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斂一向起得早，不過最近被池妄鬧得心情放松不少，就顯得有些懶散。

    也沒什么特別重要的事，于是在床上又多躺了一會兒，賴床到九點半，才慢吞吞起床換衣，準備出門。

    蘇斂推開門，眼前的場景過了很久，都清晰得印刻在他的記憶里。

    讓他后來每次回想，都心里發(fā)苦，眼眶發(fā)熱。

    清晨幽靜的小巷子里，池妄袖子卷到小臂處，露出少年人精壯的手臂線條。他半蹲在那輛破舊的摩托車旁，正在幫忙熟練換胎。

    蘇華生半靠在一邊斑駁的墻上，毫不客氣地指揮：“擰緊一點，老松，容易出事?！?/br>
    “好，給我遞個扳手?！背赝^也沒抬，手背上被蹭上了一層臟兮兮的灰塵，也毫不在意。

    蘇華生彎腰，遞過去一塊毛巾：“臟了，擦擦。”

    蘇斂指尖扣著門框，整個人都籠罩在初冬的陽光里，看著眼前的畫面，有些挪不動步。

    他曾經(jīng)想過很多個如果。

    如果不是他爸的去世，可能遇不上那天在醫(yī)院的池妄，也不會產(chǎn)生交集。

    如果巧合相愛，他爸也依然健在，在這么社會這么苛刻的大環(huán)境下，會是贊成還是反對？

    可是沒有如果，后來，兩個人都先后離開了他，這些問題再也等不到答案。

    上一世他們沒來得及打個照面，在醫(yī)院生死之間擦肩而過，現(xiàn)在卻如此和諧的待在一起，莫名地很親昵。

    兩人看上去比之前關(guān)系親近了不少，不知道的，還真以為就是一家人。

    明明是很平常的場景，蘇斂卻看得心臟酸軟。

    “起這么晚？你朋友都來了老半天了?！碧K華生終于瞥見釘在門口的人。

    蘇斂還在“朋友”兩個字里愣神，又聽見他說：“小池這孩子真不錯，嘴甜得要命，動作也利落，我挺喜歡?！?/br>
    池妄抬起頭，把額前沾著有些潮濕的發(fā)梢甩開，陽光在他臉上晃過去，漆黑的眼睛亮了一瞬。

    蘇斂有一瞬間的晃神。

    池妄沖他揚眉：“你爸夸我呢，小蘇老師，不發(fā)表一下意見？”

    蘇斂松了表情，也許，那些如果是可以有答案的。

    他靠在門邊，沒察覺自己眉梢嘴角都藏著笑意：“嗯，人的確還挺不錯。”

    “換好了，您檢查看看?！背赝钟妹聿亮瞬潦?，額頭上起了一層薄汗。

    蘇斂轉(zhuǎn)身進屋，抽了幾張紙巾想要幫他擦手：“來這么早？”

    “不是約好了今天排練？我睡不著，就過來接你。”池妄垂眼笑了笑，揚著有些臟的手心，“別碰，臟，我去洗洗?！?/br>
    蘇斂跟在后面過去，低聲說：“我又不是小孩，哪需要接，坐公車過去就行?！?/br>
    擰開水龍頭，池妄一邊洗著手，一邊透過鏡子跟他對視：“非要我挑明么？我就是想早點看見你行不行？一天不見，怪想的。”

    蘇斂哦了一聲，不知道該做何回答，手足無措站在原地。

    池妄側(cè)頭看他，覺得好笑：“這就害羞了？怎么那么容易臉紅，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沒談過戀愛?！?/br>
    “跟這個有關(guān)系么？”蘇斂瞪他，耳根通紅。

    “有啊，照理來說，我現(xiàn)在親你一下應該也沒什么特別反應吧?！?/br>
    池妄開著玩笑，見人一臉戒備，伸手彈了彈他的腦門：“逗你的，這也信?！?/br>
    兩人從狹窄的浴室出去，蘇華生招呼人吃飯：“小池，今天辛苦你，來喝點兒豆?jié){。”

