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方略
吳玠不是個矯情的人,十幾歲從軍,西軍里混了整整二十年的人哪個會矯情? 所以,僅僅是片刻之后,吳晉卿便俯首相拜,先口稱惶恐……沒有再度下跪,是因為趙官家扶住了他……然后再口稱愿為國家、天子效死。 乃是毫不遲疑,死死抓住了這個機會。 而趙玖也頷首應之,帥位便就此定下。 當然了,事情不可能這么簡單的。 且說,當日晚間,吳玠隨官家用過晚飯,本欲先說出自己對戰(zhàn)局的大略看法,以求得官家事先認可,卻不料趙官家直接婉拒,只說卿今日遠來疲乏,正該歇息,然后便推辭了過去。 于是乎,吳玠無奈,只能按照官家安排,睡在了中軍側帳中,與趙官家的大帳只隔了數(shù)十步而已,卻又輾轉反側,始終難眠。 這當然可以理解,君王一見垂青,托付國家重任,這讓良家子出身又在軍隊中苦熬了二十年的吳玠格外振奮,而且官家就在隔壁,也讓人頗為緊張。非止如此,隨著吳玠仔細思索今日任命,未等困倦之意稍起,忐忑之意便又取代了興奮感,繼而愈發(fā)難眠起來。 話說,首先想的當然還是與金人交戰(zhàn)事宜。 吳玠在坊州許久,又是難得大將之材,心中自然也有自己的思索,但很顯然,此戰(zhàn)事關全局,事關國家氣運,甚至事關官家生死……邸報他吳晉卿也會讀的……所以自然難安。 其次,便是自己身份的問題,雖然官家已經(jīng)當面托付全局,可吳晉卿還是覺得麻煩,因為他雖然也是廝混了西軍十幾年的老軍務,所謂頗有資歷的西軍宿將,又是堂堂經(jīng)略使,最近還有了一場難得的大勝……這恐怕也是入了官家青眼的根本緣故……但無論如何,一旦接手帥位卻注定會引來不滿和妒忌的。 因為擔任帥臣這種事情便意味著要承擔全軍十萬之眾生死,這不是簡單的誰上誰下問題,也不是說誰斬獲的首級數(shù)量多一些,積攢的功勛高一點,都是量化指標,然后君王抬手一指就能如何如何的,而是說,眼下除了韓世忠這種足以壓服所有人的人選外,換成任何人上來,都注定會引起其余人、其余派系不滿: 讓劉錫上來,以他的資歷和出身,西三路關西軍或許會服氣,但御營軍和北三路的曲端、吳氏兄弟肯定不會服氣。 換王淵上來,莫說關西六路兵馬,便是御營軍內部也會不服,因為御營軍比誰都清楚王淵當年在明道宮跟逆賊康履搞過事情,而且在劉光世事件中表現(xiàn)懦弱,這對一個武將來說,簡直是致命的。 換成王彥上位,這位八字軍統(tǒng)帥憑著鄢陵戰(zhàn)功早早建節(jié),卻書生氣頗重,所以非止西軍不服,御營中軍中王德那一幫子人也會不服的。 便是讓曲端上來,所有人倒是嘴上不敢不服……因為所有人也都知道,誰真敢在臉上露個不服,這廝就真敢殺了誰立威……但心里還是不服,否則他也不至于被胡寅一個書生攆出了陜北。 那么同樣的道理,他吳玠上位,自己兄弟經(jīng)營了一年多的北三路兵馬或許會天然擁護,可御營軍與西三路各部,憑什么服氣? 資歷、出身、官職、名望,這些都只是表面問題,內里其實是派系與山頭的問題,這是軍隊中的傳統(tǒng)惡習,是一種避免不了的東西。而這種問題,在諸軍倉促合流的情況下就更顯的突出。 