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入局
自從賀蘭刻意扮作上一世的模樣,阿歡找他的頻率,高了許多。 她還是喚“賀蘭”。聲音清凌凌的,難辨其中有幾分是在喚他。 賀蘭明明想狠下心不去理對方,垂在身側(cè)的雙手握緊又松開,卻還是問:“怎么?” 黑發(fā)的女孩兒仰著臉看他,墨眸濃黑,澄澈透亮。阿歡踮著腳,朝少年張開雙手:“抱抱?!?/br> 語氣平淡,也不知道害羞。 賀蘭眸光微動,斂下眸子,俯身抱住她。 他站在溫暖的日色下,恍惚間覺得自己的意識早已脫離身體,帶著無盡冷意,作壁上觀。 將她圈在懷里的手臂,卻摟得更緊了些。 阿歡把臉靠在他肩窩,雙眼慢慢閉上。她小聲嘟囔:“你要,快一點……” 聲音漸低,少女汲取著對方的體溫,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良久,賀蘭抬起手,輕輕摩挲著她的脊背。就好像很久以前,他也做過許多回,同樣的事情。 少年眼尾染上氤氳薄紅,似朱砂滴入水中。 他低聲道:“好?!?/br> 從抗拒、不甘、讓步,到妥協(xié)。 如果這一切,是活了千年的少女,閑來無事,對他的一場惡作劇。 賀蘭既已入局,便心甘情愿,雙手奉上唯一的勝機。 今夜霜濃月薄,無繁星。 賀蘭坐在后山,不厭其煩地揪著谷雨種下的花瓣。空著的左手,握著自己的弟子名牌。 上面登記的名字是,蘭蘭。 也不知阿歡是怎么想的,才會如此隨意地,寫下這樣的名字。 少年繼而想起很多事。 賀蘭是他母親的姓。 賀蘭不愿接受便宜父親取的名字,雖然無名,因著姓是兩個字,叫著也順口。 同門多半是喚他“蘭師弟”。唯一一個入門比他晚、該管他叫師兄的,還是個小啞巴。 賀蘭也懶得糾正,索性任由他們叫什么。 也只有一個人,能把他名字叫出千種韻味。 ——賀蘭,最厲害。 ——賀蘭,就是賀蘭。 ——賀蘭,我好疼。 月影朦朧。 艷麗的少年帶著幾分譏諷,撫上心口,淡笑出聲。 我也疼。 - 又是四年。 從九歲,到二十一。 隨著年歲增長他容貌愈發(fā)染上張揚艷色,和畫像上那人,愈加接近。 賀蘭開始練從前的劍法。 他練劍時,阿歡有時看他。女孩縮在寬大的搖椅里,懷中抱著她的小毯子,安安靜靜,一雙明眸映出劍光和他。 每到這時,賀蘭心中總會慌亂一瞬。他想自己哪一步會不會出了差錯,某一處表情,若是與上一世有所偏差又該如何才好。 有那么一些時候,他心中甚至生出幾分對阿歡的恨意,不明白為什么自己明明就在面前,這個人卻看不見他。 那倒不如,倒不如把他的神魂揉碎,扔進幽冥,讓他不留任何記憶地再一次轉(zhuǎn)世,讓她再等待一千年,讓另一個倒霉蛋來替他受這折磨…… 劍氣乍然斬斷遠處花枝,掃落一地春意。 賀蘭站在原地,怔怔想。 可是,他舍不得。 淺淺的金色的陽光照著窩在躺椅中的少女,日色漸暖,她臉色蒼白依舊。 “還醒著么?”賀蘭摸了摸她的臉。 阿歡睡得迷迷糊糊,家貓一樣,蹭了蹭他掌心。 男人眸色深黯,半響,輕輕將她黑發(fā)拂到耳后。 從前。她已等待千年。 而他尚不知心動為何物,卻非要證明,自己在她心里的特殊。 ——再想一個,只我一人能叫的稱呼。 ……小歡兒。 他這時想起女孩那日沉默垂下的眼睫,睫羽濕潤糾纏在一處,托了叁分依念。 她說。以前,只有一個人,這樣叫我。 原來,從一開始就注定了。 要由他來成為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