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曉驟然想起張老頭的調(diào)侃，還有她那些沖動熱烈卻又莫名奇妙的情緒，腦海里緩緩浮現(xiàn)一個人來。

    心里震撼的同時，又輕易理解了。

    “你現(xiàn)在，還會愿意當(dāng)我是你娘嗎？”何美芬忐忑不安地問。

    楊曉微微一笑，爽朗道：“娘，你就是我娘啊?！?/br>
    她不介意她親生父母的粗心，付出半輩子的辛勞將她養(yǎng)大，身心都寄予在她的身上，怎么不是她的娘呢。

    何美芬終于露出真心的笑容，解決掉心頭大事，疲憊感一瞬間涌上來。

    楊曉見狀，忙安撫她躺下休息。

    出去找大毛的時候，楊曉心想，當(dāng)年的抱錯，真的是意外嗎？

    何美芬不過是鄉(xiāng)下婦人，見識少沒心機(jī)，楊曉卻想到的更多。

    比如孩子們之間不同的襁褓……

    和為何何美芬當(dāng)年都發(fā)現(xiàn)了孩子的不同，而另一位人家，到底有沒有發(fā)現(xiàn)呢？

    如果有，又為什么不來找呢。

    何美芬無權(quán)無勢，找起孩子來困難，另一家，可不一樣。

    第74章 烤紅薯 [vip]

    雖然何美芬告訴楊曉凌老頭極有可能是她親爹, 楊曉也沒立即去后山認(rèn)親。

    凌家情況不明，是不是丟了女娃也不知道，楊曉和后山依舊保持著不咸不淡的普通關(guān)系, 倒是何美芬經(jīng)常勸誡她趁凌老頭如今落魄，多去看看他，幫幫他，以后認(rèn)回也能念她一個好。

    “你畢竟沒和他們處過，和其他人情分不一樣?！?/br>
    楊曉淡淡笑道：“娘, 你說這些作甚, 要是閑著，您就教我納鞋底吧, 大毛天天在外面踢球跑跳，供銷社買的塑膠鞋都不夠他霍霍。

    何美芬抿嘴含笑：“那是, 供銷社里的鞋子哪有咱們自個兒做的鞋子結(jié)實(shí)，只要大毛不嫌棄老土兒, 娘隔一個月就給他做一對?！?/br>
    “他敢?！睏顣悦济咛簟?/br>
    大毛小手抓著兩塊紅豆奶糕進(jìn)屋, 小嘴甜甜道：“姥姥做的我都喜歡。”

    楊曉瞧他大冷天的, 只套著一件厚毛衣，沒穿棉衣, 忙摸摸他的小手：“怎么不穿棉衣？小心凍著，弟弟也是這樣嗎？”

    大毛搖搖頭, 塞她一塊紅豆奶糕，又遞給何美芬一塊，笑嘻嘻道：“弟弟穿著哩，我火氣旺, 穿著姥姥織的毛衣, 不冷?！?/br>
    楊曉摸著他小手熱乎乎, 替他將卷起的衣角放下，想著屋里爐子燒得旺，暖氣足足的，也不催他，只說：“不穿棉衣就不許到院子里玩兒。”

    大毛點(diǎn)頭：“我沒想出去，紅豆糕是小桃jiejie送來的，大伯娘蒸的時候放了羊奶，滑滑的，可好吃了?！?/br>
    “小桃來了？”

    楊曉留大毛陪著何美芬，去堂屋找小桃。

    小桃在和楊志國說話，談的是楊秀麗和曹川那檔子事兒。

    “志國叔，您別擔(dān)心，曉兒姐？”小桃微笑著站起來。

    楊志國看到楊曉出來，低下頭，手足無措地打了個招呼，腳步僵硬地回屋。

    最近幾天，楊志國都這樣，因?yàn)闂钚沱惖氖聝?，他覺著對不起何美芬。

    雖說當(dāng)初他和何美芬是互相困難搭伙過日子，不是真夫妻，但是這么多年處下來，也有了感情，不說愛人，但也是妥妥的親人關(guān)系了，沒想到自己竟養(yǎng)出個白眼狼的女兒，令他愧疚不已。

    楊曉蹙眉，不過畢竟是楊志國和何美芬的事兒，她不好插手。

    小桃嘆了口氣：“志國叔也不容易，姐，秀麗被判去勞改所改造倆月。”

    楊秀麗不是主推何美芬的兇手，而且后來也跟著去呼救，導(dǎo)致何美芬救得及時，沒釀成大禍，再加上當(dāng)事人的請求，判的才這么輕。

    曹川就不一樣了，是他把何美芬推倒的，也是他阻止楊秀麗救人，思想惡毒，情節(jié)惡劣，被判了游街□□，坐牢十年。

    就這，大隊長還覺得判少了。

    小桃啐道：“要是把他禍害姑娘的流氓事兒供出來，曹知青今天就該被拉去喂槍子兒?！?/br>
    不過顧及楊家村姑娘們的名譽(yù)，社員們沒供出他的風(fēng)流韻事。