所以,無論如何,吳玠都曉得,自己明日注定要面對其余諸軍將領的刁難與虛與委蛇。 而這也就引發(fā)出了另外兩個嚴肅問題……須知道,無論是軍隊里,還是在官場上,想要彈壓住下屬,無外乎就是名、實二字罷了,然而現(xiàn)在的問題在于,這兩個東西,他吳玠眼下似乎都難獲取。 官家以使相宇文虛中守龍纛在長安舊宮,混淆視聽,然后親自持樞密使旗幟在營中,那他吳玠又該打誰的旗號發(fā)號施令?恐怕很可能還會與官家一起借用宇文相公的旗號,然后實際上借用官家的名頭來做事……名不正則言不順,這是帥臣呢還是參軍? 至于實,那就更可怕了,從前年算起,一直都是北三路兵馬與婁室部交戰(zhàn),損失慘重,以至于如今不得不收攏邊防城寨兵來充實部隊的地步,論軍隊數(shù)量,北三路是遠遠不及御營軍和西三路的,何況他吳玠最核心最親信的部隊,還因為戰(zhàn)略需要,不得不留在坊州……那敢問他吳玠拿什么來壓這些驕兵悍將? 一個發(fā)號施令的帥臣,統(tǒng)帥十萬大軍,沒有自己的中軍部隊豈不是可笑? 不對,他甚至沒有自己的衛(wèi)隊!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看圣眷而已。 不過,想到這一點之后,吳玠反而釋然了,反正受官家信重在這里指揮十萬之眾,總比在坊州枯坐守城強……一年之內,三戰(zhàn)三敗,卻連經(jīng)略使都當上了,如今只贏了一場便能來到御前擔此重任,還要啥名實? 節(jié)度使嗎?再讓官家把那兩路背嵬軍給他? 盡心盡力出主意就行了,官家用則用,不用則不用……勝了自然好,不勝保著官家退往巴蜀,也算是盡了知遇之恩了。 總而言之,一夜之內,吳玠從興奮到忐忑最后到釋然,再加上一日趕路疲乏,卻是終于睡了個囫圇覺。 而這一覺下去,吳晉卿再度醒來,卻居然是被熱醒的,其人驚惶翻身,才發(fā)現(xiàn)天色早已經(jīng)大亮,非只如此,自己所臥軍帳內外也無幾個人影,只有一盆用來洗漱的清水、一條棉布面巾,外加一套裁剪精細的名貴棉布袍擺在帳中…… 這年頭,棉布本來就比絲綢珍貴,靖康之后,湖廣南端、廣南北段的五嶺一帶叛亂已經(jīng)持續(xù)了四五載,朝廷根本沒力氣平叛,棉布產(chǎn)量進一步下降,就使得此物更加珍貴了。 故此,吳玠一望之下,便知這是官家賜下,然后也不客氣,只是匆匆扔下滿是汗臭的內襯衣服,又在帳中擦了臉和上身,然后就直接套上這件專門收了腰、袖,繡了錦花,明顯有戎裝形制的貴重棉袍。 帳外聞得內里動靜,此時早有御前班直軍官親自送入早飯,卻是一個帶著涼氣的甜瓜和半甕帶著涼氣的小米粥,吳晉卿也不是沒見識的人,自然曉得這是在井水中泡著的,最是解暑,但因為知道大事在前,所以毫不遲疑,只將甕中米粥倒出來,喝了個痛快,便一抹嘴抱著甜瓜走了出來。 而出得帳來,看著日頭居然已經(jīng)快到正南,吳大這才徹底慌亂,便干脆將手中甜瓜擲給了門前一名披甲士卒,然后匆匆往中軍大帳而去。 然而,也就是此時,眼見著這位吳大將軍終于出帳,本就在中軍大帳與側帳之間等待的幾名軍士也是慌亂轉身,然后直接奔至中軍帳前,奮力擂鼓。 