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婭今年也十二歲了，額樂這小身板哪是她們的對手，眼瞅著又要有拳頭要落下來，吉蘭尖叫一聲：“啊——你們敢打我姑姑！”揮舞小拳頭便沖了上去。

    伽珞幾乎未猶豫，緊跟著便沖了上去，茉雅奇為難地看了木那師父一眼，一咬牙也沖了上去，嬌柔地啊啊啊叫給自己鼓勁兒。

    這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人完全不顧摔跤場的規(guī)矩，單打獨斗變成群架，阿拉善旗和土謝圖汗部的人自然不滿，兩部幾個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兒便也沖了上去。

    宮女們原本還顧忌著格格的命令，現(xiàn)在只怕她們這幾個小主子受傷，趕忙上去阻攔拉架，一時間摔跤場上全都是各種“誒呦”、“好痛”、“誰薅我頭發(fā)”的女聲。

    周圍男人們看見這一群女人打架，簡直驚呆了，隨后便是更大聲的起哄叫好。

    這時，土謝圖汗部的人群恭敬退開，一個十歲左右的蒙古少年走過來，大聲呵斥道：“托婭！你們給我住手！豈能對大清的雅若格格不敬！”

    摔跤場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一同看向唯一可能是大清格格的幾個女孩兒。

    狼狽的額樂四人：“……”就想問能躲起來嗎？

    第66章

    蒙古少年見打架的人消停下來, 上前拱手行禮道：“臣錫林郭勒盟內(nèi)扎薩克蒙古烏珠穆沁右翼旗扎薩克和碩車臣親王世子，阿喇布坦那木扎勒，給格格請安, 請格格恕罪?！?/br>
    車臣親王世子五官俊秀, 并不似其他人一般皮膚黑黝黝, 且身姿挺拔, 又有禮有度，想必再長幾年, 必定是蒙古姑娘們愛慕的俊美少年郎。

    但額樂并沒覺得他長相有多出眾，反倒被他那一連串兒長長的自我介紹弄得有些懵, 然而一瞬過后, 立即便反應(yīng)過來她是大清格格, 代表的是大清顏面, 便捋了一把頭發(fā)，清了清嗓子，矜持有禮地回道：“世子請起，不必多禮?！?/br>
    宮女們也顧不得旁的，連忙上前為格格和三個姑娘整理儀容, 手腳麻利，井然有序，不多時便將幾人收拾的體面起來。

    額樂在北巡的路上，就已經(jīng)聽宣妃細細講過如今蒙古六盟二十四部四十九旗，這一次前來拜見康熙的各個蒙古王公, 她們也都有背誦，所以能夠一說便知道其來處。

    蒙古親王世子, 必定是向康熙請旨后親封的, 額樂雖然是康熙的女兒, 但實際上并無封冊，人家知禮，她要是跋扈不給面子，損傷的是大清和蒙古的情誼。

    額樂已經(jīng)牢牢記住，她是大清的格格，無論如何，當與大清榮辱與共。

    是以，今日這件事，就得定性為小孩子摔跤場打架，成為笑談，才不會給皇阿瑪惹麻煩。

    額樂瞧著周圍這些人全都緊張忌憚地看她，忽而轉(zhuǎn)向烏日娜和托婭，問烏日娜：“你說我破壞規(guī)矩，敢問是什么規(guī)矩？”

    烏日娜自得知她們打了大清的格格，心里便擔心給部族惹麻煩，此時聽她發(fā)問，下意識地瞄了一眼身后的族人，雙拳握緊，盡量聲音平靜道：“摔跤場的規(guī)矩，除比試雙方，外人不可插手比試，一人認輸才算比試結(jié)束?！?/br>
    額樂恍然大悟，那她確實犯了忌諱，這頓打不白挨，于是走過去，踮起腳想拍烏日娜的肩，拍不到，便退而求其次地拍拍烏日娜的手臂，揚著下巴自信道：“那今日不算我輸給你們，我們再比試別的，我肯定能贏?！?/br>
    一個小個子一本正經(jīng)地宣戰(zhàn)，這畫面著實惹人發(fā)笑，摔跤場略顯緊繃的氣氛蕩然無存，那些參與打架的小姑娘們也松了一口氣。

    這時，一從御帳趕來的太監(jiān)走上前，恭敬道：“格格，皇上請您回去。”

    額樂身體又是一僵，不過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兒，難得非常好面子地裝作若無其事，輕輕“嗯”了一聲。

    此事還不算了，車臣親王世子見皇上已經(jīng)知道此事，想了想，隨后往御帳的方向跟去。

    烏日娜狠狠瞪了托婭一眼，也帶著族里動手的幾個姑娘小跑跟上，托婭踟躕半晌，被族人勸說，也不得不去請罪。

    額樂沒走出多遠，就發(fā)現(xiàn)身后的動靜，一回頭就見車臣親王世子墜在她們身后，疑惑地問：“你在跟著我？”

    車臣親王世子拱手回道：“臣的父王未至，臣作為世子得代為向皇上請罪。”

