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何枝東銘像小時候一樣，一左一右走在蔣一行身邊。以前，有時蔣一行會來接他們放學，有時叁個人一起逛街，蔣一行通常一左一右一手牽一個。這么多年過去，他們只要和蔣一行走在一起，這樣習慣性的默契就會自然而然形成。

    蔣一行今天沒開車過來，他來得急，只能讓人把他送過來。于是現(xiàn)在叁個人決定壓馬路回去。

    路過大院對門那戶四合院的時候，蔣一行指著院墻邊一棵高大的蘋果樹笑著說：“小枝還記得嗎？你第一次爬上這棵樹下不來，還是我把你抱下來的?！?/br>
    東銘也笑：“哎喲，那時候她可高冷了，不和院子里的孩子玩兒，也不理我，就一個人爬人家房頂上去裝深沉，結果下不來了。”

    何枝反駁：“我哪是裝深沉，我第一天來又不熟悉，你們玩兒的我都不會，只能站在家里的陽臺上看著你們在下面玩兒，然后左瞄右瞄的，就瞄到這家人房頂上開了朵花，看著挺稀奇的，我就爬上去了?！?/br>
    “然后下不來差點哭鼻子了？”東銘彎著身子越過蔣一行，沖何枝笑得揶揄。

    “你干嗎老抓著這個不放？”何枝噘著嘴白他一眼。

    看著現(xiàn)在長得更加高大的果樹以及枝頭掛著的一個個灰不溜秋的小果子，蔣一行只是笑。

    那還是一段蔣一行記憶里比較深刻的過往。

    也是在這樣的一個九月份，小屁孩兒何枝隨mama的工作調動來到了a市，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大院里。

    來的那天下午，安頓好何枝之后，mama便去忙工作了。何枝的mama是個工作狂，更是個非常要強的女人。那時，才經(jīng)歷過喪父之痛的何枝性格很是孤僻，初來乍到，也很難融入那些一起玩兒慣的孩子群里。

    對面那戶人家是四合院的瓦平房，房子轉角的地方種著一棵蘋果樹。于是六歲的小何枝，趁人不注意的時候爬上了那棵蘋果樹，再順著蘋果樹的枝椏爬到了人家的房頂上。人小膽子大，她就那樣坐在人家的屋頂上拔拔草、玩玩花、看看風景曬曬太陽，倒挺愜意。

    卻剛好被東銘看見了。東銘那時候性子也挺悶的，畢竟他也是一夕之間沒了爸媽，有個叔叔照顧著呢，陪他的時間又少。他來這個院子比何枝早，但也算個新來的，也一樣難以融入那些沒有經(jīng)過風浪的孩子們的世界。

    于是這倆小悶sao就湊一塊兒了。

    “你在上面干什么？”小東銘仰著腦袋問房頂上的小何枝。

    小何枝多傲嬌，看了眼，沒理他，繼續(xù)玩兒自己的。

    東銘看到了一旁的蘋果樹，心想她就是從這兒爬上去的吧。什么樹東銘沒爬過，何況區(qū)區(qū)一棵蘋果樹。于是東銘也跟著爬了上去。

    瓦房頂不同于一般的房頂，房梁是斜著的，很容易踩滑。他還是知道小心的，踩在瓦片上一步一步慢慢地挪，挪到了何枝身邊。

    “你在玩兒什么呢？”東銘好奇地盯著她，“你是新來的嗎？我以前好像沒見過你?！?/br>
    何枝看他一眼，把手里的花遞到他面前：“我剛才在屋頂上摘的，好看嗎？”

    東銘剛伸出手想要接過來，何枝手一縮，說：“你別弄壞了，我就是為了它才爬上來的?！?/br>
    “我保證不弄壞?！睎|銘做了個發(fā)誓的動作。

    何枝這才肯把花給他。

    兩人又在上面磨嘰了好一會。

    東銘說：“我們下去了吧，一會兒被人看見了要挨罵的?！钡降资谴髢蓺q，知道再不下去要遭殃。

    東銘走前面，原路返回，倒是順順溜溜地就下去了。何枝小心翼翼地挪到了房檐邊上，又慢吞吞地挪到了樹上，似乎在找下腳的地方，腳換了半天也沒找著，然后不動了。

    “下來呀?！睎|銘在下面催促。

    何枝猶豫了半晌，苦著臉說：“我下不去了。”

