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五道
圍城第六日,趙官家如愿以償上了戰(zhàn)場,所謂以天子之尊,親自披堅執(zhí)銳,引弓負刀,臨陣相侯。 雖說為此劉晏親自引上百遼東赤心班直扈從,王德、傅慶等將也都披甲在旁,密密麻麻的甲士將那段城墻幾乎塞滿,而且因為望樓被拆掉的緣故,不少年輕文官也隨行,搞得城墻上花里胡哨的……可無論如何,這番作為還是讓城上士卒為之士氣大振。 但是,趙官家并沒有等到如前幾日一般的‘戰(zhàn)機’,他引以為傲的箭術(shù)也沒能發(fā)揮。因為這一日,金軍上來便采用了一種出乎意料的攻城方式。 “金人在做什么?” 趙官家身側(cè),一眾文武一起望著遠在打擊范圍外的金軍陣地前沿,看著彼處熱火朝天的情形,卻是各自茫然,而足足看了半刻鐘后,御史中丞胡寅才第一個問了出來。 聽到胡寅詢問,周圍人面面相覷,卻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至于趙官家,可能的確是見多識廣外加工科狗的緣故,他幾乎是第一時間就醒悟過來金軍要做什么了,但偏偏不知道該用什么專業(yè)詞匯來描述。 “是要掘地道?”胡寅繼續(xù)追問不止。 “不是?!币簧龛F甲的趙玖回過神來,終于開口?!澳详査党渑?,加上冬日寒冷,根本挖不了地道,非要說的話,乃是在地上搭建地道,然后向城墻推進的意思。” 胡寅等人還是茫然,不過王德諸將卻有醒悟之意……很明顯,后面這些軍事經(jīng)驗豐富的將軍們和趙官家一樣,最起碼在心里弄懂了金人意圖。 “是甬道?!本驮谶@時,小林學(xué)士忽然開口。“乃是秦時便有的事物了,便是修一條道,兩面筑墻,上方加頂,以此來避箭矢,遇溝填溝,遇墻推墻……秦末章邯、王離與楚霸王決戰(zhàn)河北時,便筑起一條寬闊甬道聯(lián)通大營,以保糧道,也方便輸送兵力。” “我想起來了?!焙菜查g醒悟?!按_實是甬道,三國時魏武帝曹孟德也曾做過甬道,只是用大車連結(jié),再做柵欄而成……正是這東西!不過,這甬道又該如何破掉?” 最后一句,胡寅依然是朝小林學(xué)士詢問的,但很顯然,小林學(xué)士并不懂這些,他好一陣子都未開口。 至于一旁冷眼相觀的趙官家,轉(zhuǎn)瞬間便已經(jīng)想到了不下三種法子,但卻沒有說出來,只是讓人去喊陳規(guī),等后者做決斷。 而就在城上糾結(jié)之時,金軍大營那里,卻早已經(jīng)是另外一種氣氛……說實話,完顏兀術(shù)真沒想到張遇會給自己帶來這么大一個驚喜! 甚至非止是完顏兀術(shù),就連其余萬戶、猛安也都振奮異常。畢竟,有此事物,壕溝和羊馬墻似乎就不是個事! 于是乎,在召見并賞賜了想出如此妙策的黎大隱后,完顏兀術(shù)正式下令,除了原本張遇在北面當面所起的三條甬道外,其余金軍主力也一并起甬道,北面兩道,西面、南面各一道。 換言之,金軍首腦意識到這個出眾的攻城策略后,毫不猶豫地加大了砝碼,同時起了七條甬道,或是直達城門,或是直取南陽城下以期挖斷城墻! 城頭上,陳規(guī)匆匆而來,遠遠觀望后也神色嚴肅起來:“官家,為今之計,只有三策……” “兩策!”趙玖頭也不回便打斷了對方?!半迍倓偪吹?,他們已經(jīng)開始準備氈布了,必然是要浸水之后鋪做外層,以防火燒煙熏?!?/br> “那……”陳規(guī)稍微一怔,卻也愈發(fā)嚴肅起來?!肮偌乙詾樵撚檬O聝刹吣囊徊吣??” “出戰(zhàn)吧!”趙玖沒有任何猶豫,便直接回頭下了命令,顯然是之前心中已經(jīng)有了決斷?!俺侵幸蝗f多御營中軍和班直,總是要出戰(zhàn)的?!?/br> 陳規(guī)微微一怔,便緩緩點頭。 而周圍諸人,從雖不開口卻心中清楚的小林學(xué)士到之前還有些茫然的胡寅等人,再到那些或粗魯或心細但多少有些計較的軍中將領(lǐng)們,也幾乎全都心下了然。 話說,所謂對付這種木質(zhì)人工甬道的三策……其中一個必然是如對付地洞一般放火去燒,鼓煙去熏;另一個必然是趙官家剛剛下的軍令那般,等對方來到城下后直接出城在羊馬墻后,借著地利進行rou搏;而第三個,趙官家和陳尚書都未直言,但所有人也都清楚無誤,那十之八九是發(fā)砲石轟擊! 實際上,如果說眼下誰還有疑惑的話,那就是趙官家為什么還是堅持不發(fā)砲?!須知道,城中砲石早已經(jīng)預(yù)備妥當。 “其余兩面都好說,唯獨當面五條甬道誰愿領(lǐng)兵下去?”來不及思索太多,趙官家便盯住了身后諸將。 這些人又不是沒跟金人rou搏過,何況官家有言,又是在城墻遮護下作戰(zhàn)呢?