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就開始自言自語：“要不中秋時(shí)再來一趟？或者過完中秋再回京……”

    “皇上想什么呢！”顧鸞笑出聲，“只為游船就這般放縱，回去可要被群臣糾劾了。”

    “不許朕這么干，還不許朕想想??？”楚稷輕嘖，丟了枚油爆蝦在嘴里嚼著，“過幾年吧……過幾年再尋個(gè)機(jī)會(huì)，趁中秋咱們?cè)賮怼Ｓ我挥未?，還可去寒山寺看看?！?/br>
    顧鸞抿著笑說“好”，她喜歡聽他這樣言及將來。

    這幾日他都常做這樣的打算，讓她覺得他們會(huì)相伴走上好遠(yuǎn)。雖然……雖然若是清醒一些，她也知道他未必能喜歡她那么久，但此時(shí)此刻，這些話聽來總是甜的。

    “寒山寺。”他又念了一遍這個(gè)地方，忽地想起先前去龍王廟的事，就笑了。

    早知她愿意，他當(dāng)時(shí)便將那張符燒了，也不至于讓欽天監(jiān)白忙一場。

    .

    這場船宴過去又兩日，圣駕便離席返京了。返京路上，江浙一帶還好，百姓們遙望御船從江中駛過，只是熱烈圍觀，全當(dāng)在看熱鬧。

    待得途經(jīng)河南時(shí)，官場肅清之事早已傳遍，所過之處就變得隆重至極。岸邊時(shí)時(shí)有百姓叩拜，還有人摘來鮮花投進(jìn)江中。雖說江面寬闊，這些花就算扔得再遠(yuǎn)也到不了船上，卻足以使得兩岸花團(tuán)錦簇，硬生生鋪出了一條繁花似錦的水路來。

    顧鸞見狀，心中感慨萬千，進(jìn)船艙奉茶時(shí)便跟楚稷說：“皇上該出去看看。繁花似錦，可是個(gè)好兆頭?！?/br>
    楚稷讀著奏章，聽言苦笑搖頭：“百姓們是為抓了貪官污吏謝朕，可倘若真是政治清明，就不該有這樣的貪官污吏，更不該讓他們?cè)诋?dāng)?shù)刈蟮饺绱说夭?，朕?dāng)不了這謝?！?/br>
    顧鸞將茶放到他手邊，便搬了張繡墩過來坐下：“奴婢倒覺得話不是這樣說的?！?/br>
    “朝中之事千頭萬緒，皇上繼位還不足五年，能在京中將政務(wù)理清已屬不易。此地官員沆瀣一氣顯是頑疾，皇上此行能快刀斬亂麻，已是賢明之舉了?！?/br>
    楚稷微微凝神，側(cè)首看她：“這話你只能跟朕說，不能出去亂講?！?/br>
    若讓旁人聽去，她那句“頑疾”極易被解讀成指摘先皇。

    顧鸞卻坦然道：“這話沒什么說不得。先皇也是明君，只是天下之大，總不可能時(shí)時(shí)處處盯得周全，便免不了有貪官污吏滋生，這個(gè)理放在哪位帝王身上都一樣?！?/br>
    楚稷笑眼凝視著她：“你想說什么？”

    “奴婢想說，皇上別把自己逼得太緊了?！鳖欫[低下頭，手指劃著裙擺上的繡紋。

    “哈哈?！背⑿α寺暎邢蚩勘?，手摸過來攥住她的手，“放心，朕不會(huì)。這些道理朕心里都有數(shù)，只是多給自己提個(gè)醒罷了?！?/br>
    跟著便輕扯了下嘴角，小聲告訴她：“其實(shí)知道百姓在外夾道歡迎，朕也是高興的。你就別跟著夸了，朕會(huì)飄的?！?/br>
    你才不會(huì)呢！

    顧鸞抬眸小小地瞪了他一眼，跟著又問：“快晌午了，今日午膳用什么？”

    “你這是已經(jīng)想好了吧？”楚稷輕嘖，大方道，“說吧，許你點(diǎn)菜。”

    “那去釣魚吧！”顧鸞興奮得往前湊了湊，“那幾日奴婢是不是跟皇上學(xué)得還不錯(cuò)？今日再來練練手?！?/br>
    “行。”楚稷含笑，起身就攬著她往外走，“一起釣，釣得少就烤個(gè)魚，多就來個(gè)全魚宴……朕還有些饞魚湯了，一會(huì)兒讓御膳房做來?！?/br>
    顧鸞仰頭：“奴婢會(huì)做呀！”

    “哈哈哈哈，那喝你做的?！彼廊粦?yīng)允，走到艙外想了想，又說，“朕給你打個(gè)下手？”

    顧鸞滿目驚悚地看他，他立時(shí)懂了：“……回宮再說?！?/br>
    這回她點(diǎn)了頭：“好?！?/br>
    眼下在外出巡，船上的膳房就那么一個(gè)，他過去容易把旁的宮人嚇到。

    但回宮去她的小廚房就沒關(guān)系啦！

    第53章 香囊事(“可有什么不妥之處？”...)

