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只能選擇的道路(八)
“同志們,浮力大小與浸入的物體的密度無關(guān),浮力只與排開的那部分介質(zhì)的密度與體積有關(guān)?!被舫缰v課的同時,左手上下顛著一塊金屬,右手同時顛著一塊木頭。 高龐等人坐在教室里面靠后的位置,盯著霍崇手里的東西。 霍崇接著講道:“什么叫科學,什么叫做技術(shù)。區(qū)別就在這里。中國很早之前就擁有世界上最強的造船技術(shù)。然而只要一搞海禁,幾十年沒人造船,失去了造船業(yè)老師傅們的傳承,造船技術(shù)就一落千丈。就我個人的看法,我們擁有的是造船技術(shù),而不是一整與船舶有關(guān)的科學體系。浮力是一切造船的科學基礎(chǔ),流體力學則是船舶航行的科學基礎(chǔ)。如果掌握了科學,即便是沒有船舶下水,也未必會毀滅船舶建造的研發(fā)。你們覺得自己能明白么?” 在座的都是高級干部,不少人都學到了初中物理?;舫鐓s不太敢對這幫家伙們給予厚望,畢竟搞科研,初中水平的知識基礎(chǔ)還是太弱。 在常見的沉默之中,韋伯舉手了。霍崇讓這位加入沒多久的舊文人提問,韋伯站起來問道:“主公,我看你在講義里頭寫的是液體,然而你在這上頭說的是介質(zhì)。這里頭有什么不同?” 霍崇大喜。韋伯對文字的敏感度可真高,雖然到了臨淄不過六天,卻能憑借個人特點注意到霍崇故意搞出來的小細節(jié)。 讓韋伯坐下,霍崇問其他人,“除了韋伯之外,有沒有其他人看出這個問題?有的舉手?!?/br> 只有兩個人舉手,其他人大多是茫然無知,少數(shù)眉頭緊皺。霍崇這么講當然是故意的,他就問眾人,“我們被空氣包圍,空氣也是介質(zhì)。既然我們排開了介質(zhì),自然會產(chǎn)生相對的浮力。你們對此有什么想法?” “難道我們可以借助這浮力漂浮起來?”孔不更大聲答道。 臺下一片哄笑,看來山東本地這幫人并沒有建起科學的概念。至少聽過科學這個名字,學習過科學是什么的解釋,不等于大伙就對科學有認知,更不會直接把科學變成自己的一部分。 霍崇不著急,而是利用已經(jīng)講述過的浮力公式,演算出制作一個載人孔明燈需要的浮力公式。 之后霍崇問道:“我們就算自己只有100斤重,為何要做一個能裝在300斤物體的計算?大家有什么想法?” 高龐忍不住搶先答道:“都督,我以為因為要把人連到孔明燈上,需要很多裝備。這300斤里頭起碼200斤是給裝備準備的?!?/br> 說完,高龐聽到周圍響起一片嘆息聲,看來大伙聽到這話之后就明白了。心中歡喜自豪,高龐沒說下去。卻聽錢清答道:“先生,這200斤裝備就是技術(shù),計算這300斤負重的算法就是科學么?” 霍崇一拍桌子,“現(xiàn)階段,這個回答我給你打滿分。當然,這只是現(xiàn)階段?!?/br> 錢清微微一笑,就不再說話。 霍崇也喜歡看自己的弟子能有引領(lǐng)作用,畢竟錢清要是當了齊王,她就必須有更令人追隨的東西才行。擁有正確看待世界的能力就是令人追隨的品質(zhì)之一。 過猶不及,小小幫錢清一下就夠了,霍崇繼續(xù)問:“關(guān)于科學與技術(shù)的部分暫時到這里,諸位同志們覺得我接下來要提問的是什么,滿分答案又會是什么?” 本以為這個空對空的問題會引發(fā)一番折騰,沒想到孔不更立刻發(fā)言,“接下來是要用什么技術(shù)吧?如果提及技術(shù),用什么技術(shù)才是最好的?” 