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還沒畫完，只是淡淡輪廓，卻也透出精靈般的輕盈和靈動。

    王野看得出神。

    這是一幅好畫，哪怕未完成。

    “來這邊?！碧掌淙徊恢螘r擺上了新的畫架，問王野，“你要畫紙還是畫布？”

    王野：“紙就行?！?/br>
    畫紙鋪開，王野拿根鉛筆，連構(gòu)思都不用，隨隨便便就畫起來。

    之后的一段時間里，畫室里只有鉛筆的唰唰聲。

    林霧看著一片截然不同的森林出現(xiàn)在王野的畫筆之下……呃，是森林吧？

    雖然山林好像機械結(jié)構(gòu)，大小獸類都走硬核齒輪風(fēng)，整個畫面完全徹底地蒸汽朋克感，但那種山中走獸傾巢而出的氣勢和野性，淋漓盡致。

    林霧不懂藝術(shù)，通常這種時候，只能說一句，我靠，畫的真好。

    他從來不知道王野有這種技能，以至于現(xiàn)在看王野都有濾鏡加成了，就拿轉(zhuǎn)筆來說，以前他覺得這是學(xué)渣在走神，現(xiàn)在看王野轉(zhuǎn)一下鉛筆，就覺得是畫家在靈感的思維殿堂里徜徉。

    趙里先去店里后廚收拾了一下，才上二樓，發(fā)現(xiàn)所有人都擠在畫室。

    站門口看了下，大致知道什么情況了，便低聲和離門口最近的林霧道：“我去準(zhǔn)備午飯，你和你同學(xué)喜歡吃rou還是吃菜？”

    野性覺醒之后，再熟悉的人也得重新問一下口味。

    林霧指指自己：“rou”，接著又指指王野那邊，“多多的rou?！?/br>
    趙里笑：“收到?！?/br>
    王野最終并沒有將作品真正完成，頂多算畫完70%，很多地方還是大致輪廓，并沒有精細(xì)雕琢，但他也懶得弄了。

    太久沒畫，總歸手生。

    但陶其然很喜歡，王野這邊剛起身，他就馬上坐到畫前，左看右看，各種近距離欣賞。

    林霧卻更在意王野，他現(xiàn)在對對方除了震驚，驚艷，還有巨大的困惑：“你為什么不學(xué)美術(shù)相關(guān)的專業(yè)？”

    王野莫名其妙看他：“為什么要學(xué)美術(shù)？”

    這還用問？

    林霧：“你畫畫這么好，不學(xué)浪費了啊?！?/br>
    畫架前的陶其然，聽見他倆說話，看過來，問：“王野，你喜歡畫畫嗎？”

    王野聳肩：“沒什么特別感覺?！?/br>
    陶其然朝林霧攤手，有點可惜，但又很快釋然：“就是這樣，天賦有時候不一定和熱愛掛鉤。”

    “那你喜歡機械？”林霧又問王野。

    王野：“也沒什么特別感覺?！?/br>
    林霧深深嘆口氣：“同學(xué)，這個世界上有沒有什么東西是你有感覺的，喜歡的？”

    王野毫不遲疑：“動物?！?/br>
    林霧：“……”

    陶其然被逗得前仰后合，感覺聽倆小孩兒說話能樂一天。

    到吃飯的時候，還帶著笑模樣。

    趙里從后廚把做好的午飯端上來，都是咖啡店的簡餐，半成品加工一下就行——黑椒牛排，咖喱豬排，鹽酥雞，石板烤腸，紅燴牛rou，凱撒沙拉。

    因為每份分量都不大，所以全弄了雙份，除了沙拉。

    作為唯一的蔬菜，它只一盤孤零零躺在最邊上，獨自美麗。

    四人就坐。

    林霧一看這菜式，四個rou食動物沒跑了，總算找到機會問：“小舅，你和趙里哥覺醒的都是什么科屬??？”

    陶其然故意賣關(guān)子，和林霧道：“先說你們的?！?/br>
    “我是叢林狼，”林霧不兜圈子，“他是東北虎。”

    陶其然看看自家外甥，再看看王野，頗為認(rèn)同地點頭：“氣質(zhì)相符?！?/br>
    不是，怎么就相符了。

    “我這身高，這氣場，明明應(yīng)該是大狼！”林霧至今對于叢林狼的體型都有點意見，瀟灑有余，兇猛不足啊。

    王野愉快地吃著鹽酥雞，不做評價。

    “叢林狼既能適應(yīng)野外，又能在城市及周邊生存，”陶其然說，“挺好的?！?/br>
    林霧哭笑不得：“這話怎么這么別扭，我是覺醒了，又不是真變成狼，不管覺醒什么都能在城市生存吧?！?/br>
    “我是苔原狼?！碧掌淙还甲约嚎茖佟?/br>
    “苔原狼？”林霧脫口而出，“那你還怕冷？”