    一路緩緩而行, 圣駕回宮時(shí)已入五月。

    天氣有些熱了，宮中正忙著過端午，皇后領(lǐng)一眾嬪妃到宮門口迎駕, 不免都出了一身細(xì)汗。

    皇帝上前扶了皇后起身, 一行人一道往里走。臨近紫宸殿，皇后駐了足, 側(cè)首道：“皇上舟車勞頓, 當(dāng)先好生歇息才是。臣妾與諸位姐妹便先告退了，也帶唐昭儀熟悉熟悉宮里?！?/br>
    “皇后辛苦?！被实垲h首。夫妻兩個(gè)就這樣客客氣氣道了別, 倒惹得后頭的一眾嬪妃心情各異。

    在后宮相處這些時(shí)日她們都看出來了，皇后是個(gè)不在意恩寵的主兒。也是，都做了正宮了，只消無大過又不會(huì)被廢位, 有寵無寵都不要緊。

    可她們不一樣啊。她們經(jīng)年累月地見不著圣顏, 如今難得借著迎駕見著了, 哪個(gè)不是絞盡腦汁地想搭上幾句話？誰知皇后說告退就告了退, 弄得她們誰也來不及說什么。

    一眾嬪妃又不敢指摘皇后，憋悶地行了大半路，就有人拉住了唐昭儀的手，沒話找話：“昭儀娘子初入宮闈, 若有什么不適應(yīng)的, 與我們說便是?！?/br>
    這最先開口的是何美人。她掛著一臉的笑, 看起來無比和善。

    接著，她的視線就落在了唐昭儀腕上的玉鐲上，笑容不禁僵了僵：“這是……皇上此番南巡, 外頭的官員新貢上來的吧？臣妾記得前些日子送回來幾副，在皇后娘娘和昭容jiejie那兒見過?！?/br>
    這話引得眾人都不禁往唐昭儀那邊掃了一眼, 打量著她，思想她算不算得一個(gè)“新寵”。

    唐氏卻是個(gè)溫婉的人，聽出了何美人話里的試探也仍抿著笑，輕道：“是，這是臣妾?jiǎng)偟梅饽侨?，皇上賞下來的?！?/br>
    這話一說，投來的目光又都收回去了不少。

    得封那日賞的，那也有些天了。若是這些天都沒得過新的賞，那看起來也不過爾爾。

    何美人一壁斟酌著，一壁接著探問：“臣妾自幼就在北方，從未去過江南，也不知皇上此行都有什么趣事。昭儀娘子既有幸伴駕了大半路，不如與我們說說？”

    唐昭儀和和氣氣地垂眸：“皇上政務(wù)繁忙，我也不曾面圣幾回，亦不敢貿(mào)然打聽皇上的去向。這位jiejie這樣問，屬實(shí)為難我了?！?/br>
    這話更令眾人安了心。卻聽唐昭儀身邊有宮女脆生生笑道：“美人娘子想知曉這個(gè)，問我家娘子確是為難她了，合該問御前大姑姑去！”

    眾人剛緩和下來的神情又都一緊，連皇后也忍不住回頭瞟了一眼。

    “榴錦?！碧普褍x黛眉微蹙，榴錦這才噤了聲，低眉順眼地做出了恭順的樣子。

    往后的半程路，一行人都沉默得緊。入了棲鳳宮，皇后讓唐昭儀識(shí)了遍六宮眾人，就讓她住到了儀嬪宮里去。

    儀嬪一臉的歡喜，自棲鳳宮告退后便親自帶她去了安和宮凌云閣，跟她說：“這地方最雅致清凈，昭儀便先住這里吧。若缺什么，到正殿告訴本宮?！?/br>
    唐昭儀客客氣氣地謝了，便讓榴錦親自去送儀嬪。這樣的差事多能得賞，也表明主子的器重，榴錦自然高興，深深一福，恭請(qǐng)儀嬪離開。

    唐昭儀沉默地等她們走遠(yuǎn)了些，揚(yáng)音喚人：“楓錦?！?/br>
    另一宮女躬身上前：“娘子。”

    “這話你聽著，別與旁人說?！?/br>
    楓錦面顯惑色，仍是垂眸道：“娘子吩咐?！?/br>
    唐昭儀黛眉淺鎖：“榴錦爭強(qiáng)好勝，說話也不當(dāng)心，這般下去恐會(huì)招惹麻煩。日后跟前的緊要差事，我會(huì)慢慢交給你，你心里有數(shù)便是?！?/br>
    楓錦一怔，繼而又驚又喜，趕忙下拜：“謝娘子。奴婢必定好生辦差，不負(fù)娘子重托！”

    “別惹麻煩，就是你最大的不負(fù)重托?！碧普褍x輕聲道。

    楓錦又一拜：“奴婢謹(jǐn)記?！?/br>
    “起來吧?！碧普褍x緩了一息，便向內(nèi)室走去。她與皇上算不得相熟，但這些日子下來，已足以讓她知道皇上對(duì)她沒什么心思。

    有些事里，最緊要的就是“自知之明”。

    皇上若對(duì)她有意，她自可以去爭、自可以有幾分野心。可既沒有，在這后宮安度一生也不失為一種好結(jié)果，圖惹是非反倒是庸人自擾了。

    .

