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闕有韶華 第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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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俊便欠了欠身,爽快道:“行,咱日后都在御前當差,姑娘若得空,也可去我那兒坐一坐。” 言畢他就示意手下們將料子給她搬進屋。幾名宦官將布匹送進房中碼放整齊,就與張俊一道走了。顧鸞闔上門,方鸞歌站在那幾匹布前看來看去,越看越高興:“太好了!可太好了!快,jiejie快讓尚服局趕制兩身出來,免得日日看倪玉鸞炫耀!” 顧鸞撲哧笑一聲:“急什么,料子又不會長腿跑了。我一會兒送去尚服局,她們什么時候得空再做就是了?!?/br> 方鸞歌皺眉,想到不能給倪玉鸞好看就有些不樂,卻也沒再說什么。 這些日子她多少也看出來了,顧鸞就是這么個性子,不爭不搶,更不愛逞一時之氣。 方鸞歌自己做不到像她這樣穩(wěn),卻不得不承認她這樣挺好?,F(xiàn)下看起來,她這性子也著實是讓人欣賞的。 ——這不,顧鸞剛進殿一天,就能跟倪玉鸞并駕齊驅(qū)了?哪怕不是皇上都喜歡她,也起碼是合了宜姑姑的意。 能不顯山不露水地得著好處,這是大本事。 方鸞歌自知沒她這樣的本事,便不再多挑唆她跟倪玉鸞叫板了。反正看倪玉鸞張揚也不掉塊rou。 . 當日晚上,禮部又著人進了宮,道新宮嬪入宮事宜皆已備妥,吉日也已擇定,選在八月初二。 皇帝點了頭,事情便由張俊稟進了棲鳳宮。 與此同時,御前眾人自也都會得著信兒,以便做各樣安排。 殿后西邊的臥房里,顧鸞剛洗凈頭發(fā),坐在妝臺前細細地用干帕子將一頭烏發(fā)絞干。乍聞宦官稟話,她驀地回過頭,手上一顫,險些扯疼了自己:“就兩位?”她滿是訝異。 那宦官道:“是,就兩位?;噬夏菚簺]心思,連殿選都沒去,是皇后娘娘做主留的人。” 顧鸞愕然。 她記得這一年的大選。這是元章年間的頭一遭大選,美人眾多,家世出眾的也多,許多人一看就不好招惹。她上輩子便是因為這個才慫了的,寧可去尚宮局當宮女,也不想在后宮死得不明不白。 后來大選結(jié)束,六尚局都很是忙了一陣。她于是牢牢記得這回一共選了九個人,位份最高的是儀嬪娘娘和舒嬪娘娘,再往后還有七個封位低些的娘子。 可現(xiàn)下,儀嬪和舒嬪倒是還在,八月初二要進宮的就是這兩位。另外七個卻不見了,聽著宦官話里的意思,是根本沒留那么多人。 這好奇怪。 第8章 明里暗里 頤寧宮里,皇后照例在用過晚膳后來向太后問安,親自奉了茶,又說了好一會兒話。 她如今也才十六歲,身量不算太高,生得端莊秀美。 太后四十出頭,是個和善的人,待后宮都不錯。每每皇后過來,婆媳都其樂融融。 可今天,皇后卻比平日留的時間都長了些。太后不催,身邊的嬤嬤卻看出她有些疲乏,見皇后仍無告退的意思,終是有人上前委婉道:“娘娘,時辰不早了,后宮幾位娘娘、娘子也還要去棲鳳宮跟您問安呢?!?/br> 皇后卻笑說:“本宮已下旨免了今日的禮數(shù)了?!?/br> 語畢,她便低下頭,帶著修長護甲的手指撥弄著裙上繡紋,似有話要說,又不知從何說起。 太后看她兩眼:“有什么事你就直說吧?!?/br> “諾?!被屎筝p輕應(yīng)聲,啟唇,“御前方才傳話過來,說儀嬪和舒嬪要進宮了?!?/br> “是啊。”太后點一點頭,“八月初進宮來,正可一起過中秋?!?/br> “是,那是個闔家團圓的好日子?!被屎蟾胶土艘宦?,臉上的愁緒卻更重了,“但臣妾……臣妾有些不安?;噬辖鼇矶疾豢系胶髮m來,儀嬪和舒嬪也不是皇上愿意留下的。