鼓聲隆隆,乃是聚將之意,吳玠情知這是在等自己,更是倉惶,便連忙奔入軍帳,卻又見到昨日那年輕官家正端坐中軍正位,身后立著御前班直正副統(tǒng)制官楊沂中、劉晏,左手邊乃是翰林學士、都省舍人、起居郎等不太認識的近臣,右手邊則是昨晚見過的御營都統(tǒng)王淵與那兩支關東而來的背嵬軍首領束手而立。 除此之外,官家所坐幾案側面,還有一張空位,倒是讓吳玠心中復又激動起來。 不過,那趙官家見到吳玠進來,只是微微一笑,便努嘴示意,讓后者往王淵身側稍駐,卻并未著急讓他入座。 吳玠趕緊調整心情,肅立于帳中。 而片刻之后,隨著鼓聲不停,無數(shù)軍將紛紛涌入,吳玠斜眼去看,發(fā)現(xiàn)除了劉錫、劉錡、慕容洧、李彥琪、喬澤、張忠這些熟悉面孔外,還有許多自己根本不認識的人,一直到身材雄壯的王德,以及喬仲福、張景這三個昔日劉光世麾下西軍大將一起進入,卻居然只站在另一名大將身后時,他才醒悟……官家這是為了自己,專門將周圍御營兵馬大將都聚集了起來。 只能說,幸虧瓷都距離金軍大營還有足足八十里了,不然哨騎探知后,完顏婁室指定不顧一切打過來。 “勞煩諸卿在前營久等?!?/br> 隨著趙官家一句話,吳玠愈發(fā)臉紅,唯獨他本人素來面黃,所以不顯罷了,而不管吳玠心理活動如何豐富,這位官家卻也不做多余言語,倒是開門見山。“今日之會不論其他,只有一事……朕雖親至前線,但畢竟不通軍事,正所謂術業(yè)有專攻,臨陣亦當有大將統(tǒng)攬全局。尤其是眼下,關西這邊,韓良臣、李彥仙皆有天大重任,輕易不得脫身,而倉促所合諸軍中,凡關西六路,御營各軍數(shù)部,更須有人替朕統(tǒng)攬全局……” 言至此處,已經(jīng)有不少人將略顯驚疑的目光對準了黃臉的吳玠……昨日到現(xiàn)在,到處都在謠傳曲大騎著鐵象馳入營中,將為此戰(zhàn)總攬,結果今日入營沒看到曲大的紅臉,卻見到吳大的那張黃臉,而且此人穿著一件如此張揚的棉袍戎服,立在距離官家如此近的位置上,如何不讓人驚疑? 而果然,趙玖半點關子都懶得賣,他端坐不動,連眼睛都不轉一下,便直接出言相呼:“吳卿聽旨!” “臣在!”吳玠即刻出列下拜。 而此時,翰林學士林景默又忽然出列,就在官家與吳玠之間立定,然后當眾撐開一張明黃色絹帛,驚得滿帳武將紛紛出列,到吳玠身后下拜……他們可不是文臣,下跪這種事情太常見了。 對此,林景默只是稍微一頓,便開始當眾宣旨:“都省。圣人順天地之動師,必有名王者馭中外之權柄,全中堅之略協(xié),平外辱之肆圖。告爾眾,今有中衛(wèi)大夫、涇原路經(jīng)略使吳玠,才權果毅……” 聽到這里,所有人都已經(jīng)明白無誤,正是吳大這廝上位了。 且官家如此興師動眾,以至于脫褲子放屁專門搬出明旨,顯然是要警告所有人,他對的吳玠的看重是不可動搖的,不許任何人挑釁吳大這廝的權威了。 然而,林景默宣讀不停,很快就念出了一段讓帳中所有人目瞪口呆的話來: “……故,特授關西六路都統(tǒng)制、御營副都統(tǒng)制,加太尉,領鎮(zhèn)西軍節(jié)度使,持節(jié)督韓世忠、李彥仙外關西一并軍民……主者施行!” 前面幾個銜倒也罷了,聽到鎮(zhèn)西軍節(jié)度使一詞后,吳玠只覺得腦中渾渾噩噩,一夜之間想了許多東西,到了此時卻是半點話都說不出來。 