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方城(好教大家知道,是章節(jié)標(biāo)錯了,
接下來兩日,耶律馬五一去不回,完顏銀術(shù)可遲遲未至。 趙官家派出新任班直軍官,所謂位列小使臣的承信郎翟彪,讓他借著本土鄉(xiāng)人的優(yōu)勢渡河往汝水對面去探查,然而翟彪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卻是干脆帶回了韓世忠、王德等人的信使。 結(jié)合者后者帶來的訊息,行在上下得出了一個簡單而又直接的推斷: 完顏銀術(shù)可日前確曾進軍到距離汝陽不足百里的中陽山下。但很快,應(yīng)該是耶律馬五一擊不中,又知道汝陽城進了不少援兵后,此人卻是當(dāng)機立斷,只帶著從太原帶來的本部主力直接改道向北,趁著韓世忠和王德調(diào)集主力謹(jǐn)慎回援之際,借騎兵之利,從方城山東面的空隙越過潁昌府,然后攻克汝州葉縣,一路向北去了。 從路線上來看,完顏銀術(shù)可應(yīng)該是要匯合他的弟弟完顏拔離速,然后合兵一起撤回河中府(河?xùn)|地區(qū),后世臨汾一帶),轉(zhuǎn)回他的老巢太原。 不過,這個推斷太過輕松,反而讓人有些疑神疑鬼,汝陽城的行在也沒有擅自行動的意思。 但很快,隨著韓世忠那邊的信使越來越多,王德也親自回轉(zhuǎn)汝陽,中樞這里還是接受了完顏銀術(shù)可退兵的事實。而等到王德迅速率領(lǐng)御營中軍主力折返后,趙官家本人更是扔下種種不解,直接下令行在繼續(xù)西行。 而等到三月中旬這一日,行在來到了唐州最北面的方城山下的方城外,由于此處位于鄧州、汝州、蔡州、潁昌府、唐州五州交界處,位置緊要,所以行在在方城山下稍作安頓后,便在此稍微暫駐,然后即刻呼喚四面臣屬匯集。 得到召喚,北面布置妥當(dāng)?shù)捻n世忠?guī)е鴦㈥?、楊沂中、胡寅等人匆匆折返,南陽方面的幾位重臣也都紛紛來到此處迎接,各方面訊息交匯,行在方才從中提煉出了一個匪夷所思,卻又讓人徹底醒悟的軍情——原來,就在數(shù)日前,也就是三月初的時候,李彥仙幾乎是以一己之力,帶著范致虛在陜州扔下的殘余部隊,克復(fù)了陜州。 陜州夾在西京洛陽和京兆長安之間,戰(zhàn)略位置突出,若完顏銀術(shù)可彼時在中陽山下得知了這件事情,那他的回轉(zhuǎn)便是理所當(dāng)然了。 不過,李彥仙如此大功,趙官家卻并沒有直接給他一個正經(jīng)說法,而是又等了兩日,由樞相宇文虛中當(dāng)眾奏上,趙玖方才給了人家封賞。 “加李彥仙為陜州鎮(zhèn)撫使!”春末陽光斜照之下,一身大紅袍的趙官家?guī)缀跏沁B眉頭都沒皺,便脫口而出。“樞密院與御營即刻商議相關(guān)官階與恩賞,要速速送達!” 身著紫袍的宇文虛中立在御前紋絲不動,另一位紫袍大員,也就是另一位樞相汪伯彥了,與全副披掛的御營都統(tǒng)制王淵即刻閃出,又稍微一駐,眼看著無人反對這個鎮(zhèn)撫使的任命,方才嚴(yán)肅領(lǐng)命,然后三人一起歸于各自隊列之中。 且說,這一次在方城山下舉行的會議不是尋常政事堂會議,而是一次匯集了整個行在文武、御營將領(lǐng)、京西地方殘留文武的大朝會! 其實,這種事情本該是等官家到了距此只有一百里的南陽再進行的,而且應(yīng)該是在劉汲(京西轉(zhuǎn)運使)為官家辛苦營造的行宮中舉行的,那時候大家洗盡塵埃,煥發(fā)精神,自然也能效率更高。 