誰要看病?” “哦,是宋大哥。” 郭郎中查看了宋澤的腿傷,立即判斷道:“這是刑傷,夾棍夾的。因何受了這么重的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