而他身后,營中諸將,也都各自驚愕。 其中,御營中軍諸將還好,畢竟是多年間隨著中樞作戰(zhàn)戍衛(wèi),對趙官家的權威已經(jīng)膺服,但關西諸將中,卻多有聳動,尤其是劉錫,其人幾度抬頭,幾度欲起身大呼不公,但卻幾度對上那張明黃色的絹帛后低下頭來。 說到底,這就是所謂將門在大宋存在的一個理由了……他們世代恩蔭,世代為將,對他們來說,一面是西軍兵馬,一面是大宋皇室,只有兩邊都站穩(wěn)了,方才能有數(shù)代榮華富貴。 官家和中樞,可以欺,可以瞞,卻極難有任何表面上與流程上的猶疑姿態(tài),更不要說是反對姿態(tài)了。 種師中是怎么死的?明知道接受旨意往前是個死,但還是帶著死意去了。 劉光世怎么死的?兵荒馬亂之中,帶了數(shù)量超過官家身側兵馬的軍隊來到御前,卻被官家親手劃拉了,而且還是他自己兩個大將給按住了雙手……這破事,眼下中軍大帳里,最少有四個當事人在! “臣……臣萬死不辭!” 圣旨念完足足數(shù)個呼吸,吳玠方才凌亂起身接旨。 “且稍駐,還有一事?!壁w玖見到眾人起身,并不著急與吳玠相對,復又在座中伸手指向兩人?!皬垜?、田師中。” “臣在?!?/br> “臣在?!?/br> 張、田二人各自心下一突。 “你二人至此,鵬舉與伯英必然早有交代,還望你們謹守臣節(jié),不要給你們岳父、義兄丟臉……吳晉卿輕馳而來,未有親軍,你二人便充為中軍,直接聽吳太尉調遣,朕要你二人事吳太尉如事岳鵬舉與張伯英……此為軍令,懂了嗎?”趙玖盯著二人正色相詢。 “臣謹遵圣意!” “臣遵旨!” 張憲與田師中各自一個激靈,即刻應聲。 而趙玖點了點頭,復又站起身來,直接下去將捧著圣旨的吳玠虛扶住,然后幾乎是拽著對方來到自己之前所坐位置,然后強按了下去,這才在一旁側位中坐下……楊沂中與劉晏面無表情,也居然離開原本位置,轉到側面趙官家身后,而張憲與田師中見狀,哪里還敢怠慢,卻是各自扶刀肅立到了吳玠身后。 整個過程,趙官家一直端坐不動,且無言語。 到此為止,吳玠與帳中諸將早已恍惚,但片刻之后,隨著呼吸均勻下來,吳晉卿卻又即刻肅然起來……有勇有謀的吳大哪里還不知道,此番除非擊破婁室,否則這番恩德,便是事后保著官家入了漢中,只只有事后自刎以謝身側官家的恩義一條路。 “諸位?!?/br> 一念至此,心下決然的吳玠再也不去看身側趙官家的形貌(實際上是不敢看),反而直接對著帳中同樣神情肅然的無數(shù)軍將凜然出聲。“閑言少說,我在坊州時便日夜思索戰(zhàn)局,想著該如何與婁室相對……但思來想去,卻有一事始終不解!吳某不才,敢問諸位,婁室遠道而來,為何停駐白河以南數(shù)日不動?便是官家自長安出兵,至于此處,他也只是毫無動靜,以至于坐視我等安營扎寨,各路大軍從容匯集?” 帳中幾十個高階軍官,無一人出聲……這倒不是他們要給吳玠難堪,趙官家就在旁邊,難堪也不是現(xiàn)在可以給的,他們只是還有些發(fā)懵罷了。 而趙玖稍等一會,眼見著無人應聲,卻是干脆自身側往下掃了過去。頭一個位置上的御營副都統(tǒng)王彥心下一慌,便要出列。 