    紫宸殿里，閑來無事，顧鸞便與楚稷一并進(jìn)了寢殿，在茶榻上分坐兩邊，隔著一方榻桌各自讀書。

    御膳房奉了兩碗冰鎮(zhèn)綠豆湯來，他一時(shí)沒動(dòng)，她吃完自己那碗歇了會(huì)兒覺得還熱，就將他那碗也端來吃了。

    吃到一半，他伸手摸碗，沒摸到，抬頭一看：“你這碗是不是朕的？”

    “……”顧鸞后脊繃直，“奴婢看皇上一直不吃……”

    “朕沒說不吃?！?/br>
    “可放久了就不涼了。”她邊說邊又吃了一口，言畢下榻，“奴婢去御膳房端碗新的來?！?/br>
    楚稷伸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她扭頭，看到他眉心緊蹙：“算了。”他不咸不淡地?fù)u頭，“外面熱，別出去了。”

    說罷一拉，直接拉她坐到身邊。

    顧鸞被他摟著，沒多久就又嫌熱了，便伸手把那碗沒吃完的綠豆湯端起，繼續(xù)吃。

    “啊――”楚稷突然偏頭，張口。

    “咳！”顧鸞猛地被綠豆嗆了，清清嗓子，又要下地，“奴婢再去取把勺來?！?/br>
    “事多?！彼裘?，手在她腕上一攥，瓷匙壓入碗中又生硬舀起，就湊到嘴邊吃了。

    細(xì)品兩下，他道：“是不太涼了?！?/br>
    說罷就揚(yáng)音：“張俊?！?/br>
    張俊應(yīng)聲入了寢殿，皇帝隨口：“去御膳房再端碗綠豆湯來，要涼的?！?/br>
    “……”顧鸞望向張俊，飽含歉意。

    不過轉(zhuǎn)念想想，張俊自是不會(huì)親自跑這一趟的。

    果然，張俊出了殿就將這差事吩咐給了個(gè)小宦官。那小宦官得了令，半刻都不敢耽擱地奔去御膳房。

    綠豆湯是現(xiàn)成的，御膳房將湯盛好，又額外放了些碎冰進(jìn)去，倒也沒忘了讓這小宦官喝上一碗解解熱。小宦官飲了湯、道了謝，將皇帝要的那碗放進(jìn)食盒里裝好，就穩(wěn)步折回紫宸殿。

    在他自北向南往紫宸殿走的時(shí)候，兩名宮女正自東向南往顧鸞的院子去。

    方鸞歌正與院子里的三名宮女一起圍坐在石案邊說話，見有人來，就起身迎過去。

    院門外的二人一福：“姑娘，我們是尚服局的，來給大姑姑送新制好的夏衣和香囊?！?/br>
    “辛苦了?！狈禁[歌邊笑應(yīng)邊垂眸一看，二人的托盤里果然一個(gè)端著幾身夏衣，一個(gè)盛著七八只香囊。香囊顏色各異，但各個(gè)精巧，是費(fèi)神用心做的。

    “真好看?！狈禁[歌贊了句，面前的宮女便笑說：“此番專挑了清涼透氣些的料子做這香囊，香料也選了清新些的，正事宜夏天。姑娘可將這些香囊懸掛在離燈近些的地方，晚上一燃起燈，讓熱氣一熏，香氣即可散開，保準(zhǔn)清爽宜人?！?/br>
    方鸞歌頷首：“我記下了?！闭f著便示意綠暗和紅稀將東西接下，又讓霜白陪二人去廂房用茶。

    待得她們進(jìn)了廂房的門，方鸞歌才自己將東西端去了內(nèi)室，一一記檔、查驗(yàn)。

    顧鸞則是到晚上回來時(shí)才見到這些東西，方鸞歌跟她說：“已按jiejie所言一一記檔了，幾身衣裳我也都親手查了一遍，既無藏針、暗袋，也未見有什么異香?！?/br>
    顧鸞點(diǎn)點(diǎn)頭，邊進(jìn)屋落座邊問：“香囊呢？”

    方鸞歌道：“香囊攏共送來了十二枚，我挑開一枚瞧了瞧……不知該怎么說。”

    顧鸞凝神：“直說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