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就是您的房間。歡愉魔女殷勤地幫他推開了盛夏行宮寢房的大門。

    明亮溫柔的陽光映入眼簾，微風(fēng)吹拂，齊樂人差點以為自己回到了地上的世界。

    眼前是一個明亮奢華的套間，起居室中鋪滿了克里爾羊奴的手工地毯，一直從沙發(fā)壁爐鋪到了盡頭的巨大落地窗前。窗外是一片綠意蔥蘢的景象，人造的地下花園中長滿了喜熱的花卉與樹木，滿目青翠，讓人心曠神怡。

    這里不是地下嗎？這陽光與風(fēng)是怎么回事？

    齊樂人對此深感好奇，但他不會在歡愉魔女前表露。

    歡愉魔女倒是很會看眼色，她發(fā)現(xiàn)齊樂人站在窗邊凝望花園穹頂之后，就主動解釋了起來：外面的人造花園穹頂鑲嵌了一套魔法陣，能夠模擬日升月落的景象，天氣與溫度也可以調(diào)控。如果您需要的話，現(xiàn)在外面就可以下雨。

    齊樂人輕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默冬嶺城太冷了，還有長達(dá)數(shù)年的寒冰季，地上的寒冰世界簡直是人間地獄。所以這座盛夏行宮不得不建造于地下，依靠地下熱泉的熱力打造出溫暖舒適的居住環(huán)境。

    但居住于此的惡魔領(lǐng)主仍然不滿足，他耗費巨資為自己的寢房打造出了不遜于南疆的優(yōu)越環(huán)境。

    可惜，最后他還是失去了自己的腦袋。

    這間奢華的寢房也被下令修整了一番，換上了全新的家具，等待新主人的到來即使下達(dá)這個指令的阿婭，深知寧舟不會住在這里。

    議事團(tuán)的幾位核心成員也都知道，毀滅魔王對物質(zhì)上的享受不屑一顧，他踐行著在教廷中學(xué)到的戒律，將一切奢靡的享受視為引誘自身墮落的源泉。

    他可以擁有，但絕不能習(xí)慣，因為習(xí)慣，是墮落的第一步。

    永遠(yuǎn)不要邁出第一步。

    齊樂人在寢房里轉(zhuǎn)了一圈，也沒有住下來的意思。他想去寧舟的房間看看，雖然他已經(jīng)在赫里斯瓦托白咖啡的香味中看過無數(shù)次。

    毀滅魔王的勢力范圍內(nèi)，每一座行宮里都有這樣一個相似的房間，它狹小，昏暗，簡陋得讓人懷疑它是一個雜物間，和窮奢極侈的寢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可偏偏他的寧舟就是住在那里。

    也只有在那里的時候，他才能掙脫毀滅魔王這個命運強加于他的身份，活成寧舟本來的模樣。

    齊先生，我回來了。門外傳來阿婭的聲音，她終于處理完手頭不得不處理的事情回來了。

    歡愉魔女如蒙大赦，她對兩人行了一禮，飛也似的地逃走了。

    齊樂人借著窗外模擬出來的明媚陽光，認(rèn)真地打量著阿婭，她變了很多，雍容華貴、姿態(tài)端莊，歲月以一個殘忍的速度爬上了她的眼角，留下了本不該留下的痕跡。

    可是在她忐忑不安的眼睛里，她又好像什么都沒有變。

    對不起。阿婭不敢直視齊樂人的眼睛，她愧疚地垂下頭，語氣哽咽，都是我沒有做好

    寧舟的失蹤，議事團(tuán)的叛變，成了壓在她心底的兩塊巨石，讓她喘不過氣來。她不住地責(zé)怪自己，為什么不能留住寧舟，為什么不能早一點發(fā)現(xiàn)議事團(tuán)內(nèi)蠢蠢欲動的聲音，為什么，她是如此沒用？還要讓齊樂人千里迢迢來到魔界，冒著巨大風(fēng)險救下她的性命。

    阿婭，到我這里來。齊樂人輕聲說道。

    阿婭躊躇了片刻，上前了兩步，又猶豫著停下了腳步。

    她像是做錯事的孩子，不敢抬起頭，生怕在齊樂人的眼底看到失望和責(zé)備。

    齊樂人輕聲嘆了一口氣，這聲嘆息敲在阿婭的心頭上，她更抬不起頭了，強烈的愧疚鋪天蓋地地淹沒了她。有一瞬間，她甚至產(chǎn)生了荒唐的念想：如果她死在這場叛亂中就好了，至少，不用面對齊先生的失望。

    就在胡思亂想之際，她被人抱住了。

    阿婭愣住了，那是一個溫暖有力的懷抱，抱著她的人輕輕拍著她的背，用溫柔的聲音說道：別怕，已經(jīng)沒事了，你做得很好，很勇敢，和你以前一樣勇敢。我看著你一路走來，為你感到驕傲，一直一直，為你驕傲。你從來沒有讓我失望。

    一切仿佛回到了三年前的那場傳承儀式中，那時候她也是在這樣的崩潰中被齊樂人拯救安慰。

    他稱贊她，可她配不上這樣的贊美。

    來自尊敬之人的溫柔與包容，終于撕開了她心底痛苦的傷口，那傷口被一層一層的繃帶包裹著，套上了首席的盛裝，沒有人知道，繃帶下的傷口早已腐爛化膿。

    她一直在忍耐著，忍耐著惡魔本性里的貪婪欲望，忍耐著這個殘酷荒唐的世界，忍耐著那些繁瑣辛勞的政務(wù)，忍耐著身邊那群蠢蠢欲動的同僚，忍耐到生活里的樂趣只剩下往飛行艙里裝填禮物的片刻時光，還有閱讀齊樂人回信中的鼓勵。

    她不敢向?qū)幹蹆A訴，不愿讓寧舟為她擔(dān)心，她比誰都清楚，這些年，寧舟只會比她痛苦千倍萬倍。

    他們都在被現(xiàn)實煎熬。

    可現(xiàn)在，她不覺得煎熬了。

    因為齊樂人來了。

    眼眶里一下子涌滿了眼淚，阿婭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悲傷和愧疚，嚎啕大哭了起來，好似要把這三年來的痛苦與委屈全都發(fā)泄出來。

    這崩潰的哭聲驚到了齊樂人，他不知所措地拍著阿婭的背，感受到她哭到聲嘶力竭的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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