于是從王德以下,諸將干脆一起拱手請命! “下去之后不光是要作戰(zhàn),關(guān)鍵是還要拆掉甬道。”趙玖正色相詢?!澳銈儨蕚湓趺醋??” “甬道墻壁必然是木板倉促釘成的,可躲箭矢,但未必牢固,可以用鐵鉤拽開!”傅慶首先做答。“臣請帶本部甲士一千,分隊而出,五百甲士分五隊持刀盾當面應(yīng)敵,另外五百也分五隊,則持鉤索從周圍拉扯拆卸甬道,必能成功!便是其余兩面城墻鋪往城門的甬道,也可以如此處置,不必暴露城門機關(guān)?!?/br> 這番對策極為中肯,趙玖當即頷首。 “官家!”王德見狀也趕緊出言。 且說,此時呼延通在方城,喬仲福在襄陽,張景在光化軍,辛興宗(大辛)在武關(guān),城中剩余五將,便是王德、傅慶、辛永宗(小辛)、楊沂中、劉晏了,總兵力一萬七八千,其中甲士合計一萬二三,民夫也有萬余。那么照理說,正該是軍階最高的王德主持局面才對。但實際上,由于陳規(guī)這個兵部尚書親自總攬城防,又有樞密院那位呂樞相做大主,職方司劉參軍負責(zé)定些計劃,卻是讓王夜叉泯然眾人,基本上與其他幾將無異,只是聽從調(diào)遣罷了。 故此,一直想著那個南陽四壁防御使的王夜叉是真不愿放棄這個在官家身前露臉的好機會。 然而,等趙玖扭頭去看王德之時,這個御營中軍副都統(tǒng)卻又一時語塞,繼而急的滿臉通紅,顯然是一時想不出自己的對策,卻又不好拾人牙慧。 “王都統(tǒng)求戰(zhàn)心切,可以理解。”趙玖見狀微微一笑?!暗到y(tǒng)制獻策,此番便讓他來處置吧!” 王德欲言又止,但眼前這位官家從淮上到眼下,多少展示過手段,最起碼的威望還是有的……所以,王夜叉最終也只能認栽。 就這樣,定下傅慶為主攻之后,趙官家又指了辛永宗和此時應(yīng)該在城內(nèi)軍坊坐鎮(zhèn)的楊沂中二人各自從南面、西面出戰(zhàn)截斷甬道,復(fù)又放陳規(guī)往其余城墻處坐鎮(zhèn),這才在城墻上靜候金軍甬道。 時間說快不快,說慢不慢,下午時分,甬道鋪設(shè)到了外壕處,也進入了城頭宋軍的常規(guī)投射武器的射程之內(nèi)……而在擁有三面遮蔽的情況下,不過一丈多寬、一人多高的甬道嚴密保護了其中的金軍,雖然沒報什么希望,可當弩矢、火箭果然在打濕的氈布上失效后,城頭上龍纛下的趙宋文武果然還是有些失望。 相對應(yīng)而言,就在城墻對面不過三百多步的將臺上,完顏兀術(shù)以下,金軍諸將卻多有振奮之態(tài)。 這還不算,七條甬道一起掘進,臨到外壕處,效用反而更加明顯,因為甬道中的金軍只需要面對窄窄的一丈多的戰(zhàn)術(shù)截面,不過半個時辰,不斷延展的甬道便輕松抵達羊馬墻前!而這面昨日還起了奇效的墻壁,此時毫無威力,很快被甬道中帶著鐵鏟的金軍給輕松挖斷了一截。 接下來,就是內(nèi)壕,完顏兀術(shù)和三位萬戶,幾十位猛安幾乎是一起起身遙遙觀望。 不出意料,內(nèi)壕也沒能阻止甬道的延伸……但也就是金軍越過內(nèi)壕,來到城根前最后十幾步的距離時,羊馬墻后,震天的喊殺聲卻忽然響起。 這種情形,跟昨日形成了鮮明對比……昨日金軍呼喊不停,宋軍凜然無聲,今日卻是金軍悶頭修筑甬道不停,宋軍率先喊殺。 “為何甬道中士卒沒有防備?”完顏兀術(shù)扭頭相詢。 “昨日從羊馬墻內(nèi)逃回的士卒有言,宋人在城門前設(shè)置了一面墻?!币慌皂n常脫口而出?!拔耶敃r還覺得奇怪,現(xiàn)在看來,正是為了遮掩城門開閉,方便部隊潛行出擊的……跟羊馬墻內(nèi)地面偏低一樣,都應(yīng)該是守城方的策略,挺有意思的。” “原來如此?!蓖觐佖Pg(shù)眼看著前方城墻根下開始發(fā)生rou搏戰(zhàn),卻是忽然獰笑。“但如此小道,最多稱狡猾,既然短兵接戰(zhàn)了,卻還是要真刀真槍說了算的!” “四太子說的是?!表n常脫口而出,但下一刻卻和周圍拔離速、赤盞暉等人一樣,紛紛為之色變。 因為,這個完顏兀術(shù)的心腹大將親眼看見,四太子的親衛(wèi)猛安,居然一聲不吭的分出了五個謀克,然后直接涌入了這當面五條甬道……而這五個謀克,幾乎人人皆著全身札甲! 要知道,這些札甲武士是有些專門說法的,由于他們平素是騎馬作戰(zhàn)的,所以一旦上了披甲戰(zhàn)馬,從葫蘆形的頭盔到戰(zhàn)馬膝蓋,全都是鐵甲,看上去宛如一座鐵做的佛塔一般,故稱鐵浮屠! 而即便是完顏兀術(shù),此時手中也不過一千鐵浮屠,還有一半是從他兄長三太子訛里朵處借來的。 但不管如何,五百鐵浮屠下馬步戰(zhàn),依然是鐵浮屠!鐵浮屠既出,宋軍想用rou搏來破這甬道,未免癡人說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