然而,就在這時,他斜對面下邽守將酈瓊卻搶先一步出列,搶先拱手做答:“回稟太尉,末將御營中軍統(tǒng)制官酈瓊以為,婁室是在等河東變數(shù)!” “何等變數(shù)?” “或是等河東援兵自龍門匯集,或是等河東金軍大舉強渡蒲津,或是等河東金軍突襲陜州得手?!贬B瓊正色言道?!坝只蚴堑群訓|金軍突襲洛陽等奇襲之策成功也說不定?!?/br> 趙玖端坐不動,面色不變,卻是只是任由這些人討論軍情。 “不錯?!眳谦d重重頷首?!岸暨@些事情被他等到了,咱們又該如何?” 酈瓊登時不語,便是王彥與另一個準備出列的王德也都只是相互打著眼色,各自肅立……等到了,能如何呢?那就等到了唄。 “等到了,也就等到了。”吳玠忽然嗤笑?!敖鹑伺c我以大河相隔,而自東海至此,綿延萬里,沿途又有汜水關、潼關、崤澠古道數(shù)處天然關節(jié),將戰(zhàn)場分割,左右難以支援,前后各自相持,哪里出了岔子,哪里大勝,卻都一時難以影響咱們這邊……但咱們這邊,一旦分出勝負,卻足以了斷此戰(zhàn)……故此,唯一所慮者,唯有金軍援兵匯集罷了!” 眾人各自無言,很多人都不太明白吳玠說這些大家都懂的東西是什么意思。 而吳晉卿不慌不忙,復又繼續(xù)詢問:“酈統(tǒng)制說的極好,但可還有人有其他見解,婁室為何在彼處不動?” “或許是為了避暑吧?”熙河路經(jīng)略使劉錫面色如常,出列拱手相對?!敖鹑水吘故潜比司佣?,畏懼暑氣,太尉之前在坊州不正是倚仗暑氣大勝了一番嗎?” “劉經(jīng)略所言甚有道理?!眳谦d當即頷首。“還有嗎?” “或許也是懼怕了王師的緣故?!鼻伉P路經(jīng)略使趙哲拱手而出?!按朔偌蚁铝钣瓚?zhàn),全軍行進有度,御營諸軍先占據(jù)四城,然后三路兵馬至此立營,前后并無絲毫破綻,末將冒昧,金軍便是意有所圖,也未必敢來。” “說得好!”吳玠昂然以對?!爸T位說的都很好……我在坊州便知道,金軍之強,毋庸置疑,但其強盛自有緣由……首在士卒堅韌耐戰(zhàn),次在騎兵往來奔馳,三在重甲堅固難傷,四在重箭鋒銳……” “而如今暑熱難耐,金人戰(zhàn)馬瘦弱,士卒困乏,再加上此地地形復雜,士卒堅韌與騎兵之利已經(jīng)大大削弱……” “且自官家登基以來,上下一心,屢次與金人決死,我軍早知金人終究也只是人,可傷、可死、可潰、可勝,所以士氣漸盛……” “至于兵器攻殺之利,女真有重箭,我西軍也素來善用神臂弓……” “甲胄差距倒是躲不掉,靖康之前,我軍甲胄雖多,卻多制作不良,靖康之后,甲胄流失許多,官家在襄陽立爐、大相國寺起坊,頗有成效,卻多用于御營兵馬……但事到如今,敵我兩軍甲胄都已經(jīng)成定數(shù),誰想要在一兩月內補一補,怕是也來不及了?!?/br> 吳玠坐在主位侃侃而談,下面立著的眾將,乃至于幾位中樞文臣則幾乎無人不面面相覷,然后sao動之態(tài),也愈發(fā)明顯。 無他,隨著這位新上任的吳太尉不停的闡述著自己的戰(zhàn)爭理念以及對眼下關西戰(zhàn)局的看法,幾乎所有人都漸漸意識到了這位吳太尉的戰(zhàn)略意圖,沒意識到的也從其余同僚臉色那里有了猜度! “金軍雖強,但非不可戰(zhàn)勝!”吳玠終于厲聲作色。