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嘛，差了點兒，畢竟這世上沒有占全了的好事。

    “呵，還真的找上了門?！?/br>
    陸笛意味不明地笑了。

    ——豆腐腦攤位前的長條凳上，坐著一個瘦高的男人，短外套馬丁靴，五官輪廓分明，從氣質到眼神都跟周圍的人格格不入，路人都忍不住回頭張望。

    流動的光，像金虹一樣環(huán)繞著黑洞，同時又被不斷地撕裂、被吞噬。

    沒人能窺見黑洞深處的東西。

    “怎么樣？這個家伙……很特殊，也很好看吧？”陸笛說完，回頭發(fā)現(xiàn)女教師與西裝男站在臥室門口，竟是畏縮著不敢靠近窗邊。

    陸笛看到他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模樣，有點好笑。

    “站在那里做什么？掩耳盜鈴，躲著就能逃避現(xiàn)實了？”

    “……他們沒有任何證據(jù)指認‘陸云’有問題?！蔽餮b男咬著牙說。

    陸笛像看傻瓜一樣望著他：“你們把我叫醒，就想說這句話？”

    “是你把官方的人惹來的，地鐵與商場的那兩次是迫不得已，可是后來你又離開醫(yī)院單獨去找他們了吧？還有病房闖入一個莫名其妙的人打算潑硫酸的時候，你去了哪里？陸笛，你知不知道，這樣有多危險……”

    陸笛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西裝男的聲音越來越小。

    “說啊，怎么不說了？”陸笛眼神變得陰郁，逼著西裝男連連后退，“讓我來告訴你們，表象的偽裝可以欺騙大部分人，但是不包括樓下的那一個，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他遲早也會得出答案?！?/br>
    看見西裝男還是一臉不信，陸笛冷笑著說：“事關我們所有人，你們也該在場。胡琴，準備一下。”

    女教師一呆，還沒反應過來。

    西裝男看著床上沉睡的“陸云”，驚恐地問：“你要用‘陸云’的身份直接出去？你瘋了？”

    ***

    晏龍捏著廉價的可分解方便勺，將最后一點豆腐腦送進口中。

    出門是執(zhí)行任務，一般會隨身攜帶補給，坐在路邊攤吃東西是一個新鮮的體驗。

    ——當然，這跟今天這個身體的主人喜歡吃豆腐腦也有關系。

    人有好惡，尤其體現(xiàn)在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上，那么喜歡豆腐腦是甜是咸，是家鄉(xiāng)的環(huán)境風氣使然，還是舌頭味覺給了大腦意見反饋？

    也許對別人來說，這個問題沒有多么重要，喜歡就完了，誰還追根究底？

    但是晏龍不一樣。

    一個沒有身體的智慧生命，今天也在思考“喜歡”這種情緒，究竟是精神產生的，還是rou體決定的。

    “來一份煎餅果子?！?/br>
    清脆悅耳的聲音，一個頭發(fā)很短，穿著滑板鞋，衣著打扮非常中性的年輕人站在攤位前。

    晏龍轉過頭。

    陸笛用手機掃碼付了錢，然后安靜地等攤主敲開雞蛋做餅。

    “我以為你不會來?！标听堈酒饋碚f。

    陸笛揚了揚眉，雙手插兜：“我也以為你能更早一點出現(xiàn)，在我出院之前?！?/br>
    賣豆腐腦的攤主與做餅的大叔忍不住抬頭，不能怪，真的是這兩句話聽起來狗血。

    偏偏這兩人不再開口，直到陸笛接過熱乎乎的煎餅果子，才招呼一聲：“上那邊走走?！?/br>
    這座小區(qū)有大約一百多棟樓房，綠化普通，環(huán)境普通。

