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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帝春心 第56節(jié)

    他逐漸分不清他們的區(qū)別——其實這也許沒什么必要了。

    他記得的那些時刻,對面的人張開雙臂,摟住他的那些時刻。

    所得到的是許多許多年里,他唯一熟悉的溫暖。

    *

    他再醒來,是被人揪住了領(lǐng)子提起來,一碗溫?zé)峥酀囊后w往他嘴里倒灌。

    方?jīng)苓€在喊:“主子爺,使不得!主子爺!”

    傅元青茫然睜開眼,少帝的面容落入眼簾。

    他依舊盛怒之下,面色憔悴,拿著早晨他忘了喝的那碗湯藥,往他嘴里灌。又急又猛,傅元青嗆得不??人???杉幢闳绱?,濃重的苦澀,還有下面墊著的血腥味,一如過去三個月那樣熟悉。

    “陛……咳咳咳……”傅元青嗆得眼淚直流,大部分藥都撒落了出來。

    少帝咬牙切齒的問:“傅元青,你這么想死?”

    傅元青捂著嘴,壓抑咳嗽,搖著頭。

    然而作用不大,撕心裂肺的咳嗽從他的嗓子里傳出來。

    少帝急了,按著他的后頸,親上去給他渡氣,一點一點的平復(fù)了他急促的喘息。

    “發(fā)燒了為什么不喝藥?”他問。

    傅元青仰頭看他。

    雖然意識還有些模糊。

    他瞧著少帝樣子……睡夢中的那個人真真切切的與他重疊在了一起。

    “別生氣了,是我忘了喝藥……”他低頭親吻少帝手背,溫和的說著話,然后仰頭看他,“煦兒?!?/br>
    少帝呼吸一緊。

    “阿父叫我什么?”

    “煦兒。”

    少帝眼眶紅了,低頭看他,撫摸他的后頸,聲音有些微顫抖:“我等阿父喚我等了許久。阿父……你知道嗎?”

    “是我太笨拙了?!备翟鄬λf,“我應(yīng)該早就明白陛下的心意才對。”

    “沒關(guān)系?!鄙俚坌ζ饋?,“我早就問過百里時了,爐鼎換人也沒問題,陳景……陳景阿父就忘了好了。未來我便與阿父一同雙修,好不好?”

    傅元青輕輕嗯了一聲。

    少帝有些小心謹(jǐn)慎的問他,“我、我昨天是不是太過分了,阿父?”

    傅元青搖頭。

    少帝摟著他親吻他,又讓方?jīng)軐⒛峭胨師崃酥匦露诉M來。

    可他依舊摟著傅元青舍不得放手,便讓他靠在自己懷中,把藥遞給他。

    于是傅元青聞到了他身上被香囊的芬芳遮掩的血腥氣。

    “阿父喝了吧,我看著你喝。喝了你就能健健康康,長長久久?!?/br>
    傅元青接過來,應(yīng)了一聲是。

    心頭血所做藥劑,七日為一次,輔佐雙修……

    他自詡算無遺策。

    可如今面對趙煦卻感覺被逼至末路窮途。

    傅元青的視線越過少帝的肩膀,看著早晨所行那盤殘棋。

    那顆白子依然孤獨的站在西天的星位上。

    手中的碗仿佛有千斤重,傅元青沉默了一下,將那碗苦澀的藥飲盡。

    “阿父怎么哭了?”少帝問他。

    傅元青輕點眼角,有淚落下。

    他說:“大約、大約是藥太苦了?!?/br>
    少帝用帕子擦拭他的眼角,喜悅中的他單純的像孩子,笑道:“阿父原來這般愛哭,阿父是個愛哭鬼?!?/br>
    “嗯?!备翟嘈α艘宦?,“是啊?!?/br>
    第58章 我這樣的人(二合一)

    劍蘭胡同。

    庚家。

    戶科給事中庚昏曉起得及早。

    庚昏曉一季只有補服兩套,洗洗縫縫穿了五六年,依然褪色。

    庚琴琢磨著給他重新扯布做身好料子的,興許穿得久些。

    然而給事中俸祿菲薄,他家中無田無產(chǎn),沒有別的“意外之財”,竟連兩身官服錢也掏不起。

    天未亮?xí)r庚昏曉洗漱完畢,此時家中嬤嬤便已經(jīng)磨好了豆?jié){,庚琴亦沒什么小姐脾氣,與嬤嬤一同做好了大餅,給庚大人算作早餐。

    桌上三碗豆?jié){,兩張大餅,一碟咸菜。

    一家三口吃完后,便要個忙個的。

    庚昏曉在屋內(nèi)剛穿好補服,拿著烏紗帽正往頭上戴,就聽見推門出去掃地的嬤嬤說了一句:“這是什么?”

    他出門去看。

    他家大門上貼了一張揭帖,上面版印墨跡未干,是一片時政文章,標(biāo)題叫做《廟堂憂危疏》。

    庚昏曉左右看看,并無人跡。

    他從微光中瞧見了正文幾個字,臉色已變,撕下那張揭帖,入門后,將門死死關(guān)上。

    庚琴瞧他臉色凝重,就著一點子爐火的光看,忙用火石點了油燈,放在桌邊。

    兄妹兩人一同看那《廟堂憂危疏》。

    此疏無署名,雕版版式粗糙,然而并無其他特征。

    內(nèi)容自皇帝不為太后增上徽號講起,又講前些日子皇帝要為先帝移廟減謚的昏聵行徑,再然后說天子不守孝禮,不尊先賢,危及社稷根本,撼動廟堂基業(yè)。與禽獸無異。引經(jīng)據(jù)典,旁敲側(cè)擊。最后竟還有暗示天子非成帝血脈的意思。

    兄妹二人看完,只覺得冷汗出了一身。

    “哥哥怎么得到這樣的妖書?”庚琴問他。

    “門口揭帖?!备钑哉f。

    “難道是秦王殿下?若當(dāng)今陛下非成帝親生,兄終弟及,他便理應(yīng)繼承帝位?!?/br>
    庚昏曉瞪她一眼:“這種荒謬言論永遠不要提及!”