    “叔叔，我們跟朋友約好了十點排練，時間來不及。豆?jié){給我吧，我們路上喝?！背赝荒樄郧桑懴驳貌恍?。

    蘇華生驚訝道：“排練什么？小蘇也去？”

    池妄點頭：“對，我們元旦匯演，他唱歌。”

    “他…….會唱歌？”蘇華生更是震驚，像是聽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實在是難以腦補他這面癱兒子唱歌的情景。

    “嗯，很好聽的，下次我們表演完錄下來把視頻發(fā)你?！背赝鍪謾C在空中晃了晃，“要不，先加個您的微信。”

    蘇斂嘖了一聲，心說這人套路實在是多得離譜。

    就這么輕松幾句，連他爸聯(lián)系方式都搞到了手。

    掃碼完畢，池妄添加聯(lián)系人，抬手拎過豆?jié){袋子：“那我們就先走，叔叔再見。”

    “好，你們玩得開心?！碧K華生笑著應了一聲。

    走出巷子，蘇斂到底沒忍住問：“你加我爸干什么？”

    池妄雙手插兜，一臉春風蕩漾：“早點兒討好老丈人?！?/br>
    “能不能認真點兒?！碧K斂沒好氣說。

    池妄正色道：“好吧，剛才閑聊，叔叔說他有時候會私單跑腿。我準備把他的名片推給朋友，給他多介紹一些費用高的業(yè)務(wù)，也不至于老是大半夜還在外面奔波。”

    沒想到這人心能細成這樣，蘇斂由衷說：“謝謝?！?/br>
    “不用客氣，反正以后都是一家人?！眲傉?jīng)了兩秒，又瞬間恢復吊兒郎當，實在沒救。

    蘇斂懶得多說，抬手把豆?jié){擰開，塞進他嘴里：“喝你的早飯?！?/br>
    周末的早晨實在堵車，到池妄家的時候，距離預計的時間晚了近二十分鐘。

    顧安久正跟池晴坐在客廳盤腿打游戲，看見來人，語氣怨念：“有些人可真是，大早上的還要出門接人，就把我們撂這兒了，還好有meimei陪我?！?/br>
    “哦，不好意思?！背赝B個眼神都懶得給，道歉地毫不走心。

    宋嘉詞仰起頭笑：“沒、沒事，也沒等很久。”

    見人全員到齊，蘇斂換好鞋子，大步進門：“那就開始？”

    “行，我們下樓吧，我昨天把鼓已經(jīng)放到了下面。“池妄抬手勾著人肩膀，順著樓梯往地下室走。

    盯著兩人親昵的動作，顧安久在后面嘀嘀咕咕：“蘇斂一說話，什么都應，狗腿子都沒你跑得快?！?/br>
    之前都是在二樓補課，蘇斂沒來過這一層，倒是新鮮。

    地下室的風格和上面截然不同，天花板是潑墨一般的藍，看上去還挺酷炫。

    墻壁用硅藻泥做了隔音，正中央放著一個巨大的投影，話筒架，架子鼓。幾個懶人沙發(fā)往地上一丟，整個房間看上去很有池妄那股懶散的風格。

    林衍坐上一邊的高腳凳，撥著吉他弦調(diào)音。

    蘇斂看向顧安久：“你也會樂器？不會真要跟我合唱吧？”

    言語之間，很是嫌棄。

    小胖子神秘地晃了晃手，從背后掏出一把二胡：“我也是會樂器的，厲不厲害？”

    蘇斂盯著那把樂器，盡量不出口傷人：“………好像不太搭。”

    “怎么不搭，你怎么跟妄爺一個樣！”顧安久氣洶洶站起來，拎著二胡賣慘，“以前他跟林衍搞樂隊就不帶我，說他們是搖滾范兒，我這中式畫風格格不入。你們以為我想學二胡嗎？還不是因為我爸想聽賽馬?！?/br>
    蘇斂被逗笑：“那你挺有孝心?！?/br>
    池妄今天心情不錯，松了口：“行，給你留幾個音，讓你有點兒參與感。”

