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柳應(yīng)下，“奴婢晚膳時便去找他?！?/br>
    “我妝奩底下有幾塊碎銀子，你拿去打點吧。”

    “是，小主?！?/br>
    趕了大半日的路，檀雅也累了，聞柳和柯冬忙活著整理她們的東西，她便靠在榻上，預(yù)備小憩片刻。

    然沒多久，便有一個精力旺盛的小家伙咚咚敲響東配殿的門，也吵醒了剛?cè)胨奶囱拧?/br>
    “色赫圖額娘?！?/br>
    檀雅微微打了個哈欠，拿出帕子替她擦滿頭的汗，問道：“這是怎么了？跑去哪兒野了？”

    額樂拿過帕子，囫圇擦了一遍，興奮道：“色赫圖額娘，西三所的水稻磨出一盆米！那是我們自己種的！”

    檀雅先是茫然了一瞬，隨后才想起來，去年去暢春園之前，她們在西三所種了水稻，額樂還念叨過，只是時間長了，離得遠(yuǎn)，顧不上也就忘了。

    竟然真的長成了嗎？

    檀雅有點兒不相信，覺也不想睡了，起身隨額樂去看那盆米。

    “色赫圖額娘，我一個人從西三所抱回來的，好重的！”額樂喜愛不已，小手指劃拉米粒。

    檀雅看著滿盆小米一樣大小，顏色也不太晶瑩的米粒，沉默：“……”

    西三所的宮侍沒有擅長侍弄田地的，好歹是長出來了，還磨出米，沒教額樂失望，別的也不好強(qiáng)求。

    是……吧？

    至于額樂快快樂樂地想要跟額娘們還有她的朋友們分享這收獲的果實，檀雅也沒什么好阻攔地，還招呼柯冬拿容器來，娘倆一起分大米。

    一碗、兩碗……九碗分完，只剩下一碗半，但是阿哥所有三個哥哥，額樂糾結(jié)了。

    檀雅看她皺著小眉頭，不懷好意地建議：“不然別給他們分了，男孩子吃什么大米呢？”

    額樂被這個邏輯弄得一懵，“男孩子，不能吃大米？”

    檀雅一本正經(jīng)地忽悠：“君子守禮，男女有別，萬一別人說是私相授受怎么辦？”

    “這怎么能算私相授受？”

    “你看，這大米是你們幾個姑娘種的吧？”

    “是，可是……”

    檀雅打斷她，“這大米是西三所的東西吧？”

    額樂猶豫，“是……”

    “那不就得了?！碧囱乓慌氖?，“你是meimei，吉蘭是侄女，無妨，可是茉雅奇和伽珞都是沒有干系的姑娘，若是送東西過去，別管是什么，算不算私相授受？”

    額樂下意識地點頭，動作極慢極不確定。

    檀雅替她肯定地點頭，拿起那一碗半米，倒進(jìn)盆中，道：“既然如此，這米送不出去，自然要孝敬長輩，額樂說對嗎？”

    這次額樂毫不猶豫地點頭，“孝敬長輩是應(yīng)該的?！?/br>
    檀雅將分給她們四人的米也倒進(jìn)盆里，然后手指點了點盆的邊緣，又露出一個笑容，道：“孔融讓梨的道理，額樂學(xué)過吧？”

    “自然學(xué)過?！?/br>
    “認(rèn)可嗎？”

    額樂點頭，“自然，孝悌之道，世人皆遵從。”

    檀雅又端起一只碗，笑瞇瞇地問：“既然認(rèn)可，你們幾個若是有孝心，碗里的米是不是應(yīng)該比額娘們的略少些？”

    額樂的脖子好像不停使喚了，頭也點不下去，若是再沒發(fā)現(xiàn)色赫圖額娘的壞心眼兒，她就是個小傻蛋了。

    然而她也根本沒辦法反駁，只能眼睜睜看著額娘將剩下五碗米全都扒拉出三分之一，心里對小伙伴們愧疚極了。

    她就不該來色赫圖額娘這兒炫耀！她沒守護(hù)好她們的米！

    可是天真地小孩兒不知道，還沒完呢。

    檀雅讓人將盆里的米和額樂剩下的那碗米都送到膳房，然后吩咐用額樂的米做成粥，大家一起吃。

    額樂抱著那一碗湯多過米的粥，欲哭無淚地念叨：“……粒粒皆辛苦，種田太難了！”

    宣妃沒鬧明白她是哪一出，檀雅笑著說：“我只是讓孩子見識了一下克扣和被克扣?！?/br>
    第60章

    聞枝確實是得知了御駕這一日回宮, 特意等在路邊，想要見一見咸福宮的小主和聞柳等人。

    雖然沒能見到小主，但小主那樣的性子, 必然不會過得不好, 能看見格格，看見聞柳和柯冬, 她帶著隨從回去時，腳步難得有幾分在檀雅身邊伺候時的輕快。

    第二日，照常去色赫圖家教導(dǎo)他們家大爺?shù)呐畠涸骆〗? 半日的課剛上一半，色赫圖夫人便派了人過來尋她，說是宮里來了一位何公公, 指名要找她。

    聞枝早就知道這個何公公, 知道對方跟聞柳jiejie關(guān)系好, 沒少幫著小主辦事，因而見面后，態(tài)度十分友善客氣。

    何太監(jiān)向來圓滑，原先幫著色赫圖小主做事, 得好處的想法占大半，自從聞枝出宮一事，他更想的是結(jié)善緣, 是以哪怕聞枝現(xiàn)在什么都不是，態(tài)度也絲毫不倨傲。