    “怎么會下不去，你怎么上去的就怎么下來啊。”

    “我是真的下不去了......”何枝嘴巴一癟，就要哭出來的樣子。

    這下東銘也急了，可怎么辦？

    就在東銘急得團團轉，要去喊人幫忙的時候，突然看見路盡頭開過來一輛軍綠色的吉普。

    東銘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叔叔的車。這下死定了，叔叔可是很獎罰分明的。

    不過東銘也顧不了這么多了，早死晚死都是死，先把樹上那個弄下來再說吧。

    “叔叔，叔叔......”東銘對著越駛越近的吉普喊道。

    蔣一行停車下來，問道：“怎么了？”

    “叔叔......”東銘不敢說什么事，就手一個勁兒地指蘋果樹上面。誰叫他誰都不怕，就怕這個看上去溫溫和和好說話的叔叔呢。

    蔣一行走過來一看，心里也驚了一下。這么高，這么小個孩子怎么爬上去的？還是個看上去乖乖巧巧的小女娃。

    “小心點，能自己下來嗎？別怕，叔叔在下邊接著你?！笔Y一行站在樹下伸長了雙臂，作出要接她的樣子，柔聲對樹上的何枝說。

    下午橘紅色的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撒在他的肩頭，似碎金般耀眼，又如冬夜壁爐里的火苗，溫暖而美好，讓他看上去是那樣偉岸又極具安全感。

    這便是第一次見面，在這樣一個普通九月里最溫柔的午后。

    何枝受到了鼓勵，探了探腳，看到距離自己好遠的地面，又把腳縮了回去。

    “我不敢......”她一個勁兒地搖頭，眼睛里包著大朵大朵的淚花。

    “跳下來吧，不用怕，叔叔會接住你的，摔不著?！?/br>
    何枝還是不敢跳。好高啊。

    蔣一行把外套脫下來丟給東銘：“拿著?！比缓笠才懒松先?。

    總算把何枝抱下來了。

    一落地，何枝抱住蔣一行的脖子哇哇地就開始哭，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到底是嚇著了。

    蔣一行一邊拍著背安慰著還在抖個不停的何枝，一邊問：“你怎么爬上去的，嗯？跟叔叔說說?！?/br>
    何枝還是哭，哭得一雙漂亮的大眼睛紅得跟兔子似的，哭了一會兒漸漸消停了，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

    蔣一行笑了，又幫她把眼淚鼻涕都擦干凈，有些蹭到他的軍裝上，他也沒皺一下眉頭。

    他又問:“爬上去干什么？”

    “花……”她打開手心，才發(fā)現(xiàn)她摘的花早就不知道丟哪兒去了。

    “下次不能爬這么高了知道嗎？要玩兒就在院子里玩兒，不能到處亂跑，你要一不小心摔著了，你自己也疼，你爸爸mama也擔心，回去還要挨罵，明白了嗎？”

    “嗯?！焙沃霉缘攸c頭。

    他放下她：“回去找爸爸mama吧。”

    她卻緊緊地抱著他不放：“叔叔你不要告訴我mama哦。”

    “你要再敢爬這么高我肯定告訴你mama?！笔Y一行一點她的鼻頭，逗她呢。

    “叔叔你不要告訴我mama我保證以后不爬了！”何枝急得大喊，就怕mama知道了。

    “好好，我不告訴你mama?！笨此菢?，估計以后也不敢再爬了。蔣一行指了指有兩個哨兵站崗的大院門口，問:“你是住在里面的嗎？”

    何枝點頭。

    蔣一行嘆了口氣，不知道又是從哪個小門里跑出來的。覺得何枝挺面生，又問道：“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呢?！?/br>
    何枝吸吸鼻涕，甕聲甕氣地說：“我叫何枝。”

    “何枝？你姓何？”他表情頓時有些嚴肅起來，“你爸爸是不是叫何偉？mama叫沉琳？”

    “你怎么知道？”