    苔原狼，多分部在寒帶草原，西伯利亞針葉林這種溫度低的地方。

    “也不是一直怕啦?！碧掌淙还緡?。

    “趙里哥呢？”林霧看向一直沒說話的男人，“你的科屬是？”

    趙里：“蒼鷹?！?/br>
    林霧一瞬間腦海里全是雄鷹展翅翱翔的畫面：“好帥?！?/br>
    王野一口咬掉半根石板烤腸。

    本以為互通完科屬，這場午餐就可以進(jìn)入自由閑談時光了。

    林霧還想和陶其然說說學(xué)校的趣事呢。

    陶其然卻先淡淡開口：“我辭職了?！?/br>
    從有編制的大學(xué)里離職，陶其然說的就像路邊扔一顆大白菜一樣簡單。

    林霧剛努力塞嘴里一口沙拉，差點咬到舌頭。

    趙里顯然早知道一切，有條不紊繼續(xù)吃飯。

    王野自覺和此事毫無關(guān)系，也專心進(jìn)餐。

    就剩林霧一個人艱難消化信息：“辭職了？從大學(xué)？”

    陶其然點頭：“嗯。”

    “然后呢？”林霧努力往好的方面想，“找到更好的單位了？”

    “不找了，”陶其然輕松一笑，“上山?！?/br>
    林霧：“上山？”

    陶其然：“我一直喜歡山上，你知道的，只有在那里我才能靜心創(chuàng)作?！?/br>
    林霧：“可是寒暑假你都可以上山啊?！?/br>
    “不夠?！碧掌淙混o靜道，眼里像是盛著一片遠(yuǎn)山，“我在山里待的時間越長，越不想回城市。”

    林霧理解不了：“那你也不用把工作辭了啊，停薪留職，或者請長假不行么，難道你還真要一輩子待在山上？”

    “為什么不呢？”陶其然單手撐下巴，認(rèn)真地眨眨眼。

    還問為什么……

    “我先確定一下，你是準(zhǔn)備像寒暑假上山那樣，找個沒人的地方自給自足，野外求生似的，還是找個村莊，和鄉(xiāng)里鄉(xiāng)親一起田園牧歌？”這兩種在林霧看來還是有本質(zhì)區(qū)別的。

    陶其然沒半點猶豫：“當(dāng)然和以前上山一樣，找沒人的地方，如果有人，那就不叫回歸大自然了。”

    “這就是問題啊，”林霧快急死了，生怕小舅腦袋一熱，不管不顧，“人都有社會屬性的，寒暑假上山，就當(dāng)閉關(guān)了，那可以，但你不可能真在山上待一輩子啊，你總要回來的?！?/br>
    陶其然笑，不疾不徐的聲音里，帶著已經(jīng)透徹落定的沉靜：“以前寒暑假在山上創(chuàng)作的時候，我就總在想，要是假期不會結(jié)束，我能一直生活在那樣的環(huán)境里就好了。但就像你說的，人都有社會屬性，很多時候，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的……”

    林霧：“對啊……”

    陶其然：“說個最現(xiàn)實的問題，單憑人的體能和生存力，就很難像動物一樣在山林生存……”

    林霧：“對啊對啊……”

    既然道理都懂，就要過好這一生啊。

    “但如果我不再是了呢？”陶其然的聲音忽地輕到縹緲。

    林霧怔怔地：“什么不再是？”

    陶其然把面前的餐盤挪開，手放到了桌面上。

    空氣中突然響起窸窸窣窣的響動。

    不，不是空氣里，是陶其然的手。

    那只白凈修長的手，正在迅速長出銀灰色的狼毛，隨著骨骼變形，最終成為一只狼爪。

    陶其然：“既然生命給了我第二次選擇的機會，為什么要視而不見呢？”

    第35章

    幻覺, 這是幻覺吧？

    林霧看著陶其然的手，太長時間忘了眨眼，幾乎要把那銀灰色的狼爪看出虛影。

    大腦完全空白, 思維徹底停滯，人在這種時候會本能地尋找同伴。

    緩緩向右轉(zhuǎn)頭。

    右邊的王野在做同樣動作。

    兩人視線在咫尺間交匯，世界都安靜了，林霧耳邊只剩下王野不久前才回答過他的——

    【同學(xué)，這個世界上有沒有什么東西是你有感覺的，喜歡的？】

    【動物?！?/br>
    ……你這嘴是開過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