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離開住處后，皇長子策馬走在馬車旁邊，趕路也不得閑，聽幕僚說著公務(wù)。

    乘坐馬車的董昕窩在軟榻上，閉目思索。

    她遇到了生平最棘手的問題。

    時近黃昏，皇長子帶人去小鎮(zhèn)上轉(zhuǎn)了轉(zhuǎn)，回到留宿的小客棧，恰逢董昕去附近游轉(zhuǎn)回來。

    “無事可做，就在附近走了走?！彼龗熘⑿忉?。

    進(jìn)到房里，有人奉上酒菜。

    董昕吩咐人退下，起身執(zhí)壺在手，拿過他手邊的酒杯，半是玩笑地道：“妾身服侍殿下?！?/br>
    皇長子笑問：“今日這是怎么了？”

    “不是應(yīng)當(dāng)?shù)拿矗俊倍繉⒕票偷剿诌?，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我喝著看，點(diǎn)到為止?！?/br>
    皇長子笑著頷首，“好。”

    她喝得慢一些，一杯酒能陪他三杯。她喝完三杯酒，兩個人同時將杯子推到一旁。

    飯后，看了好一會兒的書，兩人洗漱之后歇下。董昕將兩杯水放到牀頭的小柜子上。

    沉默一會兒，董昕撐肘拿過一杯水，喝了一口，又問他：“你喝不喝？”說著話，已將另一杯水遞到他面前。

    皇長子一笑，喝了兩口，“你這么一說，不渴也要喝了?！?/br>
    董昕將杯子放回原處，熄了燈，回身躺下。

    “怎么覺得你有心事？”皇長子問道。

    “哪有。”董昕答道，“有些不妥當(dāng)，總覺得乏得厲害?！?/br>
    “那就早些睡，明日還不舒服，就找個大夫看看。”

    “嗯。”

    室內(nèi)安靜下來，呼吸的聲響都被放大幾倍。

    董昕翻了個身，背對著皇長子，在黑暗之中睜著眼睛，靜靜等待。

    等待的滋味最是難熬，一分一秒都變得漫長。

    身邊人的呼吸變得勻凈，他已睡熟。她心情這才稍稍放松。

    她主動陪他喝酒，讓他喝茶，酒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茶。

    她在心里對他說聲抱歉。

    是不是注定，她與他有緣無分？

    她做不到殺他。眼下只想離開，快些回京。

    將盡子時，董昕悄無聲息地下地，取出早已備好的夜行衣，穿戴整齊，帶上匕首、長劍，靜靜等待。

    子時鐘聲響起，董昕觀望他片刻，這才開門離開。

    她不敢大意，避過有人之處，蝶燕般穿行在夜色之中。

    趕至一戶懸掛著兩盞風(fēng)燈的人家，進(jìn)到院中，一名蒙面男子身側(cè)兩匹駿馬，正在等她到來。黃昏時她出門游轉(zhuǎn)，就是尋找逃離時的幫手。

    男子沒有耽擱，帶董昕出門，直奔一條崎嶇的小路而去。馬蹄都包裹了軟布，馳騁在路上的聲音便不會那么清晰。

    董昕回眸望了望來時路。

    別了。

    **

    黑暗之中，皇長子忽然醒來，覺得頭腦有些昏昏沉沉，倦意深濃。這有些反常。

    沒有聽到她清淺的呼吸，讓他心頭一滯，探手尋找，身側(cè)枕畔已空。

    她從到達(dá)這里之后的種種行徑，閃電般閃過他腦海。

    明白了。

    皇長子騰身下地，飛快穿戴整齊，用冷水洗臉之后，頭腦清醒過來，隨后召集人手做出安排。

    等待手下報信期間，命人查看了他喝過的那杯茶。結(jié)果一如他猜想，她在水里動了手腳。

    他唇邊現(xiàn)出一抹淺笑，有嘲笑，也有自嘲。

    有幕僚疾步到了門外，恭聲道：“殿下，已經(jīng)有了大致方向。”

    皇長子闊步出門，“布下包圍圈，不準(zhǔn)傷了她?！?/br>
    **

    深夜的風(fēng)寒涼蕭瑟，在馬上馳騁時，風(fēng)吹在臉上如同刀割。

    董昕不斷聽到鳴鏑箭清亮的聲音，預(yù)感很糟，心頭被陰霾籠罩。

    每走一段路，引路之人便會更換，走的道路也都是人跡罕至的，可就是在這樣的前提下，皇長子還是沒有耗費(fèi)太多時間就鎖定了她所在的大致方位。

    按理說，他應(yīng)該熟睡到天明，明日一早才會發(fā)覺她已不在。

    是茶里的藥下的分量不足？不是。況且分量再多的話，他輕易就能看出問題。

    難不成他異于常人，那杯茶對他毫無作用？否則，她真是怎么也想不通——他在的地方，哪個人敢大半夜闖進(jìn)他寢室打擾？

    想完這些有用的沒用的，追蹤的人的馬蹄聲已經(jīng)隱約可聞，她開始面對現(xiàn)實(shí)，心念數(shù)轉(zhuǎn)，勒住了韁繩，對蒙面的引路之人道：“我應(yīng)該是走不了了，你設(shè)法逃命吧。不，現(xiàn)在你還是找個隱蔽之處藏起來，若是繼續(xù)走動，大概會被軍兵抓獲。有緣再會?！?/br>
    隨后，董昕策馬到了一片山林中間，速度時快時慢，也不管地勢陡峭或是平緩。

    沒了任何人在身邊，她不再控制心頭的情緒，神色自懊惱、自責(zé)、煩躁轉(zhuǎn)變?yōu)轭j喪，到最后，是痛苦、絕望。

    沒人能知道她這么做所為何來，也不會有人認(rèn)同、在乎。

    察覺出一隊(duì)人馬趨近的時候，董昕環(huán)顧四下，策馬去往地勢險峭之處。

    追尋她的人之中，有人一馬當(dāng)先，極速追趕上來。

    感覺告訴她，是皇長子。

    她的感覺是對的。

    將要行至一個陡坡邊緣時，董昕的駿馬身軀猛然一震，向一側(cè)倒去。董昕騰身離開駿馬之際，匕首出鞘，對準(zhǔn)皇長子胯|下駿馬狠力揮出。

    皇長子的馬不能幸免于難。他騰身落地，循著她的身影而去。行至陡坡邊緣時，看到寒光一閃，頃刻間，帶著刺骨殺氣的劍尖抵上他咽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