霍崇贊道:“這就是個滿分的回答。” 嘴上稱贊孔不更,霍崇心里面對孔不更在邏輯上的天份非常訝異。這家伙能理解玄學與科學的不同,能分清天才的直覺對于邏輯的推動作用。并且本人還真有這樣的直覺。真有意思。 本來霍崇給高層講述造船,也不是為了教他們造船。此時目的達成,霍崇簡單的領(lǐng)著這幫家伙們認識到造熱氣球飛上天空的理論與技術(shù)設(shè)計。 之后就以這個為核心,給他們安排了工作。以山東現(xiàn)有的實力,制作出一個載人熱氣球,并且飛行。 準備材料,制作設(shè)備,選拔人員。高層們都有經(jīng)驗,干的飛快。 四天后,一個絲綢熱氣球就做好了。唯一意外的是韋伯竟然要參與飛行,霍崇只問了一句,“你知道這么高掉下來,非死即傷么?” “知道?!?/br> “為何還要去?” “忍不住,就是想去?!?/br> “會不會后悔?”霍崇在意的是這個。 “出了事再說?!表f伯爽快的答道。 霍崇不再多說,只是叮囑道:“小心安全?!?/br> 搞飛行的忙活自己的事情,看飛行的更多。不僅是高層,中層也被叫來許多。警衛(wèi)團的官兵們嚴密的把守各處,幾千人親眼目睹這次平地飛升的首次演出。 這時間當然不能浪費,各個班級的班長與學習委員都趁著空閑學習“科學、民主、平等、進步”是啥。尤其要講述四個詞指向的‘解放’是什么意思。 大伙聽著課,都不時扭頭去看熱氣球那邊。為了省時間,兩個并排的高架子立起,中間橫梁上吊起熱氣球外頭的網(wǎng)兜,將連在網(wǎng)兜上的熱氣球絲綢充氣體一并吊起。 大型酒精噴燈呼呼的往熱氣球里面噴著熱氣,隨著熱氣球的球體逐漸膨脹,聽講課的這幫中高級干部們坐不住了,都站起身轉(zhuǎn)向三個熱氣球。 班長與學習委員吆喝幾聲也沒用,最終只能任由大家一起看。 經(jīng)過一個多小時的充氣,人群中猛然爆發(fā)出驚嘆來,“浮起來了,真的浮起來了!” 后排的人看不清楚,就往前排擠。隊列立刻就開始混亂。作為總指揮的錢清皺著眉頭喝道:“吹哨,集合!” 尖利的哨聲響起,干部們大多都當過兵,沒當過兵的也接受過隊列訓練。即便十分不情愿,還是在招呼下集合起來。 不多久,一眾人搬著自己的小板凳到了場地周圍的觀測區(qū),按照不同班級坐下。如同小學生看科學報告般整齊做好。 霍崇也知道這幫人坐不住,對錢清比了個手勢。錢清先把各班班長與紀律委員叫過來,下了命令之后,各班紀律委員們跑回各自班的陣列,允許不愿意坐下的人到板凳坐席區(qū)后面站著。但是不能跑去其他班的后面。 從遠處看,陣列變化,霍崇覺得非常有意思。在同樣的紀律下,就見女性們在中間靠前的座位上坐到一起交談著。 一部分比較穩(wěn)重的男性們坐在靠前的位置上,對呈現(xiàn)出起飛姿態(tài)的熱氣球指指點點,高談闊論。 性子比較急的家伙們站在坐席后的空地上分成幾波。還有些未必就是坐不下,只是規(guī)定抽煙不能坐著抽,老煙槍們聚集成一堆吞云吐霧。 組織部的眾人沉默的看著人員來來往往,霍崇不知道組織部學習的課程培訓的如何。如果他們學到了人類行為學導論的話,就該把這些表現(xiàn)記下來,對每個人的個性有相關(guān)的一些描述與記錄。 熱氣球一起扶起一米多高,連在熱氣球框子與主吊索上的眾多繩索有繃緊了。位于熱氣球兩邊的木架子開始向兩側(cè)緩緩傾斜,最終被平放到地面上。 筐子上的沙袋被一個個拋下,繩索也被逐漸放長。熱氣球緩慢卻不停歇的向著空中升了上去。 下面所有人都站起身,親眼見證著載人熱氣球向著空中逐漸升起。感嘆與歡呼聲此起彼伏,幾千人的聲音便是沒有海嘯般的激烈,也有松濤般的感覺。 “飛起來了!真的飛起來了??!”霍崇身邊的羅姑娘情不自禁的喊著,向前走去。 然而老婆此時拽著霍崇的手臂,霍崇只能反手拉住老婆,“在這里看也一樣?!?/br> 被霍崇一拉,羅姑娘停下腳步,激動的轉(zhuǎn)過頭對霍崇說道:“前面看的更清楚?!?/br> “那是錯覺,想看的更清楚,等孩子生下來,我們親自坐熱氣球。那才能看清楚?!?/br> 羅姑娘驚喜的問道:“真的?” 霍崇點點頭。羅姑娘卻遲疑了,“以后再說吧?!?/br> “好。以后再說?!被舫鐟?yīng)道。話音方落,高龐已經(jīng)與龔宇等文人沖到霍崇面前,龔宇有些失態(tài)的喊道:“先生,這個能飛么?能飛出去么?” 霍崇覺得有意思。原本三十歲左右的龔宇身上總是有種說不出的陰狠感覺,此時見到熱氣球真能載人上天,龔宇滿心歡喜,激動萬分。映入霍崇眼簾的竟然是個‘中年聊發(fā)少年狂’的歡樂大男孩。 心中想試試看龔宇的反應(yīng),霍崇安排了詞匯,“這是熱氣球,不是飛艇?,F(xiàn)在技術(shù)手段不到,為了安全,不能飛行?!?/br> “什么時候可以飛?”龔宇激動的追問道。 “技術(shù)達到,就可以飛。”霍崇盡量字斟句酌。 “現(xiàn)在不行么?”龔宇有些失望。 “人命很重要。若是為了積累技術(shù),有時候得用人命冒險?,F(xiàn)在沒必要為了好看,就拿人命冒險?!?/br> 龔宇臉上的激動消散許多,看他的神色應(yīng)該是開始思考了。 霍崇身邊又沖過來一人,卻是楊望富,“先生,先生,能飛出去看看么?” 半個小時之后,熱氣球平穩(wěn)落地。好多人涌上去,立刻被警衛(wèi)團的人員攔在安全線之外。 大伙又蹦又跳,歡呼雀躍。霍崇本想當天完成的教學泡湯了。 可朝三暮四的事情逃不掉,第二天該上的課一點都不能少。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我提出浮力這個詞用以描述這種自然規(guī)律,并不是我描述之后這種規(guī)律才存在。而是在我描述之前,這種規(guī)律已經(jīng)存在了。大家不能把這個邏輯關(guān)系弄混。是先存在這種自然規(guī)律,我用浮力去描述??刹皇俏颐枋鲋蟛懦霈F(xiàn)了浮力。” ……科學是有明確的定義。如果提出的假說不能被證偽,這就不能叫做科學…… ……科學研究的對象與提出者是誰無關(guān),不能因為是我或者是別的什么人提出,就是科學的。某些人提出就不科學…… ……為什么科學是我們大漢政權(quán)的基礎(chǔ),因為科學能推動生產(chǎn)力,生產(chǎn)力提升我們的主觀能動性,我們想做到的事情,必然是通過科學與技術(shù)進步實現(xiàn),而不是坐在那里空想而實現(xiàn)…… ……滿清與士紳制度下為什么不講科學,因為科學就是力量,科學面前人人平等,掌握科學的人本身沒什么高低貴賤之分。滿清與士紳們決不能接受人人平等。他們天然就反平等,自然不能允許咱們勞動者們掌握科學。如果咱們有能力,自然不會接受滿清與士紳坐在咱們勞動者頭上予取予求,咱們勞動者變強大了,滿清與士紳就得完蛋…… ……不拜師,推行現(xiàn)代教育沒什么好奇怪的。不過我們不搞這一套,我們是要推行現(xiàn)代教育?!?/br> ……科學、民主、平等、進步,如果不是為了解放,而是為了讓壓迫者們有更大力量壓迫勞動人民,那就證明殺惡鬼的勇士變了惡鬼,我們的革命失敗了…… 便是有平地飛天的強烈刺激,然而課程本身需要的是理解能力,試圖理解本身就是艱難與痛苦的事情。