但不知為何,隨著官家本人的提議,這次眾人期待了已久的大朝會,最終還是稀里糊涂的就在這方城山下的野地里舉行了,兩側(cè)也不過就是圍了一個帷幕而已……官家甚至拒絕了登上方城山那著名的金頂,借著城上寺廟、道觀來舉行這場會議,也婉拒了入城的提議。 不過,隨行御營中軍甲士累積過萬,耀武揚威,按照各部分劃,幾乎排滿半個方城山下的野地里,從舉行會議的這座山邊小丘處一眼望去,卻也端有幾分氣勢。 其實對此事,行在上下也是有議論的,一些閑人自然只會說官家又任性和心急了??沙酥猓嬲挠凶R之士都以為,官家是要借野地和兵甲此提醒行在諸臣,雖然南陽就在眼前,可國家尚處于危難之際,應(yīng)當(dāng)有危機意識。 不過,也有極少一部分人認(rèn)為,官家素來看重軍事,可能只是覺得應(yīng)當(dāng)尊重前線將領(lǐng),沒必要拖延時間,所以才直接就在這個四通八達的地方舉行了朝會,并無其余考量。 回到眼前,李彥仙的大功議定之后,自有呂好問、許景衡兩位東府相公依次出列,輪流將各種事情奏上。 “京西各處,汝州、蔡州、潁昌府、河南府(西京洛陽所在),還有關(guān)中陜州、京兆諸郡皆缺有缺額,臣等奉命擬定了各處任命,還請官家過目?!辈恢缽哪睦锩鲆患坏冗M賢冠的呂好問也是一身紫袍,卻是從袖中摸出一封文書,然后第四次正色轉(zhuǎn)出隊列。 “朕信得過諸位相公?!?/br> 旁邊內(nèi)侍省大押班藍珪趕緊跑下去接過文書,而趙玖打開一看,便復(fù)又合上,然后交還給藍珪,讓后者仔細(xì)收起來?!暗幸谎浴绱祟惾蚊毧紤]諸位留守、制置使、鎮(zhèn)撫使的意見,他們在前面臨敵,總有權(quán)行任命的理由,不可隨意頂替那些權(quán)用之人。而若確實有任命上的抵觸,也要將頂?shù)舻闹T人安排好去處,做好安撫……須知,當(dāng)此之時,萬事皆以抗金為念,后方不得輕易與前方臨陣之人相爭?!?/br> “臣曉得其中利害?!眳魏脝栆彩庆o靜等官家說完,方才嚴(yán)肅應(yīng)下,再緩步撤回隊列之中。 呂好問此番既退,卻不是另一位相公許景衡再度跟上了,而是身著緋袍的試御史中辰張浚出列,昂然相奏:“官家,御史臺有論……之前金人南下京西,諸州陷落,頗有臣僚敗績、失土、棄民之事,而官家一月多前在壽州八公山,曾下明旨,以官家與行在不退,不許臣僚再退,而今請問該如何處置,還請官家明諭示下!” 此言一出,就在四位宰相身后,跟臺諫幾人齊平的幾位緋袍,甚至包括一位紫袍官員,登時色變,繼而緊張難耐,倒是其中‘失土被俘’確切的唐州知州閻孝忠面色黝黑,讓人看不清他是否‘色變’。 不過,趙官家的面色也未曾變,而且脫口而出,儼然是私下有所議定:“朕的旨意有兩個限制,一個是地理……以朕未退,而臣僚不可退,那么朕在何處,身前可容忍,身后不可忍,所以為此赦免了京東逃人,而殺了丁進,換到眼下,朕自淮河西行至此,自然是京西北路可赦,京西南路不可赦;另一個,卻是時間……朕自八公山發(fā)此文書,旨意到后自然要遵行此旨,但旨意未到便已先敗,也不好苛責(zé)?!?/br> 聽到這里,那幾位色變之臣,幾乎是齊齊松了一口氣。不過,眼瞅著殿中侍御史胡寅面不改色,立在張??瘴幌路讲粍樱晕⒙牭竭^某些傳聞的一些人卻又心下驚疑。 “但是,”趙玖微微一頓,果然又繼續(xù)板著臉說道?!皰侀_旨意,昔日李相公在時,常有言論,要嚴(yán)懲過分失節(jié)、無能之人,以正士風(fēng);昨日,殿中侍御史胡寅亦曾進言,如有居大臣位以荒唐事決萬眾生死者,決不可赦……朕頗以為然!資政殿大學(xué)士、鄧州知州范致虛何在?” 一名位置僅次于四位相公的紫袍大員聞言面色慘白,哆嗦出列,俯身欲言,卻又一時語塞……殊無大臣風(fēng)范。 “范學(xué)士。”趙玖見狀微微蹙眉。