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某個傷心日子(二) pō#9331;㈡1.#8557;ōm
一家四口到齊公館是上午九點。小轎車開了兩輛。 整棟宅子透著一種格外的肅穆。 齊福六、齊福叁、以及他們嫁出去了的jiejie們福爾、福四、福伍的爹齊老總管,帶著兩個人在門口接他們。聽說除了洪叁爺,其他人都到了,在正堂候著,齊郝點點頭,囑咐方茴兩句,先和齊老總管走了。 方茴在家中給齊郝打了半天氣,輪到自己,還是有些怯,領(lǐng)路的小廝輕喚了她幾聲,她才回過神來,帶著抱著孩子的奶娘,往后院去。 如今主屋后頭的小樓里,住著齊陽和齊陰,由福六他娘領(lǐng)著,一板一眼地在門口歡迎方茴。 方茴見她們莊重,可愛中透著可樂,心情轉(zhuǎn)好。于是忍著笑,和兩位“小姑子”略作寒暄。 剛一跨進小樓,小月兒就憋不住了,一個勁兒地扒拉奶娘,奶聲奶氣地要看她的“大侄子”。她“大侄子”年紀小,但介于“大侄子”理解、表達能力出眾,兩人很能聊到一起。 齊陽已經(jīng)九歲,端得稍久,直到旁人都下去,只有親近的幾個人了,才蹭到方茴身邊,對她有孕的肚子表現(xiàn)出極大好奇。 福六他娘生養(yǎng)了五個,加上當年帶過齊郝方茴,如今面對一屋子吵鬧的孩子,簡直是“天下盡在我掌控之中“,聲音都透著股子淡定:“咱們在這里稍坐片刻,等那邊開始。您最近身體如何?我前日請去的婦科圣手,給您把過脈沒有?“ 齊郝和方茴成婚后,本應該搬回來住,可一來齊郝沒有表示,二來齊太太其實心里也不樂意——成天和兒媳干瞪眼、被一群小毛頭喊奶奶、有什么意思!ρò壹㈧ЪЪ.?òм(po18bb.) 等齊璒一出生,齊太太就反悔了。 她是叁天兩趟地跑,抱著當時還丑唧唧的大孫子能說上一宿話,倒不是她不心疼齊瑜,主要是孫子讓她想到兒子小時候,也叫她憶起了當年初為人母的愛意。 可是呢,狠話已經(jīng)放出去了。再加上方茴當時走了一趟鬼門關(guān),正小臉白赤赤地窩在床上養(yǎng)身子,叫人心疼不說,她兒子是晚出早歸、一天不落地給她喂湯送藥、一刻不許人腳落地、一點委屈都不叫受,齊太太就沒好意思提。 一段難得的母愛在心里繞來繞去,忽然想起別館里,福六他娘不是還帶著兩個嘛,趕緊接到身邊養(yǎng)起。如此還可以保留一分倔強:我養(yǎng)的是兩個女兒,可不是孫子孫女——沒老到那份上呢。 福六他娘直搖頭,說真是咄咄怪事,從前不愛小孩,可人到四十,倒愛起來了! 方茴教齊陽用手感受自己的肚子,嘆:“娘是個奇女子?!?/br> 奇女子此時正端坐在大堂主位,頭上懸一塊齊家“克己修身”之家訓的牌匾,只見她翹著二郎腿,兩手相迭,頸間戴一串翡翠珠子串鏈,顆顆有指甲蓋大,襯著黑衣,晃得旁人眼睛發(fā)綠。 她下首兩排,坐著六七個大老爺們兒,也學她半合眼養(yǎng)神,手里拿著蓋碗撇茶,她不出聲,他們也一個不出,屋內(nèi)安靜得落針可聞。 最下首的七叔公已經(jīng)睜眼好幾次,眼睛珠子直轉(zhuǎn),看一眼那翡翠串子,心里就罵一句“敗家娘們兒”。他這些年日子越發(fā)不好過了,賴以為生的產(chǎn)業(yè)被政府收繳,本來可以撈一筆遺產(chǎn)還被這女人給攪黃了,齊郝也從不給他面子,他私下里講”女人再厲害有什么用,你看她男人還不是和別的女人睡一張床、躺一口棺“,也不曉得怎么被齊郝知道了,給他整了個夠嗆,如今是跪倒在這對”厲害“母子座前了。 呸,別以為他不知道,當年老大怎么死的啊?不就是被齊郝給氣死的嗎?聽說還是為了個女人,也不知道是誰,還裝得人模狗樣的,其實一肚子花花腸子、六親不認,呸! 齊郝出現(xiàn)時,黑壓壓的屋里頓時活了過來,隨著眾人起身,衣服摩擦聲、問好聲,齊太太,在齊家老家一般被叫齊大奶奶的,坐在位子上,朝兒子伸出一只手:“來了?” 