    倆人都有交好之心, 這說起話來，氣氛便尤為融洽, 不知道的還當(dāng)是多年好友。

    何太監(jiān)言道：“咱家先去了常姑娘府上, 得知您如今在色赫圖大人家當(dāng)先生, 倒是省了咱家跑兩處，一道替色赫圖小主問候了。”

    色赫圖夫人當(dāng)然是說好，大爺色赫圖·佳琿自求了十二阿哥胤裪，換了個不錯的差事，原本他們不敢再打擾，可是十二阿哥許是看在咸福宮定貴人和色赫圖答應(yīng)的面子上，對色赫圖家頗有幾分照顧，還允二爺佳珩跟十二阿哥府上一個幕僚讀書。

    那一位先生當(dāng)初可是十二阿哥給嫡子請的啟蒙先生，后來嫡子去世，十二阿哥看他有大才，便作幕僚供養(yǎng)。

    這樣的人才作老師，色赫圖府上需得花大價錢才請得起，如今能夠不花錢便得其教導(dǎo)，這樣的大便宜，全家都高興壞了。

    還是家主色赫圖·多爾濟(jì)保持理智，吩咐色赫圖夫人依舊備上厚禮奉給先生，好不教先生輕視兒子，也給十二阿哥留些更好的印象。

    而近來，色赫圖·多爾濟(jì)當(dāng)了多年甚至以為會當(dāng)?shù)剿赖奈迤穯T外郎，也有了上調(diào)的可能，雖還未有確切的調(diào)令下來，可是八九不離十了。

    色赫圖家現(xiàn)如今確實是好，說一句蒸蒸日上也不為過。

    何太監(jiān)只笑容滿面地聽著，然后表明會盡數(shù)轉(zhuǎn)達(dá)給色赫圖小主。

    色赫圖夫人也問了幾句色赫圖答應(yīng)的情況，何太監(jiān)只說“不清楚”，“想是極好”這樣的話，并不逾矩多嘴，她便善解人意地越過不提，還主動提出暫離，留出空間給何太監(jiān)和聞枝說話。

    聞枝沒有隱瞞，將她出宮后和常家兄嫂們的摩擦，以及快刀斬亂麻搬到小主送給她的房子里，并且在色赫圖家教小姐規(guī)矩這一系列的事，事無巨細(xì)全都告訴何太監(jiān)。

    “我家里兄嫂后來倒是找過我，全都得陪著笑臉對我，雖說不住在一處確實生分，好歹血脈親情尚在，沒有教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磨沒了?！?/br>
    “旁人知道我并非孤女，有兄嫂，還在色赫圖家當(dāng)教養(yǎng)先生，也不敢欺我。”

    “一個人的日子，沒有想象的那般差，我買了看門的下人，也買了廚娘、小廝、丫鬟，上午來色赫圖家教導(dǎo)月姝小姐，下午回去做做繡活，看看書，日子快活著呢?！?/br>
    “可惜不能捎大件兒進(jìn)宮，我還繡了一座屏風(fēng)呢，就想送給小主?！?/br>
    何太監(jiān)聞言，不乏羨慕地感嘆道：“常姑娘性子剛強(qiáng)果斷，不怪色赫圖小主在您出宮后還庇護(hù)著你?！?/br>
    聞枝眼中淚光閃過，嘴角卻帶著笑，“我也始終感激著小主?！?/br>
    何太監(jiān)還有差事，將聞柳交代他轉(zhuǎn)達(dá)的話，一一告知聞枝，看時間不早，便向主家告辭離開。

    聞柳算著時間，約莫何太監(jiān)該回來了，便不慌不忙地走到采辦處附近，見過何太監(jiān)后，立即便回去復(fù)命。

    檀雅先前回京時，從聞柳她們口中知道聞枝的情況，還有些胡思亂想，此時聽到聞枝出宮后的所作所為，卻滿心都是驕傲，“不愧是咱們咸福宮走出去的，沒愧對她自己?！?/br>
    聞柳玩笑道：“知道出宮能過得這樣自在，奴婢當(dāng)初也出宮啊，還能和聞枝住在一塊兒作伴呢?！?/br>
    檀雅撫掌大笑，“還真是，若是你們倆在一塊兒，定然能將日子經(jīng)營的紅紅火火，你現(xiàn)在想出去也不晚，前些日子，寧壽宮不就要放人出去嗎？我這個主子厚著臉皮去求一求，怎么也能將你的名字添進(jìn)去?！?/br>
    聞柳哪是真想出宮，忙道：“奴婢想伺候您一輩子呢，可沒想出宮，再說，聞枝也沒梳了頭做教養(yǎng)嬤嬤，說不準(zhǔn)還要嫁人呢，奴婢可不能耽誤她?！?/br>
    “想出去也無妨，跟我直說便是，主仆一場，你們盡心盡力伺候，我自然不會強(qiáng)留你們在宮里，沒意思。”