    庚琴不畏懼,道:“哥哥也知道這等言論,一個字,一個念想就是流血漂櫓的逆天大罪。如孝帝時因那位不可提及姓名的大儒有所冒犯,便誅殺其十族,所有與他有善意的諸人全部家破人亡,前后三年,無辜慘死之人約有上萬。此案迄今不過十五年……菜市口人頭堆積如山的日子歷歷在目。是什么人又膽敢將這些震撼天下的言論雕版刻印四處散播?”

    “雕版印刷,說明并非獨我一份……我剛四顧,胡同里其他幾家大人門口也有揭帖。這事而是早有籌謀?!备钑悦嫔?,“需盡快面圣陳情?!?/br>
    “哥哥,若別人都沒面圣,你去豈非要承受雷霆之怒?!?/br>
    “此事關(guān)乎社稷穩(wěn)固,我為科道官,自然要行科道事。陛下也好,朝廷也好,在事情擴大之前應(yīng)有所準(zhǔn)備。若有心之人繼續(xù)挑撥……”他將那《廟堂憂危疏》卷起來,放在袖囊中,嘆了口氣,“十五年前場景怕要再現(xiàn)?!?/br>
    他走到門口,回頭看庚琴道:“我若身死,你記得替我收尸?!?/br>
    庚琴不買賬:“家中錢財淺薄,哥哥若以身殉國,便連棺材都買不起。你還是安安分分回來吧?!?/br>
    庚昏曉被她一句話頂回來,有些怏怏然,然而他又一直拿庚琴沒辦法。

    于是嘆了口氣,往皇城而去。

    *

    他入宮后,去六科廊,寫好奏本,找到六科廊的掌司太監(jiān)田弘。

    “田公公,下官有急事需面圣陳情。”

    田弘不接他的奏本,客客氣氣笑道:“哎喲,庚大人,您客氣了。今天大清早兒的從養(yǎng)心殿那邊兒就下了旨意,今兒若有官員要面圣,可直接去尊義門外遞本子等著陛下傳喚就是。不用過咱們司禮監(jiān)的手了?!?/br>
    庚昏曉謝過田弘便往養(yǎng)心殿而去,果然一路放行,到養(yǎng)心殿外尊義門遞了本子,不一會兒就有司禮監(jiān)長隨迎他入內(nèi),待轉(zhuǎn)入養(yǎng)心門影壁,便瞧見約有十幾位朝中大員,有些進去的,也有些出來的。

    庚昏曉掃視一二,都是朝中頗為清廉剛直之人。

    諸位相識,心照不宣,互相行禮后便在院內(nèi)散開。

    過了片刻,掌殿太監(jiān)德寶便出來宣他入內(nèi)。

    “皇上在東暖閣,與諸位大臣議事,您直接進去吧。”德寶道。

    他聽了德寶的話,入東暖閣,就見年輕的帝王坐在東暖閣的榻上,正在翻看他的奏本。周圍站了一圈人,內(nèi)閣諸位大員如於閣老,浦穎等,有順天府尹白迎秋,北鎮(zhèn)撫司賴立群,司禮監(jiān)代掌印曹半安,提督東廠的秉筆太監(jiān)方?jīng)?,……在人群之外還有一內(nèi)侍裝束之人躬身在龍案上提筆記錄什么,他看不清人臉。

    這群人讓東暖閣都顯得有些擁擠了。

    “這是今早的事?”少帝問他。

    庚昏曉道:“是,在臣門前發(fā)現(xiàn),臣覺此事非同小可,便即刻入宮面圣?!?/br>
    少帝點頭:“你做得不錯,是該如此?!?/br>
    他放下那奏本:“揭帖呢?”

    庚昏曉從袖囊中拿出那揭帖,遠處案幾前的太監(jiān)便已起身過來,對他道:“庚大人,給我吧。”

    庚昏曉這才發(fā)現(xiàn)這位乃是司禮監(jiān)掌印傅元青。

    他一怔,傅元青已從他手中輕輕拿走了揭帖,放在案幾上——那里大約堆了有二十來張類似的揭帖,看來早晨得到消息面圣的并不止他一人。

    少帝道:“賴立群你繼續(xù)講吧?!?/br>
    賴立群應(yīng)聲是,便道:“今日東廠得了消息,諸位京城大員門前都貼了類似的揭帖,便緊急聯(lián)系北鎮(zhèn)撫司去搜查。臣這邊請示了曹秉筆,又和白大人通了氣,在京城里敲了各位大人的門,林林總總怕是印了有五六千張,被咱們查得閱覽過的也有近三千余份……”

    傅元青做完這些舉動,并不走入人群,依舊孤零零一個人在龍案后提筆記錄,似乎所議之事與他無關(guān)。

    庚昏曉便想起這幾日的朝中的謠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