“反倒是在此處坐等金軍援兵匯集,反而無救,倒是我軍主力已經(jīng)匯集,吳璘、李永奇也已至寧州,故此,當趁敵我軍力最懸殊之時,發(fā)大軍北上,直逼白水!并以曲端、吳璘、李永奇三將急襲北洛河口大營,以其首尾不能相顧之態(tài),逼迫金軍速速出戰(zhàn)!” 眾人面色煞白,卻只是去看吳玠身側坐著的那名年輕男子。 趙玖情知有些事情終究要自己出面,卻是微微一嘆,先問吳玠:“吳卿,你昨日想跟朕說的事情,與今日這番言語,可有不同?有沒有因為朕今日拜你為帥,存了cao切之意?” “官家,”吳玠試圖拱手而拜,卻被對方抬手阻止?!叭粽f臣沒有感念官家今日恩遇而起cao切之心,誰也不會信,但趁暑氣正盛、兵力相比最大的機會主動出擊之念,還有南北首尾并襲之策,卻是臣早在坊州便有的念想,并非臨時更改?!?/br> “朕知道了?!壁w玖強行壓住心中感嘆之意,卻是起身相顧帳中諸將,面色不變?!爸T卿……朕問你們,你們有誰比吳太尉更清楚北洛水周邊的水文地理嗎?” 眾將相顧無言,這其中許多人都是西軍宿將,北洛水沿線,尤其是這附近的水文地理恐怕誰都知道,但誰敢說比吳玠更清楚,那便是吹牛皮了。 此地位于渭北平原和北面丘陵地區(qū)交接處,而這塊區(qū)域北面北面對抗金軍至今的不是別人,正是曲端和吳氏兄弟、然而,便是曲端也離開此地一年才回來,吳璘也比不過自家兄長……因為正是吳玠去年在這附近的洛水對岸打了一場大敗仗!又在今年在上游北洛水周邊連續(xù)失了丹州、鄜州!然后又在剛剛北洛水沮水河口稍微贏了一場! 這塊的水文地理,還真就是吳玠最清楚。 “那朕再問你們,自靖康以來,你們誰和婁室交戰(zhàn)次數(shù)最多?誰又在與婁室交戰(zhàn)中斬獲最多?誰又與婁室有最近的交戰(zhàn)經(jīng)驗?”趙玖繼續(xù)相詢不停?!氨闶桥c婁室交戰(zhàn)的敗績之中,你們中又是誰保全的部隊最多?” 所有人都沉默無聲,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這個人就是吳玠。 而且所有人也都醒悟,為什么趙官家要一力抬舉吳玠擔任這個帥位。 而趙玖眼見諸將各自無聲,卻是干脆起身離開幾案,來到諸將之前,束手環(huán)顧左右:“不瞞諸位,朕聽到吳太尉欲直逼白水,心中也是忐忑的,甚至有幾分畏懼……但朕卻也想問問諸位,此戰(zhàn)若要朕不信吳太尉,又該信誰?你們若有誰在之前幾問中自詡能越過吳太尉,并有他策,今日盡管站出來,朕說不得心中喜不自勝……可有人嗎?” 王淵、王彥、王德、劉錫四人被趙玖掃視,各自無聲,劉錫還干脆低下了頭。 “若無人,”趙玖環(huán)顧一周,卻又難得失笑?!氨惝斪褴娏疃鵀椋《粲腥私袢詹徽Z,將來臨戰(zhàn)不力,又或是以日后戰(zhàn)局指摘今日吳太尉決斷……卻也無妨?!?/br> 眾人愕然。 “因為此戰(zhàn)若失利,朕怕是就不能與諸位追究軍事了!”趙玖繼續(xù)笑對帳中諸多軍將,然后回頭相顧?!皡乔?,你既早有全局考量,便無須顧忌!因為朕也早有考量,早無顧忌!” 不知何時立起身來的吳玠嘴唇青筋微微跳動,卻是重重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