    這年頭姑娘生存艱難，當(dāng)年的梅梅和甜甜早就嫁人，要是被拉扯進(jìn)流氓罪的事件里，大多數(shù)不光是男方處死，女方也會被逼著羞愧自盡。

    楊曉不喜歡這種社會氛圍，但是卻暫時奈何不得，改革是漫長的，而要改變?nèi)说乃枷?，則需要一代代人堅持不懈的教育。

    小桃這次過來，也不全是專門告知楊曉楊秀麗和何美芬的處理結(jié)果的，還告訴她，自己出了年就定親了，問楊曉到時候還在不在，能不能去喝喜酒。

    楊曉答應(yīng)了。

    她接二連三遇到這么多事兒，早就寫信給韓建斌，韓建斌讓她不用著急回來，在鄉(xiāng)里好好散散心。

    楊秀麗和曹川的事兒因?yàn)楣簿仲N的公告和上了報紙，以星火燎原的架勢，傳播到整個寧城。

    這年頭子女傷害父母本就是社會焦點(diǎn)，更何況楊秀麗和何美芬繼女后媽關(guān)系，愈發(fā)惹人遐想。

    而在十里八鄉(xiāng)里，楊秀麗和曹川本就是名人，他們以往的事兒又被翻了出來嚼了一通，離楊家村不遠(yuǎn)的西坡村，自然也在熱議。

    韓婷婷不明白，她不過是過個年，楊秀麗咋就把自己整到勞改所里去了。

    她好心偷偷去探望了一回，卻被楊秀麗揪著衣領(lǐng)臭罵，撓花了臉。

    韓老太端著白瓷面盆進(jìn)來，擰了一條毛巾心疼地拭過紅痕，一邊擦一邊忍不住咒罵道：“天殺的小蹄子，自己壞了還見不得別人好，可憐我漂亮的閨女呀，婷婷，咱們不和那起子糟心玩意兒當(dāng)朋友?！?/br>
    韓婷婷面上應(yīng)著，心里苦不堪言。她去探望楊秀麗，是去弄明白事兒到底是怎么發(fā)生的，心里還抱著一絲希望，楊秀麗能出來后，以后繼續(xù)冒用楊曉的身份。

    奈何她一聽到楊秀麗咒罵她攛掇自己，不壞好心，大笑著說她注定竹籃打水一場空，已經(jīng)把玉墜交回楊曉的時候，韓婷婷就知道自己謀劃的一切都完了。

    回來后即使被撓花了臉，韓婷婷也不敢吱聲，端是怕讓人知道她和楊秀麗牽扯在一起，讓公安局查到她在背后攛掇，把她也抓進(jìn)去。

    其實(shí)楊秀麗還真在公安審訊的時候那么干了，惡毒地想把韓婷婷這個罪魁禍?zhǔn)滓碴P(guān)進(jìn)去，但是貪欲是楊秀麗的，韓婷婷和何美芬的事兒真沒有關(guān)系，公安查過便放下了，倒把韓婷婷嚇得不敢出門，腦子也不想著什么發(fā)財主意了，徹底消停下來。

    對于楊曉來說，楊秀麗和曹川做錯事就得受懲罰，她們的事情算暫告一段落了，在她回部隊前，楊志國提出要離婚搬家，不過在何美芬和他關(guān)屋子談了一夜后，他眼眶通紅出來，也不說要搬出去了，畢竟他們還有一個孩子——楊小弟，不能為了一個，而害了另一個。

    長輩們的事兒解決，楊家人的生活動蕩漸漸平息，在參加完小桃的喜宴后，楊家逐漸回到了以前的日子。

    楊秀麗本就不常在家，不是在惹麻煩就是出去惹麻煩的路上，現(xiàn)在在勞改所里待著，老倆口還不必?fù)?dān)心她又要干什么驚天動的事兒了。

    楊曉在回部隊前，領(lǐng)著大毛和小老二到山上去看凌老頭。

    小老二沒見過凌老頭，拽著哥哥的衣角問個不停：“哥哥，凌爺爺是誰呀，長得兇嗎？會像楊姥爺一樣給我做好吃的魚魚和rourou嗎？”

    大毛被他纏得煩不勝煩，從兜里摸出一顆大白兔，塞他嘴里：“閉嘴，乖乖糖，到了你就曉得了?！?/br>
    小老二撇撇嘴，舔著糖兒黏到楊曉旁邊：“mama，哥哥不肯告訴我，你和我說說吧?！?/br>
    過了年，小老二又長大一歲，到了對世界充滿好奇化身一萬個為什么的寶寶年齡，曾經(jīng)懶得不想開口說話的小娃娃，有了向小話嘮發(fā)展的趨勢。

    大毛曾經(jīng)嘟著嘴向楊曉抱怨，他小時候指定沒有小老二那么討厭，卻被楊曉說他也曾好奇地很，爸爸mama經(jīng)常被他的問題噎住，大毛驚訝地捂住了小嘴。