    ……

    康熙御帳——

    “皇阿瑪說可以去找蒙古的格格們玩兒，女兒就帶著人去了，沒想到一靠近就聽說有兩位格格在摔跤場比試?！?/br>
    “我們過去，就是隨便選了一處觀看，并不知道那是土謝圖汗部，然后看得緊張，不小心發(fā)出了聲音，阿拉善旗的烏日娜格格本來在上風(fēng)，因為女兒的出聲和土謝圖汗部的托婭格格的兵不厭詐，一下子局勢就逆轉(zhuǎn)了?！?/br>
    “烏日娜格格以為女兒和托婭格格是一伙的，還說女兒破壞規(guī)矩，女兒也不知道是什么規(guī)矩，但應(yīng)該是女兒的錯，女兒總不能以勢壓人吧？”

    “所以烏日娜格格再次挑起戰(zhàn)火，女兒身為大清的格格，自然不能退卻，便與兩位蒙古格格戰(zhàn)到一處?！?/br>
    額樂跪在御帳中間，穿著一身臟污的衣服，頂著整理過依舊蓬亂的頭發(fā)，口齒伶俐地說著來龍去脈。

    吉蘭跟她錯開本個身距跪著，茉雅奇和伽珞則是跪在兩人身后，全都一身狼狽，渾不似個大家千金。三人沒額樂那般有膽氣，深深埋著頭，滿臉羞臊的紅，恨不得自個兒消失在這御帳。

    茉雅奇的阿瑪遠在廣東，佟佳家隨駕北巡的是茉雅奇的大伯佟佳·鄂倫岱和另一房的三爺佟佳·隆科多。

    鄂倫岱和茉雅奇的父親法海關(guān)系惡劣，見茉雅奇惹禍，神情十分難看，倒是隆科多，念著同為佟佳氏，比鄂倫岱看起來更像是嫡親的長輩。

    伽珞的阿瑪富察·李榮保跪在康熙面前，替自家的姑娘請罪。

    唯有吉蘭，能依賴的只有身前的姑姑。

    眾皇子們分成兩列站在御帳之中，除了胤祜和二十一阿哥滿是擔心，心情倒沒有兩家人這樣嚴肅，細看還能看出大多是忍笑的神情。

    至于他們?yōu)楹稳绱溯p松，也是因為額樂知分寸，并未將這件事擴大成滿蒙兩族的矛盾。

    小姑娘打架，有什么呢？

    康熙原本背手嚴肅地看著額樂，聽她語氣中沒有告狀之意不說，還頗回味似的，深吸一口氣，指著她怒道：“你當不是你的錯嗎？第一日來圍場就跟蒙古格格們打架，你還打輸了！”

    額樂塌下肩膀，縮了縮脖子，小聲解釋：“女兒只是吃了年紀小的虧，若是一樣的年紀，烏日娜格格和托婭格格兩個一起上都不是女兒的對手?！?/br>
    “以卵擊石，你的道理都學(xué)到哪兒去了？”康熙更生氣了，指著吉蘭和茉雅奇、伽珞，“你還帶著侄女和伴讀一起，倘若受了傷，你怎么向她們交代？”

    額樂回頭，看見三人或是臉上，或是脖子上，要么是有抓傷，要么是有青紫的痕跡，愧疚不已，“我下回定不會這般沖動了?！?/br>
    富察·李榮保趕忙又請罪道：“小女未能盡到伴讀之責，規(guī)勸保護格格，請皇上責罰。”

    還不用康熙說什么，額樂便極有自知之明道：“伽珞和茉雅奇多溫柔的性子，她們?nèi)绾无值眠^我？”

    康熙又瞪了額樂一眼，安撫道：“卿之女如何，朕為額樂選伴讀時便再清楚不過，且今日之事，額樂有錯在先，伴讀已盡了維護之責?！?/br>
    這便是說，格格惹事，他不準備遷怒伴讀了。富察·李榮保連連謝恩，富察·伽珞也隨著阿瑪謝恩。

    額樂覷著皇阿瑪?shù)哪樕?，試探地問：“皇阿瑪，您再給女兒個機會 ，女兒絕對不會給您丟人的?！?/br>
    她跪在那兒就小小一團，康熙面無表情，“你拿什么不給我丟人？人家多大，你多大。”

    額樂小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小心提議：“不能以卵擊石，以己之短攻彼之長，女兒可以跟她們比背書嗎？”

    “噗——”

    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俄、十四阿哥胤禎、二十阿哥胤祎忍俊不禁，不小心笑出生來。

    康熙嚴厲的目光倏地射過去，位置比較靠前的三個阿哥瞬間遭殃，連忙收起笑臉低頭，倒是二十阿哥，因為離得遠，躲過一劫，低頭時還在偷笑。

    胤祜和二十一阿哥在他身后，清清楚楚地聽到了方才他發(fā)出的笑聲，見皇阿瑪都生氣了，他的肩膀還一顫一顫地，兩人都不相信他是哭了，那就只能是笑得。

    雍親王胤禛亦垂眸，實則試著從胤祜的角度看著在場所有人，感覺十分奇異。

    而康熙瞪完沒眼色的兒子，怒火愈加高漲，沖著額樂便斥道：“你瞧你那些出息！宣妃便是這么教你的嗎？你怎么不跟她們比漢話？”