課堂氣氛還是變得有些沉悶。 課終于講完,龔宇等人又來求見??粗@些人的表情,霍崇覺得他們有可能是來告辭的。 這時代的人智商都沒問題,不少人甚至非常優(yōu)秀。譬如高龐的老師陳銘泰,他看完霍崇整理食鹽生產(chǎn),對食鹽生產(chǎn)與鹽務(wù)管理進行討論,很快就明白了霍崇決不可能接受舊時代的模式。 “幾位是不是對去留已經(jīng)有了想法?”霍崇問。 通過與陳銘泰的討論,霍崇明白了陳銘泰認知中的管理與自己熟知的管理有著天壤之別。某種意義上陳銘泰甚至幫助霍崇拋棄掉幻想。智商很高不等于就能合作,更不代表能夠成為同志。 陳銘泰搞明白了霍崇的管理模式,所以堅決不接受。想來陳銘泰不知道科學與民主到底是什么,然而霍崇通過在清代的生活明白了本該在21世紀明白的道理。 在傳統(tǒng)的中國政治中,那么一小群統(tǒng)治階級主導了整個國家的命運。什么科學與民主頂多是一個噱頭,就如那個著名的‘與民爭利’的詞匯一樣,純粹是統(tǒng)治階級玩弄的辭藻。 如果是真正的相信了科學與民主,就必須拋棄個人能夠主導什么的想法。有人說,人民是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霍崇很討厭流氓無產(chǎn)者,寧肯用勞動人民是歷史創(chuàng)造者的說法。 科學與民主的革命就是讓廣大勞動人民獲得解放,從而推翻一切壓迫他們的大山。不僅讓勞動人民翻身做主人,更能夠以這樣規(guī)模的共同努力,把人類和這種生物解放出來。 推翻壓迫者并不是最終的目的,把人類從自己身的限制中解放出來,或許才是未來人類解放的命運。 這種自身解放并非是無數(shù)歐美日本的文藝作品描述的那什么狗屁人類補全,或者是某些超人玩弄人類。非得說到那樣霍崇注定看不到的未來,也會是中國的修仙。只要追求這條道路的人,都會獲得整個人的升華。 ……霍崇突然覺得自己想的太遠了。然后就發(fā)現(xiàn),不是自己想太遠,而是面前的龔宇、曾靜、孔不更、韋伯等人沒說話。他們沉默著,看上去非常困惑與糾結(jié)。 霍崇把思緒拉回當下,“幾位都是爽快的好漢,要走要留就沒有個思路么?” 孔不更連連擺手,“主公,我等原本就沒想走。被主公這么一問,覺得是主公想趕我們走。所以在想是哪里惹得主公不高興?!?/br> 霍崇這才明白果然是‘人類的悲歡無法感受’,同樣身為讀書人,面前這四個與陳銘泰倒是完全不同。陳銘泰即便不會給滿清陪葬,也沒有要與霍崇合作的意思。 想到這里,霍崇突然生出疑問來。眼前這四個到底是為了理想還是為了獲得前程而留下來的呢? 至少曾靜還能大概確定,他對于均田地有理想。其他三位么,都是人才。對付地主紳士這些營營茍且之輩的人才。他們對于解放又有多少興趣?或者是對于自己通過解放獲得壓迫別人的力量有多大興趣呢? 孔不更上前一步,“主公,我們前來其實想拜師。主公的學問驚天動地,能為人不敢想。振聾發(fā)聵尤其令人佩服。這科學的手段簡直與成仙成佛沒什么分別。但是我等也知道若是拜師難免會被人誤解。別人倒也罷了,若是被主公誤解,絕非我等本意。所以才遲疑不決。還請主公莫怪?!?/br> “你們想拜師,沒什么好奇怪的。不過我們不搞這一套,我們是要推行現(xiàn)代教育。就是所有人都得學,你學得不好,還不能當官呢。所以你們想錯了,你們要好好學習。必須好好學習。不學習就滾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