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有話要說，可四目對望上，在彼此含笑的雙眸中，清楚地望見含笑的彼此時，又似已經(jīng)說完，不必再多言了。琳瑯緩緩垂下手，任昭華繼續(xù)為她沐發(fā)，她一瞬不瞬地仰看著他，像是一名小女孩兒，在昭華笑讓她將眼睛閉上時，也似孩子氣道：“不要。”

    昭華笑，“若不小心濺水到眼睛里，眼睛要紅的。”

    她也笑，仍是倔強(qiáng)的，“不要。”

    昭華望著這樣的她，像要含笑再說什么時，忽地唇際笑意，似是微滯了滯。她還未看清楚是否微滯，要她閉眼的昭華，已用一只手，輕輕地遮在她的眼前。

    掌心溫?zé)釢駶櫟臍庀?，令人安心，琳瑯笑言昭華怕她眸中進(jìn)水卻用濕手靠在她眼前，身后的昭華，對她的謔語靜默不言，只是遮在她眼前的手，止不住地微微顫著。

    琳瑯忽地意識到什么，心驚之下，捉握住橫在眼前的手，連忙坐起，可昭華已然無力，卻又堅持反握住她指尖的動作，令她僵坐在榻上，無法起身回頭去看。

    “無事的”，她聽到他的聲音，輕輕顫著，像將斷裂的弦，“只是……忽然有點(diǎn)不適，過一會兒……就好了?！?/br>
    他背著身，不愿叫她看見他此時的模樣，她只能順著他的心意，僵身不動，只能握著他的手，靜默地等待。掌心指尖的溫度，無可挽回地流逝，冰冷戰(zhàn)栗地，像是冬日里的冰棱，一擊即碎。良久之后，雖終不再顫，但流失的溫度，不可挽回，怎么也捂不暖。

    “抱歉”，他嗓音沙低，“說好今日，要幫你沐發(fā)的，只能……半途而廢了……”

    “無妨”，琳瑯極輕地，依在他的背后，“來日……還長久著呢。”

    天地間的瀟瀟雨聲，遮住了愛人間的低喃，倚在門邊、捂著雙眼的呦呦，除了落不盡的雨聲，什么也聽不見。當(dāng)她忍不住回頭，小心翼翼地張開手指，從指縫中悄悄看時，卻見榻處的爹爹娘親，都不見了。有斷斷續(xù)續(xù)的水跡，通向內(nèi)室深處，空氣里遺留著皂角柏葉的清香，還有一絲……奇奇怪怪的味道。

    呦呦蹦蹦跳跳地走近前去，見榻邊銅盆水里，飄散著絲絲縷縷的紅。

    這幾年來，穆驍雖未對琳瑯有過只字片語，但并非對她身邊之事，不聞不問。當(dāng)?shù)弥侁郎眢w急轉(zhuǎn)直下，他立將阿慕召至跟前，告訴他他養(yǎng)父的病況，問他是否要盡快動身離京，趕赴他養(yǎng)父所在的松風(fēng)城。

    這幾年，顏慕?jīng)]有一時半刻，耽于玩樂。他以為他已在暗中成功做了許多，但當(dāng)晉帝穆驍，將他養(yǎng)父病重的消息告訴他時，他方驚覺，穆驍不但沒有在他的有意為之下，成為一個被閉目塞聽的天子，且手中的勢力，遠(yuǎn)比他所知道的，還要深廣許多。耳目既如此清明，那穆驍這幾年，定對他的暗中動作，知曉至少十之七八。既知曉，為何一直，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穆驍他，是在……有意放權(quán)嗎？！

    短暫的驚震后，顏慕無暇深思下去，只因父親病重的消息，如排山倒海，占據(jù)了他全部的心懷。有如晴天霹靂，劈頂而下，他驚痛地一時說不出話時，聽晉帝穆驍又道：“還是快去吧，若是晚了，許就難見最后一面了。”

    心如刀絞的劇痛，令顏慕在這般年紀(jì)，驟然間眼前模糊，他折身要走，身后的晉帝穆驍，卻又叫住了他。

    穆驍神情復(fù)雜地，看著他和琳瑯的兒子，在微一靜默后，低聲囑咐他道：“你大了，要知道照顧好母親，不要叫她，太過難過傷身?！?/br>
    他曾親眼見過，琳瑯在以為顏昀身死時，是如何悲痛欲絕，如何恨不能以身代之，欲與顏昀共赴黃泉。他擔(dān)心琳瑯，承受不住顏昀的離世，這些年，他一直擔(dān)心此事，故而為了琳瑯，而為顏昀搜羅盡天下珍貴藥材。但，人命終有盡，顏昀能撐到這個年頭，已是人力之極限了，這一次，顏昀應(yīng)是熬不過去了，那琳瑯呢……琳瑯，會如何……

    深重的恐慌，在穆驍心中蔓延。依他心，恨不能與阿慕同去松風(fēng)城，但卻不能。琳瑯不需要他的到來，他的到來，只有可能，會刺激琳瑯的傷痛，畢竟，顏昀的病體，并非天生，而是因世事磋磨，這些磋磨里，他穆驍做下的，也曾不少。

    他不敢過去，只能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時刻，就告訴阿慕，勸阿慕快些去松風(fēng)城。他寄希望于阿慕和呦呦兩個孩子，尤其是已經(jīng)年長懂事的阿慕。他希望孩子們的陪伴，能讓琳瑯少些傷痛，能讓琳瑯，為了兩個她所深愛著的、活生生的孩子，不致……對塵世毫無牽念，一心只想去陪伴那已離去的人……

    幾年前的離別時，琳瑯曾告訴他說，讓過去過去，告訴他說，人世長久。人世長久，琳瑯能將顏昀的離世，視作過去，看向未來，長久的人生嗎？

    ……連他都不能，琳瑯……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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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1章 昭山

    得到父親病重的消息后, 顏慕飛騎離京，幾是日夜不休地，趕往松風(fēng)城。去往松風(fēng)城的路上, 他痛如刀絞，心中既憂思如焚, 亦盈滿悔恨。

    從小到大, 他一直受著父親的愛護(hù)。因為父親的愛護(hù), 他方能夠，平安地出世和長大。父親明知他并非親子, 卻一直以來，都將他視如己出, 縱在后來得知，他的身上，流著穆驍?shù)难}, 卻也沒有將對楚亡晉立的憾恨，將對穆驍此人的仇恨, 轉(zhuǎn)移到他身上，依然將他視作，他珍愛著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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