    蔣一行的眼神忽然有些難過，沒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笑著捏捏她的小臉，聲音不大卻很深沉：“你要知道，你的爸爸，是一名真正的軍人，真正的英雄，值得你去學習，也值得我們所有人一輩子懷念?！?/br>
    “我送你回去吧，你mama該找你了?！彼呐乃募绨颉?/br>
    “我自己可以回去的。”也沒說mama不在家，何枝跑了兩步，又折回來，對著蔣一行很有禮貌地微鞠了下身：“謝謝叔叔?！?/br>
    “不謝?！笔Y一行笑道，“慢點跑。”

    何枝走了，蔣一行回過頭，看見東銘有些怕怕地望著他。

    他也冷下了臉，一手指向屋頂，嚴厲地問：“你帶她爬的？”

    “沒有！是她自己爬的！”被人冤枉了，東銘委屈地大聲反駁。

    “那你爬沒爬上去？說實話。”

    “爬上去了......”東銘低下頭。

    “好?！笔持更c了點東銘，蔣一行拿過自己的外套，轉身上了車，“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br>
    回到家，吃了飯，何枝和東銘一起復習。

    “小枝走，去書房，你上次不是說函數(shù)搞不懂，今天剛好有空我給你講講?！笔Y一行拿上何枝的書包就要出去，想起來什么，指向東銘，“東銘你也別偷懶，你的作業(yè)我是要檢查的?！?/br>
    “知道啦叔。”東銘靠在椅子上，翹著腿，懶洋洋地轉著筆，看向何枝，“我待會兒也可以教她的?！?/br>
    “你把你自己的事兒做完我就謝天謝天了，還教她，你也不怕誤人子弟？”

    東銘不服氣：“你就想說何枝被我?guī)牧税?。她本來就壞?！?/br>
    書房里，蔣一行很有耐心地給何枝講題，但何枝顯然沒這個耐心聽。

    “叔叔，我可不可以歇會兒啊？函數(shù)好難的，再聽我腦袋都要成漿糊了?！焙沃ο裰卉涹w動物一樣趴在桌上。

    “不行。把這道題做完再休息。”蔣一行一口拒絕了。

    “我就歇一會兒嘛。”

    “做完再說?！?/br>
    沒辦法，她只好又爬起來，拿著筆，一道題起碼看了五分鐘，然后又把筆放下了，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有氣無力地嚷道：“叔叔，我真的不會做?！?/br>
    “我剛才不是給你講過了嗎，你就照著這個公式套進去就行了?！?/br>
    “如果講過一遍就會做，那老師講過的題我都會做了。”

    “嘿，你這丫頭?！笔Y一行好笑地看著她，“你在學校里不是挺努力的嗎？你班主任還表揚你學習勤奮積極來著。”

    何枝坐在椅子上，一手握著筆，一手扶著椅子，屁股一挪一挪的，連帶著椅子挪向了蔣一行這邊，揪著他的袖子撒嬌：“這不是在家里嗎，怎么能跟學校里比。在家就要休息嘛，不然周末假用來干什么？你說是吧叔叔？我在學校里都好累好累了......”

    “這就是你不做家庭作業(yè)的理由？”蔣一行挑眉問道。

    “嘿嘿......”她心虛地笑著，站起來從后面擁住他的肩，在他身上蹭啊蹭，像只耍賴的貓咪?！笆迨迨迨濉钡?，叫得一聲比一聲親熱。

    到底是不忍心逼她，蔣一行嘆了口氣：“傻丫頭，就你這樣還想考a大?。俊?/br>
    “mama要讓我考嘛，可是我已經(jīng)盡力了......”以為他又要訓她了，她直接賴在一邊的沙發(fā)上不起來，“我本來就不是塊學習的料，再努力我也趕不上東銘啊，你看他不學都懂......”越說越苦惱，她心煩地在沙發(fā)上打滾，頭發(fā)滾得亂七八糟的。不就像只跟主人撒嬌的貓咪嗎？

    “都這么大人了......”就像滾在自己心上一樣，蔣一行被她滾得心軟無法，頓時又心疼又無奈。走過去撈起她的腰，讓她坐到自己腿上，小聲在她耳邊說:“考不上就算了，考不上大不了不考了，好大學多的是，干嗎非得考a大......”

    何枝窩在他懷里，高興得咯咯直笑，抱著他使勁兒蹭。還是叔叔最疼她了。

    與此同時另一邊，東銘還在冥思苦想，這個x的平方加y的平方到底等于多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