    小區(qū)里有一座涼亭幾處健身設備，不過全被人曬了被子，許多老人推著嬰兒車在小區(qū)里轉悠，看到兩個年輕人遛彎，頓時投來了好奇的目光。

    想八卦但是八卦不起來，不認識。

    衛(wèi)星城小區(qū)的人口流動大，尤其是住在小戶型高層里的年輕人。

    陸笛家右邊那戶的就經常換租戶，最長的一個好像也只住了三個月，大家都是早出晚歸的打工人，一個月能在電梯里遇見五回就算多了。

    “你有多少身體可以換？”陸笛好奇地打量晏龍。

    今天這個樣子沒見過。

    晏龍平靜地說：“反正都不是我的?！?/br>
    “有人在看我，沒有惡意，可是感覺也不怎么好?！标懙阎卑椎卣f。

    “是我的任務搭檔，也許你能發(fā)現(xiàn)他的位置，但請不要嚇他?！标听堉毖圆恢M地說，“主要是我的老師與上級不太放心。”

    陸笛分辨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說：“是那天晚上的司機？你說錯了，他膽子很大，手也穩(wěn)?！?/br>
    戴著耳機，能監(jiān)聽現(xiàn)場對話的袁仲夏：“……”

    “所以商都特別執(zhí)行隊的隊員已經全部進入了小區(qū)，隱藏在暗處？”

    陸笛開始吃煎餅果子，語氣輕松得讓監(jiān)聽的袁仲夏都感到詫異。

    晏龍還是直言不諱：“沒有，他們在外面接應，跟蹤我們的只有司機一個。”

    袁仲夏：“……”

    行吧，司機就是我的新代號了。

    陸笛深深地看了晏龍一眼：“你有很多靠得住的隊友?！?/br>
    他們沿著小區(qū)的綠化帶走了一段路，晏龍終于開口：“你剛才那么說，因為跟你的伙伴合不來嗎？說實話，我很驚訝，我以為你不會出現(xiàn)的，至少……不是以這個身份露面，我以為我看見的還是能穿墻的幽靈。”

    陸笛不回答，在確認徹底暴露之前，他是不會主動提供消息的，否則西裝男第一個不服。

    “雖然我不知道自己是哪里露了破綻，但是從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隱約感覺到迷霧不可能遮住你的眼睛，后來的發(fā)展也跟我想的一樣。一晚上不到，你就鎖定了‘陸云’，所以有人帶著硫酸沖進病房的時候，你們的人反應那么及時?！?/br>
    “你也發(fā)現(xiàn)了醫(yī)院里監(jiān)視你的人。”晏龍保持著平靜的語氣，就像跟一個朋友聊天。

    事實上這才是他們第三次碰面。

    前兩次激烈的語言交鋒，好像忽然不存在了。

    晏龍完全沒有揭穿幽靈身份的得意，陸笛也沒有身份暴露的惶恐。

    他們就這樣沿著小區(qū)綠化帶中間的鵝卵石步道，悠閑地散步。

    在五十米之外跟蹤的袁仲夏：“……”

    袁仲夏有點納悶，平時跟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晏龍可以在一分鐘之內用邏輯或者出色的戰(zhàn)斗力讓大家心服口服，從來不耽擱時間，今天是怎么回事？

    “今天我們的談話，決定了你的未來選擇，我還是希望你闡述一下你的想法，這樣我寫報告就方便許多?！标听埍е直郏缓笳J真地說，“不要省略，不要跳過‘你覺得我已經知道的事情’不說?！?/br>
    陸笛摸了摸油乎乎的嘴，拿出一張紙去擦，然后抬眼說：“巧了，我也這么希望?！?/br>
    “因為你的同伴不相信身份暴露無可挽回的事實？”晏龍立刻接上。

    “呃，你真體貼？”

    “謝謝?！?/br>
    袁仲夏表情古怪，是他的錯覺嗎？為什么那兩個人的氣氛越來越奇異了？

    陸笛把煎餅果子的紙袋扔進垃圾桶，轉身說：“我先來，從那天我感覺到有人窺視病房說起吧，我抓住了那個家伙，在他的衣服暗袋里找到身份證，他叫韓光?！?/br>
    韓光是個非常小心的人，手機里什么都沒有，陸笛從來沒見過這么干凈的手機。