臣妾只怕……只怕她們?nèi)肓藢m就要受冷落?!?/br> 太后挑眉,斜眼瞟著她:“你這話說得不老實。” 皇后心里一緊,連忙離席,拜了下去。 太后沉息:“后宮里頭,永遠有被冷落的女人,也歷來都有一輩子都難見圣顏的宮妃,這不是你身為皇后該cao心的事情?!?/br> 她說至此處,抿了口茶:“說吧,你到底想同哀家說什么?!?/br> “太后娘娘容稟?!被屎笾刂剡凳?,“臣妾只想……只想知道皇上究竟是怎么想的!皇上已有近兩個月不曾踏足后宮了,宮里又都在說他尋了三個鸞擱在御前。臣妾覺得這……皇上寵幸個宮女不是大事,可人不明不白地放在御前,不合規(guī)矩?。 ?/br> 太后又抿了口茶,無聲喟嘆:“你是怕皇上干什么糊涂事,毀了她的名聲,也毀了你的名聲?” “是?!被屎笠б灰а溃肆?。小臉抬起來,眼中已隱有淚意,“皇上是明君,可這事實在辦得……辦得不清不楚。臣妾越想越怕,怕皇上一步錯、步步錯?!?/br> 皇后說得字字懇切。 她出身極好,自幼讀過不少書,知道誰也不是生來就是混賬。哪怕是史上有名的昏君,那也是將經(jīng)年累月的荒唐事一樁樁一件件地積攢下來才成了昏君。 她真怕如今這事就是當今圣上的第一件。 若是那樣,對她而言真如五雷轟頂。她打小便被教導(dǎo)如何當個好皇后,也自問學得不錯。所以她從來不去想什么要與夫君琴瑟和鳴的糊涂主意,只盼自己能將“母儀天下”這四個字做到極致,日后當個青史留名的賢后。 倘使皇帝成了昏君,這一切便都沒了?;屎笕諒?fù)一日地揣摩著這些,越想越怕,終是不得不來求太后開口。 她盼著太后能為她做個主,把那三個鸞加個封放到后宮來、亦或下個旨把她們打發(fā)走,都好。 只要別讓皇上再這般肆意妄為下去就行了。 太后不著痕跡地蹙了下眉,擱下茶盞,手腕一動,腕上寬大的佛珠滑到手心里。 她將佛珠轉(zhuǎn)了兩下,淡聲開口:“你不必這般緊張,哀家的兒子,哀家知道?!?/br> “可是……”皇后怔了怔,“人這樣放在御前,這于情于理……” “他一個當皇帝的,在跟前放幾個看著順眼的宮女,也不是什么大事?!碧笳f著,疲色更濃了些,“去吧,好生準備著,迎舒嬪和儀嬪進宮,御前那三個不值得你費神。若實在放不下,你自己拿主意便是,不必來游說哀家?!?/br> 太后的末一句話,說得皇后一噎。她啞然半晌,終是沒再說出什么,只得施禮告退。 她退出去,殿中一時無人說話,就安靜下來。隨侍太后身邊的嬤嬤等她走遠了,才又上前半步:“太后私下里不是也說皇上這樣辦不合規(guī)矩?” “是不合規(guī)矩,可也不是什么大事。大臣們都沒說什么,哀家在這個頤養(yǎng)天年的位置上,多什么嘴?”太后忽而輕笑一聲,搖一搖頭,又言,“這皇后也是,小小年紀,把他們林家的做派學了個十成十?!?/br> 林家便是皇后的娘家,數(shù)代簪纓,能臣輩出。 嬤嬤一愣:“‘林家的做派’?” 太后輕嗤:“林家什么都好,就是太沽名釣譽了,一個兩個都把名聲看得比天大。一邊是有損聲譽的事不會做,另一邊呢,得罪人的事也都巴不得全推給旁人。” 嬤嬤順著她的話一想,恍然大悟:“還是太后娘娘通透,奴婢全沒想那么多。” 太后所言不假。就如她方才同皇后說的,若實在放不下,大可自己拿主意。 這事放到太后面前,太后能做的無非就是下一道旨把人放到后宮來??蛇@點子事,母儀天下執(zhí)掌六宮的皇后難道辦不了? 今上無論如何也沒混賬到不給皇后這點面子。 她來開這個口,無非是既怕皇帝行事荒唐毀了她的美名,又不想自己的旨意逆了皇帝的私心。 著實是太沽名釣譽了些。 這些小算盤放到太后跟前也太嫩。 嬤嬤想明白這些,又道:“那太后娘娘是不打算管了?” “皇帝年輕,一時任性也是有的,何必將他管得那么死?”