齊郝迎上前,接過母親的手,跪下:“不孝兒來遲了?!?/br> 齊太太摸摸他的臉:”怎么有些瘦了?洪叁還沒到,來,你站我旁邊吧?!?/br> 齊家如今年輕的家主,就恭敬地站到了端坐著的女人身邊,乍一看,好像女人才是齊家的話事人。但孝字為大,兒子原應在母親面前低一頭,誰也沒說什么,只七叔公氣得眼睛直轉(zhuǎn)。 一屋子著黑衣的眾人又重歸寂靜。 齊郝站在上首,慢慢看著這屋子里的人,左手背后,拇指有節(jié)奏地轉(zhuǎn)著無名指上的銀戒。 又過了一會兒,最后一個齊家的主事人,洪叁終于姍姍來遲。他原是老太爺?shù)酿B(yǎng)子,六十多了,若非今日是五年一次的大祭,他也不會出山。這一次連齊太太也站起來了,虛扶一把:“叁爺一路順利?” 洪老頭骨頭咯吱咯吱響,坐上椅子,嘆口氣:“小車難坐,老了,腰難受,我靠一會兒,你們別介意。“ 齊郝的父親出事后,有一段時間人人自危,別說不敢坐火車,連門都不出,生怕是仇家報復,洪叁爺更是嚇得從此以后再也不坐火車,再遠,那怕開不了小轎車,騎驢他也騎著走。 齊太太坐回去,飲一口茶,手絹沾沾唇角:”阿修當年火車翻倒,是個意外,按概率計算,百次中才有一次,叁爺何必為難自己?!?/br> 這也就是隨口一說,越老越迷信,說也無用。齊太太,不,還是叫她閨名——秦敏,在心中再一次將自己和”老“劃清界限。 又過一刻,一縷陽光爬進屋,自鳴鐘敲響了。秦敏帶著眾人站起來,看向屋外對面的祠堂,她說:”走吧,祭典始?!?/br> 祭禮時要幾叩幾拜、祭的菜色要幾碟幾碗、哭的聲音要幾高幾低,一切都有極具體的流程,心里的悲傷也有極具體的表現(xiàn)。譬如那一扣,齊家子侄們那整齊劃一,譬如那一碗菜,傳遞的順序就能體現(xiàn)權(quán)利的高低,譬如那一聲哭,需以大袖掩面來遮擋無淚面龐。 齊郝作為家主,被祭的人中有他的父親,重跪是他、擺菜是他、領(lǐng)哭也是他。 方茴跪得腳麻、心更麻,因為她知道他是真的悲傷。 她忍不住就心疼了,一抽一抽地發(fā)麻,想著他當年是為了她和父親決裂、最后都沒能和父親好好告別、大約是她造成的他的一生之憾、是她傷害了這個愛她的男人,哭的時候,眼淚真情實感,根本止都止不住,福六她娘多少猜到一點她心中所想,暗中捏著她的手,晃一晃。 方茴雖是他的妻子,但擔著一個”二嫁“的名頭,領(lǐng)頭的排不上她,被福六他娘護著,站在中不溜丟的位置。她本來心里只不屑:什么二嫁、封建可笑;可如今又著急,恨不能往前站一點點、離悲傷的男人近一點點,好歹能拉拉他的小手指…… 她急啊、盼啊,好容易典禮畢,齊郝又要去主屋議事,沒一會兒出不來,她踮著腳尖,眼巴巴地看著他挺直的背影,步子四平八穩(wěn)地,倒又看不出傷心了。 按慣例,是要在公館住一夜的。方茴無法,只能早早回屋等。齊陽齊陰鬧著要和小侄兒、小侄女睡,奶娘個個兇巴巴地不準,倒是被方茴勸住了,將他們四個擠一張大床上,尿墊鋪好,被子塞好,講兩個怪力亂神的小故事,哄睡了,她又沒事干了。 也不想在床上等,她干脆到外頭散步。比起陪著好多奶娘的四個孩子,福六他娘顯然更擔心她肚子里的,攔住她,說月光暗,摔了可怎么是好?她想這不是在別館,不能太任性,便回到臥室里轉(zhuǎn)圈圈,把油燈點得亮亮的,福六她娘才算滿意。 月上中天,他終于回來了。 窗上印出他的身影,窗縫里傳來他有些沉啞的聲音:”不用守了……什么,還沒睡下?怎么回事……“ 她再也等不及了,猛地推開門,一頭撲到他懷里。 他嚇一跳,牢牢接住她,和別人說:”你先下去吧?!暗热俗吡?,拍她屁股一記:“大半夜不睡覺,瞎跳什么?” 方茴摟著他的脖子:“等你。” 又拍一下:“等什么?怎么平常不見你等?” 方茴蹭蹭:“想你呀?!?/br> 良久,腦袋頂被親了?!蔽乙蚕肽??!八f。他的聲音比月色溫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