“朕聽人說你從十五年前便進位尚書右陳,列位宰執(zhí)之實,然后入處華要、出典大郡不停,堪稱天下數(shù)得著的重臣,怎么如此不堪,連個話都對不上?” “臣……臣須是文臣,請官家以祖宗家法計量,不要以劉光世之流相論,愿求張邦昌那般結(jié)果,便足感官家恩德?!蹦暧馕逖姆吨绿摶炭种戮尤皇ノ某俭w統(tǒng),直接免冠下跪,引得周圍肅立的諸多文武大臣一時嘩然。 而聽他言語,儼然是知道這位官家敢殺大臣,所以存了畏死之念。 趙玖沉默了一下,這件事之前兩日他和幾位相公、幾位近臣爭論的很厲害……但除了一個胡寅外,并無人支持他‘寧國’。而趙官家多少也明白,陪都在前,人心思安,偏偏前線還在掙扎,這時候真殺了范致虛,反而會激起文臣們的集體不滿,可能會導(dǎo)致嚴(yán)重后果。 尤其是眼下,行在文臣們因為他趙官家行事激烈,已經(jīng)隱隱有合力反對他的預(yù)兆了,而偏偏不殺頂級士大夫也是有法律依據(jù)的……東京陷落后,宋太祖在太廟中勒石三戒已經(jīng)漸漸流傳出來……他趙官家當(dāng)然不在意這個,但是卻架不住文臣們以此為據(jù)與他相對。 須知道,劉光世位置再高,也只是一個武臣,殺了他只是無此成例、不合體制,可這件事卻是有明文約束的。 而以眼下的局勢,這個時候,趙玖真的需要文臣們替他出力。 不過話還得說回來,趙官家覺得弄死一個人完全可以不急于一時,也不用明正典刑……尤其是此人著實無法明正典刑。 就在趙官家沉默亂想的時候,下面不光是范致虛,幾位相公、站出來的御史中丞張德遠、還有其余臣僚早已經(jīng)心亂如麻,他們?nèi)绾尾粫缘?,趙官家還是殺意不平呢? “也罷!”趙玖忽然嘆氣?!皧Z去一切官身待遇,貶遵義軍安置……” 下方諸人,幾乎是齊齊松了一口氣……既然能保命,那自然就顧不得趙官家臨時改成如此嚴(yán)重的處置了,畢竟剛剛這位官家可是真又動了殺意的。然而,等范致虛倉皇謝恩,然后自有班直上前當(dāng)眾拔除他衣冠并將他拖拽出去之后,幾乎所有人又都糊涂起來……遵義軍是個什么地方? “諸卿還有什么奏上嗎?”趙玖目送范致虛被拖出帷帳,然后方才繼續(xù)詢問。 唯一一個立在正中的大臣,也就是御史中丞張浚聞言本要后撤,但又陡然想起一事,似乎是之前兩日爭論范致虛太過激烈,然后被大家匆忙之中給忘記了。 然而,張德遠剛要就勢進奏,卻甫一抬頭便迎上了趙官家那張面無表情的臉,然后心中微動,避口不言,并直接轉(zhuǎn)回……只能說,自從挨了最親密小弟胡寅的那一巴掌之后,這位官家頭號心腹雖然沉穩(wěn)了不少,可在揣摩官家心思上面依然遠勝他人。 只不過,此人原本喜歡迎合,現(xiàn)在喜歡用繞彎彎的消極方式來應(yīng)對罷了。 然而,張德遠剛一回到隊列,他身側(cè)的胡寅和對面的唐州知州閻孝忠便齊齊出列,與此同時,居于他斜對面的京西轉(zhuǎn)運使劉汲也是蠢蠢欲動,只是礙于某種微妙心態(tài)沒有立刻走出來而已。 對此,這位御史中丞復(fù)又不淡定起來——他哪里還不明白自己犯了天大的錯誤,須知眼下文武云集,早不是昔日只要看著精力過剩的趙鼎,留意著城府極深的小林學(xué)士便可應(yīng)對一切的八公山了! 這是方城山! 八公山上只有墳?zāi)购蛙姞I,而方城山上光和尚廟與道觀都不止十幾處! 且不提張浚按捺了不過一個月的城府就此sao動起來,胡寅和閻孝忠一起出列,二人目光交匯,各自停留了片刻,都沒有掩飾對對方的欣賞之意,然后也都沒有相讓之意。 而就在此時,身著紫袍的京西轉(zhuǎn)運使劉汲徹底忍耐不住,直接越過二人,拱手相對御座:“官家!臣冒昧以聞,范致虛既去,鄧州的差遣誰可為?且官家既然決心以南陽為陪都,是否該升鄧州為南陽府,仿開封府舊例?” 趙玖微微一笑,然后居然從御座中站起身來,上前來到劉汲身側(cè),并握住了人家的手。 