太后緩了一息,“等中秋尋個機會,哀家見見那三個丫頭,對她們是什么人心里有個數(shù),也就得了。” “那奴婢去安排?!眿邒吖е?shù)貞?yīng)下來。太后點一點頭,遂不再多言。 . 日子一轉(zhuǎn)又過了三五天,再一場雨過后,秋老虎的那股子熱終于散去,天氣逐漸轉(zhuǎn)涼。 顧鸞這幾日都是與倪玉鸞一同在殿里當值,卻是在轉(zhuǎn)涼這天才穿上托尚服局新制的衣裳?;实蹟n共賞了十二匹絹綢,尚服局給她搭了十五身衣裙出來,只是眼下才制出兩身送來。 顧鸞晨起時看了看,最終挑了那件杏色的繡花上襖,搭海天霞色的馬面裙,外頭罩了件月魄色的比甲,既合秋日的蕭瑟,又隱隱托出幾分溫柔。 穿戴整齊,她就去了紫宸殿。皇帝剛下朝回來,正在寢殿更衣。顧鸞端著茶走進去,倪玉鸞正半跪在地為皇帝為皇帝系上玉佩。 楚稷不經(jīng)意地抬眼,從鏡中看見顧鸞,眼前一亮,凝視著問:“今日怎的想起穿新衣裳?” 顧鸞抿著笑走上前,邊將茶奉上邊回話:“奴婢沒催尚服局,這才剛制好送來?!?/br> 她說著,余光脧見他端起茶來飲了口,又將茶盞放回托盤中。她察覺他眼底含著笑,心弦便像被春風拂動。 他笑起來總是很好看。上一世他們相識時都已人至中年,他柔和有禮的笑容也仍攝魂奪魄。眼下他這樣年輕,笑容中更添少年人獨有的陽光,愈發(fā)明朗動人。 于是她不自覺地也笑了,眉眼彎彎,柔美清甜。楚稷看得一時怔忪,竟挪不開眼,足足兩息,才硬將視線別開。 “咳?!彼X得自己雙頰發(fā)熱,局促輕咳,佯作鎮(zhèn)定地揮了下手,“退下吧?!?/br> 顧鸞福了福,便低著頭往外退。倪玉鸞仍半跪在那里打理著玉佩,強自穩(wěn)著氣息,牙關(guān)卻已克制不住地緊咬,激起一重又一重的不平。 她好恨。 她不懂顧鸞究竟有什么好,當值一天就值得皇上青眼有加,眼下又幾日過去,已明晃晃地要壓到她頭上了。 明明一直都是她更盡心的!她時時刻刻都注意著皇上的喜惡,將他的萬般情緒都記在心里。 而他原也是喜歡她的。在顧鸞來之前,他待她極好,幾乎日日有賞,也曾與她說笑過幾回。 怎的顧鸞一來,就都變了呢? 他莫名其妙地被勾了魂,時??粗欫[怔神、看著顧鸞笑。顧鸞也是個寡廉鮮恥的東西,如今也敢在他面前笑了。一副柔柔弱弱的樣子,做給誰看! 倪玉鸞為皇帝理好玉佩上的流蘇,立起身,不忿壓制下去,緩出笑顏:“奴婢聽聞皇上今日早膳用得少,方才去御膳房瞧了瞧,正有些時令的新菜,皇上嘗嘗看?” “不餓?!被实垭S口回絕,提步便往寢殿外走。 已退出寢殿門檻的顧鸞聽得這一問一答,目光微凝,心中暗自搖頭。 倪玉鸞著實有些小聰明,也會來事,只可惜不會變通,往往做事做不到點上,反倒讓人覺得性子輕浮。 若放在上一世的這個時候,顧鸞在尚宮局里遇到這樣的人會只作未見,概因那時她在守拙。 可現(xiàn)下她所求之事,靠守拙辦不到。 顧鸞于是退去側(cè)殿將撤出來的茶放下,見早先教過她們規(guī)矩的一名大宮女木香正在側(cè)殿中收拾著,就上前福了福:“木香jiejie?!?/br> 木香抬頭見是她,就笑了。其實若論圣上的心思,她現(xiàn)下的身份地位已比不過顧鸞和倪玉鸞,偏顧鸞素日待誰都客氣,也不似倪玉鸞那般愛張揚炫耀,口中哪怕喚著“jiejie”也是拿鼻孔看人。 “怎么了?”木香問她。 顧鸞低著頭,好聲好氣地跟她打商量:“我聽聞皇上早膳用得少,想去御膳房看看有沒有現(xiàn)成的點心可以端來。我速去速回,jiejie先幫我研個墨?” “好說,你去吧?!蹦鞠愦蠓降卮饝?yīng)下來,顧鸞深福道謝,轉(zhuǎn)身見倪玉鸞也進了側(cè)殿,正要沏新茶呈去,就閉了口,從容不迫地走了。 第9章 醬牛r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