    “我沒辦法破解密碼看不了他的賬單記錄，不知道他去過哪里，與誰聯(lián)系過，也沒有技術去恢復他手機里刪除的部分，這不是書到用時方恨少，是沒有后援沒有技術支持，這任務沒有攻略，這怪我打不下去?。　标懙殉林氐貒@了口氣。

    誰想主動合作？還不是孤立無援！

    守著手機等別人打電話進來？他又不能控制韓光的思維，沒法欺騙對方，只能得到一個電話號碼而已。

    問題又來了，怎么通過一個號碼繼續(xù)追蹤線索？

    他是幽靈，又不是午夜兇鈴可以順著電話線殺人。

    “韓光這個人，也只是個跑腿的小嘍啰，幕后黑手有蛾子有恐龍有次聲波武器，我卻只能被動防御等線索送上門？”

    陸笛是真的氣，他一條咸魚，到底招誰惹誰了？

    “你們在找幽靈，那群家伙也在找幽靈。既然拿著硫酸的人都直奔陸云而來，韓光監(jiān)視的也是陸云的病房，看來心懷僥幸是要不得了……”

    陸笛不慌不忙，從容地說，“也許你們需要證據(jù)，搜集資料，才能直接找上‘陸云’。對方可沒有這種法律上的顧忌，我看他們也不在乎殺錯人。我怎么辦？我掩飾身份跟你斗智，跟那群瘋子斗勇，我每天斗智斗勇疲于奔命，就為了隱瞞一個已經暴露的身份，請問我傻嗎？”

    晏龍眼中隱隱有笑意，他知道陸笛的最后一句，不是對自己說的。

    是說給“同伴”聽的。

    “你怎么知道韓光喬裝過外賣員？”

    晏龍的話讓袁仲夏精神一振，沒錯，他也想知道。

    抓到韓光之后，手機是證物留存，人直接送審訊了，袁仲夏心里憋著這個疑問好幾天。

    結果陸笛也很感慨：

    “韓光確實很小心，大概這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他萬萬想不到，就算他刪光了app清除手機記錄，網絡大數(shù)據(jù)還是暴露了他。一條推送讓我知道他最近一直在搜索什么，或者安裝過什么軟件?！?/br>
    陸笛給晏龍講了那條用戶群體明顯是外賣騎手的廣告推送。

    袁仲夏：“……”

    那邊陸笛繼續(xù)說：“對方選擇商場作為攻擊目標，又那么巧地在我上班之后發(fā)動襲擊，加上蛾子……蛾子從南云山飛過來需要一個多小時，那時應該就小范圍地鎖定了幽靈的身份，知道‘陸云’的上班規(guī)律，蓄謀已久啊！忽然冒出一個可能喬裝過外賣員的韓光，我不能不多想?！?/br>
    晏龍覺得投桃報李的時候到了。

    他給陸笛看了那張蛾粉版麥田怪圈，講了一下他們的推測過程，通過圖片與地鐵監(jiān)控鎖定了“幽靈”就在三樓，嫌疑人縮小到三個，地點直接鎖定第七人民醫(yī)院。

    說他們懷疑幕后黑手放蛾子就是為了拍攝這張圖，以確認幽靈的存在。

    說他們開始尋找可疑人員，剛剛在監(jiān)控里找到一個外賣員，正準備順著車牌的線索查呢，沒想到陰差陽錯，韓光直接被幽靈送上了門。

    陸笛：“……”

    雖然知道自己暴露，但是這樣暴露也太夸張了。

    穿墻還能留下證據(jù)？

    晏龍咳嗽一聲，嚴肅地說：“飛蛾的飛行高度只能到達商場的四層樓，五樓以上玻璃幕墻的鱗粉稀疏，所以我也想到了，幕后策劃者可能真的知道‘幽靈’的身份。所以我去查‘陸云’的所有資料，那里面可能有什么東西引起了那個組織的注意與懷疑，認為你是‘惡鬼’?！?/br>
    陸笛沒吭聲。

    晏龍又說：“我還申請了量子計算機，用某個算法，精確對比目前能找到的，有你出現(xiàn)的所有監(jiān)控視頻?！?/br>
    小區(qū)門口的、商場的、醫(yī)院的、地鐵站入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