可憐劉汲劉直夫四五十歲的人了,卻第一次見到這位官家,又不曉得對方脾氣習(xí)性,哪里能受得了這個?于是登時便面色通紅起來。 而呂好問等人眼見如此,卻是知道這劉汲要么被大用,要么就要吃大虧了……然而,話雖如此,他們居然也還是有些泛酸,因為他們這些人辛苦追隨行在東奔西走,前后大半年,沒功勞也有苦勞,卻似乎從來沒被趙官家拉過手的。 非只如此,這些聰明人哪個不是博古通今,眼見著劉汲只是被官家一握手,先是面色通紅,繼而眼淚都下來了,卻又恍然大悟——原來,此時官家握手劉汲,并非是簡單粗暴的施恩,而是一種極高明的施恩! 要知道,握手言歡這個典故,乃是發(fā)生在當(dāng)日光武帝與他的開國功臣李通身上的,地點正好是這南陽附近。 而其中,光武帝中興之資,此時對照流亡途中的趙官家,自然是再貼切不過了。而這個事件發(fā)生的契機呢?卻正好是在劉秀被追捕,連立足之地都沒有的時候,李通去將光武尋來,安置在南陽家中時發(fā)生的事情。 所以說,趙官家這次表演還真不是即興的,僅此一握,便輕輕將南陽保全之首功推與了劉汲。而偏偏劉直夫素來求名,之前靖康中便差點要自刎殉國的,數(shù)日前鄧州兵敗,南陽最危殆的時候,他也說出過要一死,‘以示大宋亦有轉(zhuǎn)運使愿為國死’的言語。 這種人,在這種場合得此一握,怕是也要迷了神志的。只能說,官家最近身側(cè)來了能人,不然以趙官家的史學(xué)水平,是萬萬想不到這個法子的! 一念至此,雖然明白官家是在表演和收納人心,可其余重臣還是不淡定了起來,下面兩個差遣都沒的其余行在文臣們更是幾乎妒忌的眼睛發(fā)紅……也就是韓世忠這種人拴著一條玉帶,動輒看不起讀書人,此時昂首挺胸,四處去看風(fēng)景,所以不懂是怎么回事罷了。 說不得,這位韓太尉還覺得人家劉汲哭哭啼啼不像個樣子呢。 “南陽保全,全是劉卿的功勞,”趙玖握著對方手緩緩而言?!半拗氨阋蚕脒^南陽府之事,乃是干脆將鄧州、唐州合二為一,恢復(fù)漢時南陽規(guī)模與舊制……而朕當(dāng)時便以為,這南陽府尹的差遣,非劉卿不足以為之?!?/br> 旁邊的樞相汪伯彥聞得此言,一個沒忍住,居然不顧場合,一聲嘆氣……須知道,想當(dāng)年在河北,當(dāng)時這位官家還是大元帥,他汪伯彥親自負(fù)著弓箭引兵馬去做護衛(wèi),在當(dāng)時普遍性認(rèn)為應(yīng)該遷都長安的情況下,官家也是拉著他的手說‘他日見上,必以公為京兆尹’……一轉(zhuǎn)眼,居然一年多了。 只能說,物是人非事事休了! 不過,也就是這句話,汪伯彥卻瞬間斷定,這劉直夫前途遠大,將來入中樞代替自己這些人為相公也說不定,但偏偏地位極其尊崇重要的南陽府尹,卻一定跟他無緣了。 “但朕后來想了一下,劉卿轉(zhuǎn)運營造之力著實出眾,有一個要害之處,遠比南陽重要,朕卻是一定要倚仗劉卿的,也只能倚仗劉卿?!壁w玖握著劉汲的手繼續(xù)懇切言道?!半尴M麆⑶湟跃┪髂下钒矒崾沟纳矸菁嬷逯荩v留襄陽,替朕總攬蜀中、東南、荊襄自大江、漢水的物資轉(zhuǎn)運……須知道,劉卿是蕭何一般的人物,正要你來為朕總攬身后,哪里能用你來做一個區(qū)區(qū)知府呢?” 劉汲淚流滿面,卻是不顧襄陽還在范瓊那個今日根本沒敢來的軍閥手中,即刻連聲應(yīng)下,就差發(fā)誓為官家效死了。 “南陽府的事情,就讓唐州知州閻卿權(quán)差遣一下吧!”趙玖眼見著劉汲答應(yīng),這才隨口吩咐了一句,卻是讓之前出列,準(zhǔn)備相詢此事的閻孝忠也弄了個黑里透紅的大紅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