    顧安久咬牙切齒，揚起胖臉：“幾個音？”

    “一個八拍，不能再多?！背赝龖z愛地摸了摸他亂糟糟的頭頂，“已經(jīng)很給你面子了?！?/br>
    顧安久氣得半死，像只炸了的河豚：“行吧，主唱吉他架子鼓二胡都有了，還差個合唱……誰來呢？”

    幾人面面相覷，互相來回看了幾秒，緩慢落在盤腿坐著的宋嘉詞身上。

    他指了指自己，一臉震驚：“我、我、我合唱？可、可以嗎？”

    “隨便唱一句，國歌也行。”林衍鼓勵道。

    宋嘉詞咬了咬下唇，結(jié)結(jié)巴巴開口：“起、起來，不愿做奴隸的人們…….”

    音色倒是好聽，就是流暢度實在是不敢恭維。

    “哎呀，你怎么唱歌也結(jié)巴?！鳖櫚簿脽o奈嘆了口氣，“怎么辦，小猴子什么都不會，無法融入集體?！?/br>
    林衍把吉他放在宋嘉詞腿上，輕聲安撫：“要不我教你，很簡單的，我們可以一起，我家里還有一把?！?/br>
    “你怎么不教我，我還會二胡，我很有天分！”顧安久再次氣炸，覺得這個世界毫無他的容身之地。

    池妄憐憫地看了他一眼：“誰讓你長得不可愛，不知道你衍哥顏控么？”

    “cao，你們這群帥比排擠我?！鳖櫚簿秒p手環(huán)抱，“不行，我需要安慰?！?/br>
    池妄點破真相：“沒人安慰你，別浪費時間，想想選歌?！?/br>
    林衍摸出手機，在常聽音樂里翻著歌單：“得大家比較熟悉的，這樣氛圍才好。選個樂隊的吧？”

    池妄應說：“太小眾肯定不行，最好是全員大合唱?！?/br>
    他抬眼看向蘇斂，視線一碰：“你有什么喜歡的？”

    兩人對視了一秒，異口同聲脫口而出：“五月天?！?/br>
    池妄眼睛亮了一下，含著笑意：“這么有默契啊，聽你上次唱的歌，我還以為會說一個沒聽過的樂隊?！?/br>
    蘇斂微微點頭：“你剛不是說了，選大家都喜歡的?！?/br>
    以前在一起的時候，他不知道池妄玩過音樂，曾經(jīng)也追過小眾樂隊，那些過去都是他不曾參與的人生。

    只是當時京城有一場五月天的演唱會，那會兒經(jīng)濟寬裕了不少，他們好不容易搶到了票，最后卻沒能一起去看現(xiàn)場。

    現(xiàn)在想想，就覺得挺遺憾的。

    蘇斂做了決定，一錘定音：“那就選他們的歌。”

    商量著快速選好了歌，顧安久極力讓自己顯得很有參與感，找出譜子，用手機投屏在屏幕上。

    指著密密麻麻的五線譜，佯裝專業(yè)說：“這個譜子是我在專業(yè)網(wǎng)站上找的，怕你們看不明白，你們都先熟悉熟悉?！?/br>
    “把你嘚瑟的?！背赝托σ宦?，松開袖扣，坐在那套全新的架子鼓前，抬手隨意敲了幾下試音。

    然后沖著林衍點了點頭，示意開始。

    節(jié)奏強烈的吉他聲響，干脆利落的鼓棒落下，節(jié)奏感強烈。

    蘇斂微微抬眼看向池妄，那個平時散漫的少年仍然是漫不經(jīng)心的表情，微微抿著唇，相當熟稔地瞧著鼓，比上次彈吉他的時候多了一些野性，英俊又迷人。

    那些密集的鼓點一聲一聲的，好像敲在了自己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