    “也不是不可以……”額樂本是順著皇阿瑪?shù)脑捳f，見皇阿瑪眼神越來越兇，聲音越來越低，蔫頭耷腦道，“皇阿瑪，女兒錯了?！?/br>
    康熙氣得踱步，許久都沒有平復(fù)下來。

    誠親王胤祉擔心他氣壞身體，忙出言安撫：“皇阿瑪息怒，雅若年幼不知事，卻也天真無暇，絕非存心?！?/br>
    “你們還慣著她，更無法無天。”康熙都不耐煩瞅額樂，嫌棄地揮手，“誰惹得事誰去將帳外跪著那群孩子安撫了，莫在這兒氣朕！”

    那自然是額樂了。

    “女兒遵命，請皇阿瑪保重身體?！?/br>
    康熙深呼吸，背身，“都退下！”

    一眾人魚貫而出，不過眾皇子們自然不會真的不管不顧，年長的胤祉和胤禛代為安撫，只說是姑娘們玩樂，不必鬧到圣上面前。

    蒙古這一群孩子，以車臣親王世子身份最高，便由他發(fā)言，得到兩位大清王爺?shù)脑?，便在帳外謝恩告退。

    但其實雖然聽得不甚清楚，眾人在帳外也隱約聽到皇上對格格的斥責，車臣親王世子臨走前，略有幾分擔心地看了一眼格格。

    額樂根本沒瞧他，眼睛亮晶晶地仰頭看向三哥，還走到他跟前，半點兒不生疏地問：“三哥，額樂真的天真無暇嗎？”

    胤祉莞爾一笑，“小十二自然無暇可愛。”

    額樂是康熙最小的女兒，按格格們的序齒排列，正好行十二。

    “那三哥喜歡額樂嗎？”額樂追問。

    胤祉挑眉，微微頷首，等她下文。

    額樂扭扭捏捏地絞手指，二十二阿哥在后頭撇開眼沒眼看，然后就聽她道：“三哥，額樂想騎馬。”

    便是胤禛，面上未說話未關(guān)注，心里也道了一聲“果然”。

    而三阿哥聞言，哈哈一笑，爽快道：“無妨，既然小十二想騎馬，三哥帶你跑一跑便是?！?/br>
    額樂立即歡呼：“謝謝三哥！”

    吉蘭羨慕，眼巴巴瞅一圈兒，最后看向比較熟悉的四叔，也不怕他的冷臉，湊過去拽著他的袖子晃了晃。

    胤禛面無表情地低頭與她對視，良久，微微頷首。

    吉蘭高興地輕輕叫了一聲，還膽大地沖四伯伸出手臂，要抱。

    胤禛依舊面無表情，瞥了她一眼，沒表態(tài)，見小姑娘沒收回手，還踮了踮腳，只得彎腰單手抱起人，也不嫌棄她身上臟。

    皇子們驚訝地看著這一幕，也不知道是出于何種心理，竟是隨著兩位兄長一同往馬場去了。

    御帳內(nèi)，康熙聽說帳外發(fā)生的事兒，心情緩和許多，隨后問道：“土謝圖汗部的托婭格格兵不厭詐？”

    梁九功躬身回道：“奴婢問得的，確實是那位格格在摔跤場手段有些取巧，這才使得格格插手比試?！?/br>
    康熙面色沉沉，未透露什么，卻在第二日狩獵后，當場為大清二十阿哥和阿拉善旗王阿寶的女兒烏日娜指婚，至于婚期，需得回京后由欽天監(jiān)選定吉日。

    第67章

    自古, 兩族想要促進關(guān)系更加緊密，聯(lián)姻結(jié)兩姓之好都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

    康熙賜婚皇子的人選，是跟大清格格打架的蒙古格格之一, 那日有族里姑娘參與的部旗更加確定皇上沒有怪罪, 大清和蒙古的關(guān)系依舊牢不可破, 而阿拉善旗則是歡喜不已。

    阿拉善旗王阿寶前一日如何訓(xùn)斥女兒“惹禍”，康熙賜婚后就如何和顏悅色地說女兒“入了貴人的眼”。

    烏日娜在阿拉善旗是尊貴的格格，被養(yǎng)得耿直沒心眼，對這樣的變化十分茫然, 甚至對這個突然落在身上的婚事也有些無措。

    然而阿拉善旗王滿心高興，根本顧不上她那些小女兒情緒，只催著她：“大清的格格深受皇上寵愛，你這些日子多跟她交好, 不說為了咱們阿拉善旗, 也是為你自己以后在京中的日子打算。”

    烏日娜遲疑地點頭，聽話道：“阿瑪放心, 女兒知道了?！?/br>
    正巧這時, 額樂身邊的宮女過來，被人請進來, 也不倨傲，恭敬有禮地邀請道：“烏日娜格格, 我們格格邀請您明日一起去跑馬，您可有空閑？”

    烏日娜還未回復(fù), 阿拉善旗王便代女兒答道：“有空閑，烏日娜明日一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