    從此以后對弟弟的一萬個為什么，大毛能答就答，不愿意答就塞糖堵住那張好動的嘴巴。

    楊曉牽著小孩，沒說話。

    她這次上山，是和凌老頭攤牌的。

    楊曉本想就這么安安靜靜地走，但是韓建斌指出，因?yàn)樗纳硎?，韓婷婷、楊秀麗這些外人各個算計百出，若再瞞下去，不定會被有心人利用，再出什么亂子。

    楊曉便上了山。

    她不方便一人去，便帶著孩子一起，包裹里放著她跟何美芬學(xué)的納鞋底的新鞋，外層是粗糙結(jié)實(shí)的布料，里面裹了棉花，另外鞋子里還藏著凌老頭還給她的兩百塊。

    她不方便一人去，便帶著孩子一起，包裹里放著她跟何美芬學(xué)的納鞋底的新鞋，外層是粗糙結(jié)實(shí)的布料，里面裹了棉花，另外鞋子里還藏著凌老頭還給她的兩百塊。

    楊曉自從知道凌老頭是她的生父后，總覺得這錢收的怪怪的，索性塞鞋子里還給他。

    山上白雪皚皚，雪景如畫，冰凌掛在樹枝上，在陽光的折射下閃閃發(fā)亮。

    楊曉領(lǐng)著三孩子遇上凌父的時候，他在掃雪，老人身板挺直，慢悠悠的，還頗有閑心和蹲在樹杈上的雀兒逗趣。

    “凌爺爺！”

    大毛嗓子一出，雀兒嚇得差點(diǎn)掉下來，險險攀住樹杈。

    凌父回首，看到活潑英氣的大毛和躲在哥哥旁羞澀地盯著他的陌生小娃娃，臉上流露出慈祥的笑容，然而這抹微笑在掃到楊曉脖子上的玉墜時，臉色變了變，勉強(qiáng)穩(wěn)住神情，和藹道：“大毛同志，咱們許久不見了吧，這位小同志是你的弟弟嗎？”

    “是?！贝竺牧伺牡艿埽±隙钠鹩職鈴母绺缟砗蟪鰜泶蛄寺曊泻簦骸傲锠敔敽谩?。

    凌父笑瞇瞇地邀請他們進(jìn)屋。

    知青點(diǎn)人不多，雪停了，大家去找野食，打兔子，挖蟲子，院子里只留有倆位老人。

    雖然決定要和凌老頭攤牌，但楊曉不知道如何揭開真相，總不能突然跑到人家面前問：

    嘿，你丟閨女了嗎？瞧我長的和你像不像？我可能是你閨女呢。

    這也太尷尬了。

    她選擇把玉墜掛在脖子上，讓人一眼就能看到，如果凌父對墜子有印象，應(yīng)該會主動來詢問她。

    果不其然，凌父哄著倆小孩去灶里烤紅薯后，挪到她的身邊，裝作不經(jīng)意問起墜子，楊曉老實(shí)答了是出生時戴著的，凌父眼角濕潤。

    上次凌父提認(rèn)干親被拒后，忍不住向兒子寫了信。

    里面提到楊曉，說起張老頭開的玩笑，卻沒想到凌舒程回信說，如果他們父子認(rèn)識的楊曉是同一人，那么極有可能，楊曉就是凌家的女兒。

    凌父大為震動，在楊家村里，積極勞動，和各個老人聊天，將楊曉的出生打聽的清清楚楚，何美芬當(dāng)年在寧城醫(yī)院生產(chǎn)、楊曉的歲數(shù)，他越打聽，越認(rèn)定，楊曉極有可能就是當(dāng)年被調(diào)換的女兒。

    不過到底沒證據(jù)，凌父不敢驚動楊曉，只是在聽到山下楊家傳聞時，心里也曾期待，楊曉會不會帶著墜子上山。

    只是到底沒有，凌父心里偷偷失落。

    現(xiàn)在楊曉上了山。

    但是并沒有主動認(rèn)親，凌父也不能強(qiáng)求些什么，只是再提了一次認(rèn)女兒一事。

    這次，楊曉沒有拒絕，而是說，還要再考慮考慮。

    她和凌父都是聰明人，明白彼此的意思。

    楊曉不想認(rèn)親，是因?yàn)橛X得她已經(jīng)長大嫁人了，不想給自己再認(rèn)一對父母在頭上管著，如今這樣大家心中都有默契，淡淡來往就像多了一門親戚，她覺得挺好的。

    凌父不提則是因?yàn)槿缃窳杓乙驗(yàn)樵缒甏笞灞尘霸獾角逅悖锹淦堑臅r候，凌家如今除了嫁人的女兒有了婆家庇佑，沒有受到牽連，其他不管老的小的，下放的下放，撤職的撤職，閨女這時候認(rèn)回來，對她沒好處，反而會受連累。

    “娘，烤紅薯好好吃啊，我們回家也能這么做嗎？”

    在大人閑聊的時候，大毛和小老二的烤紅薯烤好了，顛顛跑來，討好賣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