    心野的走不出去，能走出去的，檀雅自然也不會留著她們。

    而十二阿哥對色赫圖家頗為照顧一事，檀雅知道便不能視而不見，特意尋到定貴人跟前，向她道謝。

    定貴人不以為意道：“不足掛齒的小事罷了，那些妨礙頗大的事兒，你瞧外頭那些男人還愿不愿意為了咱們費(fèi)心。”

    檀雅一臉復(fù)雜，“您說的那些男人……十二阿哥可是您的兒子，還是頗孝順的。”

    “孝順自然是孝順的。”定貴人輕輕敲著木魚，語調(diào)緩慢道，“只是兒大不由娘，咱們想開些，別被外頭那些人情雜事影響?！?/br>
    檀雅盤腿坐在蒲團(tuán)上，過了一會兒，捋清楚了，不贊成道：“您這想法有些偏頗了，說到底，十二阿哥剛受皇命管著正白旗滿蒙漢三族事物，那么忙，也是因為您才愿意照顧色赫圖家，若不是因您的關(guān)系，色赫圖家在十二阿哥那兒哪有名號？無論如何都是情分，就得記在心上，若是想開了就理所當(dāng)然，這才傷情分呢?！?/br>
    定貴人手中的木魚一頓，良久，苦笑道：“怪不得太后娘娘說宣妃娘娘和我傻呢，自以為通透，實則不過自欺欺人……”

    檀雅手肘拄在腿上，手支著下巴，問：“那您打算怎么做？”

    定貴人安靜地看著她，忽然伸手在她手上拍了一下，斥道：“端正些，莫在佛前無禮?！?/br>
    檀雅的手被打的一歪，支不住頭，險些栽倒，見定貴人神色認(rèn)真，只得換了個恭恭敬敬地跪姿，嘴上還狡辯道：“嬪妾心存善念，佛祖定然不會與嬪妾計較?！?/br>
    定貴人虔誠地跪好，一手敲木魚，一手撥佛珠，念了幾句佛，方才繼續(xù)先前的話題，道：“我這個額娘，做的確實不夠，正好這些日子守孝，宮里事少，我空閑時便給十二阿哥做一件衣裳。”

    “嬪妾和蘇jiejie不能幫您，您顧著眼睛，慢些來?！?/br>
    檀雅和蘇答應(yīng)是康熙的妃嬪，論輩分是十二阿哥的長輩，可年紀(jì)都比十二阿哥小，還是要避嫌的。

    定貴人也理解，待到十二福晉富察氏每月一次進(jìn)宮請安時，便問了她十二阿哥的尺寸。

    十二福晉得知額娘是要給十二阿哥做衣裳，又驚又喜，連忙告知，“我們爺若是知道了，定然得高興壞了。”

    定貴人嘆氣，“你回去且先別透露，還不知何時能做好呢?！?/br>
    “額娘您放心，兒媳定然守口如瓶，不教我們爺發(fā)覺一絲一毫?！?/br>
    檀雅坐在一邊兒，聽她們說完正經(jīng)事兒，這才問起不正經(jīng)的事兒，讓十二福晉說說這一個月宮外都發(fā)生了什么新奇事兒。

    十二福晉一直遵照宣妃娘娘和額娘的要求，常出去走動，常尋了景色好的地方游玩兒，心情開闊不少，臉色也紅潤許多。

    近幾個月，由于太后娘娘薨逝，他們都要守孝的緣故，她除了進(jìn)宮請安，幾乎很少出門。

    十二福晉有些羞愧道：“兒媳是折騰地心野了，憋在府里這些日子總覺著有些不舒坦，也就是跪在佛前給太后娘娘祈福，才能平靜下來，今日進(jìn)宮請安，兒媳從昨夜便激動地睡不著?！?/br>
    定貴人并不認(rèn)為女子便該貞靜賢淑，笑得慈祥，“如此，你該學(xué)學(xué)色赫圖答應(yīng)，她可是禁足都能玩兒出花樣的人?！?/br>
    檀雅聽到定貴人說她的名字，瞬間機(jī)靈起來，對十二福晉笑道：“正好我閑來無事，做了一只風(fēng)鈴，送給十二福晉?！?/br>
    她其實還做了掃晴娘娃娃，不過這玩意兒她擔(dān)心人忌諱，輕易是不往外送的。

    聞柳聞音知意，立時便去取了小主做的風(fēng)鈴，還找了個精致的匣子裝好，這才呈上來。

    哪有女人親手做這些東西的，十二福晉稀奇地接過來，仔細(xì)打量，見那木質(zhì)風(fēng)鈴并不如何粗糙，一些簡單的卍字花紋刻在風(fēng)鈴上，反倒有些古樸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