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照的狀態(tài)已有些怔然。

    樓梯吊頂上，巨大璀璨的水晶燈照得他一身明亮。

    他回頭，眼中卻一片黯淡：“還有事？”

    符舟的心抽了抽。

    她慢慢松開秦照的手，柔聲告訴他：“如果今晚失眠，無論多晚，都一定來找我?！?/br>
    “好嗎？秦先生?！?/br>
    秦照顫了顫眼睫。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見自己喑啞的回答。

    “好?！?/br>
    第8章 色如聚沫（八）   如果我想信，我就會信……

    晚上回到房間。

    符舟洗漱過后就坐在書桌前打開電腦，開始整理最近跟其他患者在咨詢過程中記錄的對話信息，以及制定相應的治療對策。

    這樣的工作量很大，也極為繁瑣。

    但符舟今晚反正已不打算入睡。

    她望了望房門，忍不住擔心在斜對面的那個房間里，秦照會是什么狀況。

    她告訴他，如果他失眠，無論多晚，都一定來找她。所以她今晚，會一直等著他。

    當然，她更希望他用不著來找她。

    如果他能安然入睡，一夜無夢，是再好不過?？蓜偛旁诓妥郎?，他的狀態(tài)明顯有異。她既愧疚又害怕，害怕他在這個特殊的日子里再次夢魘。

    腦海中不禁浮現(xiàn)出混混街的那棟房子，和燒焦的二樓。

    符舟很難想象那是怎樣一場熊熊的大火，也無法深切體會秦照是怎樣承受住了一切。但她今后愿意用自己最大的努力幫他減輕痛苦，消除噩夢。他所承受不住的，她陪他一起承受。

    ……安靜的房間里，鍵盤的敲擊聲不時響起。

    墻壁上的掛鐘不停走轉。

    直到凌晨三點。

    敲門聲輕輕響起。

    伏在桌前的符舟一個激靈，沖過去開門。

    開了門，她陡然一怔。

    跟前的秦照雙眼猩紅，面色慘淡，竟是脆弱得不成模樣。

    “我……來找你?！?/br>
    往日身形總是筆挺的男人，此刻已塌了雙肩。他開口，一個字就頓住，語速極慢，似是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

    符舟隨之覺得胸腔里頭被堵了塊石頭，十分憋悶。

    她輕輕伸了手去牽秦照，想將他帶進房中。可一觸及他的手，發(fā)現(xiàn)他指尖帶紅，散著幽微的血腥氣味。

    頓時意識到什么，她心慌，立刻挽了他睡衣衣袖檢查他手臂。見手臂無礙，又彎腰去挽他褲腿，繼而看見了他兩條小腿上有數(shù)條紅色細長的指甲抓痕。

    抓痕刺目，符舟閉了閉眼。

    再睜眼，她直了身板，牽著秦照進了房，讓他躺上了她的床。

    “秦先生，我以前教過你幾個自我安撫的動作，你現(xiàn)在選擇其中一個試試。”

    符舟一邊說話，一邊去旁邊柜子里拿了她常備的醫(yī)藥箱。

    再回到床邊，見秦照正交疊著雙臂，一手不停撫摸脖頸，一手不停撫摸另一側臂膀，是類似自我擁抱的姿勢。這樣自我安撫的動作有利于保持冷靜。

    “做得很好，等我?guī)湍闾幚硗陚冢阍偻Ｏ??！?/br>
    符舟話語柔軟，隨后她坐上床，靠近秦照微曲的雙腿，卷起他褲腿，又打開醫(yī)藥箱，取出碘酒、棉簽和藥膏，小心翼翼給他腿上的紅痕消毒上藥。

    以前，符舟也幫有自殘行為的患者處理過一些簡單的表層傷口。那時她總是平靜鎮(zhèn)定，可此時對待秦照，她感受到了自己心態(tài)上的起伏。

    剛才一番檢查，她注意到秦照的手臂小腿，有著大大小小、各種形狀的疤痕。疤痕時間久遠，應該是曾經(jīng)受過家暴而留下來的……一想到這里，符舟實在難以從容。

    他生得一身這樣好看的皮囊，為什么竟有人狠得下心去加諸傷口。

    何況那人還是他的生父。

    也偏偏，今天是他生父的祭日。

    符舟猜不到秦照在想些什么，她處理完傷口，他也聽話地停下了安撫動作，就那樣安靜地坐在床頭，眼神空洞，薄唇緊抿。

    見他額前和脖子上還殘留著汗水，她又細心拿了塊毛巾，沾濕后逐一給他擦拭干凈。

    “秦先生，金剛經(jīng)已經(jīng)念完，今天我們換一本經(jīng)書。”

    最后符舟扯了椅子坐在床前，翻開了一本法華經(jīng)。

    秦照沒有出聲。

    符舟也沒再多言，直接開始誦念：“如是我聞。一時，佛住王舍城耆阇崛山中，與大比丘眾萬二千人俱……”

    可當符舟正念到“以慈修身，善入佛慧。通達大智，到于彼岸”一句時，秦照第一次打斷了她。

    “你相信……這些經(jīng)書里的佛理嗎？”

    他嗓音很啞，低垂的目光落在床尾，似是在認真看什么，視線卻分明失焦。

    符舟合上經(jīng)書，篤定回答：“相信。”

    “雖然我堅定地擁護科學，但我同時也認為，沒有哪一種科學能教人內心平和，傳輸精神意志。宗教的作用就在于此。所以很多人選擇成為信徒。我不是信徒，卻愛讀佛理?！?/br>
    “有時候人們看書，不在于作者想表達什么，而在于他們自己想看些什么。同一本書，大家看了卻各有所得。經(jīng)書也是一樣，如果我想信，我就會信。”

    說到這，秦照的視線已經(jīng)轉移到符舟身上。

    符舟溫柔與他對視，繼續(xù)說：“我通常帶著需求導向看經(jīng)書，我需要什么，就讀出什么，獲得什么。如果我有怯弱，就在書里學會堅強。如果我有貪欲，就在書里學會戒斷?！?/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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