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桌后的男人靜靜地望著她，“你以為我對每個人都這樣？”

    趙又錦：“……”

    只對視了兩秒鐘，她迅速移開目光。

    男人的眼神一如既往，明亮深厚，如霧中海，天上星。

    多看一秒鐘都會令人目眩。

    她在心里拍了自己一記響亮的耳光：趙又錦，謹記你的立場！

    你是專業(yè)記者。

    別再被他偶然的柔軟感化得找不著北了。

    于是趙又錦飛快打開背包，拿出筆記本和錄音筆，公事公辦地說：“那陳總，我們抓緊時間做采訪吧?！?/br>
    “不急?！蹦腥顺嵌焉倥氖愕臇|西上掃了眼，“挑杯喝的，選個你愛吃的甜點。”

    頓了頓，“或者你喜歡的話，全部帶走也行?！?/br>
    “不用了，工作時間我不吃東西，會影響效率?！?/br>
    “那就慢慢來，我不著急。”

    趙又錦：“…………”

    深呼吸，她咬咬牙：“我著急?！?/br>
    “《新聞周刊》又不給實習生發(fā)工資，也不評績效，你著什么急？”

    她著什么急？

    她著急再這么折騰下去，繃不住臉，生不起氣來。

    趙又錦不理他，自顧自打開筆記本，“本次采訪是基于行風全新升級后的安全系統(tǒng)，這兩天我上網(wǎng)查了不少資料，也在行風的官網(wǎng)看了相關介紹，下面有幾個問題想先問問陳總，確保之后的采訪能順利進行。”

    “那么第一個問題――”

    “趙又錦。”

    她頓了頓，繼續(xù)說：“第一個問題，請問之前的系統(tǒng)，用戶反饋都很好――”

    “先選杯喝的?！?/br>
    “……”咬咬牙，她繼續(xù)，“既然用戶反饋都很好，是出于什么樣的考慮――”

    “你準備無視我的訴求，除了采訪之外的內(nèi)容，一律當做耳旁風嗎？”

    “陳總，麻煩你專心一點。我是為了采訪才來行風的。”

    趙又錦干脆加快語速，念繞口令似的重述了一遍：“那么在之前的系統(tǒng)得到市面一致好評的情況下，行風是出于什么樣的考慮，在短時間內(nèi)還大費周章進行系統(tǒng)升級呢？是希望把業(yè)內(nèi)的競爭對手徹底遠遠甩在身后，還是因為對自己高標準嚴要求？”

    辦公室里靜了靜。

    趙又錦目視提綱，錄音筆擺在手邊。

    頭頂有一道炙熱的視線牢牢鎖定著她，她裝作一無所察的樣子。

    終于，陳亦行不再執(zhí)著于這桌吃的喝的，扯扯嘴角，輕哂道：“為什么升級系統(tǒng)，你不是很清楚？”

    趙又錦心頭一跳。

    “今年年底，行風接到多起投訴，稱監(jiān)控視頻里出現(xiàn)了神秘背影，來去匆匆，無跡可尋?！?/br>
    “……”

    陳亦行端坐書桌后，清楚看見趙又錦背挺直了，握筆的手過于用力，指節(jié)都泛白了。

    “我，我怎么會清楚？”她緊張地反問。

    氣氛僵持片刻。

    陳亦行看看她，無聲嘆口氣。

    “都是鄰居，你也聽見我打電話了，之前在電梯里，后來在你家吃飯時。”他替她找好了借口，“你不是還問我，關于上海機場的紅外線監(jiān)控查的怎么樣了？”

    趙又錦慢慢地，慢慢地，抬起頭來望著他。

    “所以我以為，你應該很清楚行風為什么升級系統(tǒng)?！?/br>
    是這樣嗎？

    趙又錦的背放松了些許，握筆的手也不那么用力。

    可心底有些許異樣。

    她小心翼翼打量陳亦行，男人平靜從容的樣子，像是在與她閑話家常。

    他望進她眼里，眉梢微抬：“現(xiàn)在肯正眼看我了？”

    趙又錦又飛快地移開視線。

    “喝點什么？”他舊事重提，親自繞過書桌，走到了她的對面。

    兩人之間只隔著一張方幾。

    “抹茶紅豆，生椰撞奶，熱巧克力，還是厚乳拿鐵？”他不太了解飲料的名字，視線一一掃過杯面，念出標簽上的名字。

    趙又錦沒說話。

    他便伸手拿了杯拿鐵，放在她面前：“好歹給我個面子吧，趙又錦。全公司都知道了，為了迎接今天下午要來采訪的記者，我煞費苦心?！?/br>
    拿鐵還是熱的，大概是估摸著她來的時間，飲品前腳到，她后腳就進門了。

    熱氣騰騰的煙霧緩緩向上攀延。

    這些與辦公室毫不搭邊的東西擺了一桌，倒的確顯得她的特殊之處。

    趙又錦自忖不是個小心眼的人。

    就算周偉陷害她，后來他在電梯間一哭，她也就軟了心腸，放下了心結。

    按理說，以陳亦行這樣孤傲的性格，做到這個份上，已然顯示出了足夠的誠意，她不應再去計較什么。

    可心里那一關始終沒過。

    對于他，莫名其妙、不問緣由的，她的要求好像比普通人更高。

    趙又錦看著那杯熱騰騰的拿鐵，好半天才輕聲問了句：“陳亦行，說句對不起，就這么難嗎？”

    ――

    從行風離開，趙又錦回了趟公司。

    先跟季書匯報了采訪結果，然后回到工位上，在電腦前敲敲打打了一個多小時。

    沉浸在文字的世界里時，心頭的雜念得以摒棄。

    下班時間，馮園園敲敲桌子，看她摘下降噪耳機后，問她：“還不下班？”

    “我再寫一會兒?！?/br>
    “行吧。這是我中午多買的，你拿去墊墊。”馮園園扔來一只鼓鼓囊囊的面包，“記得勞逸結合啊，工作狂人！”

    趙又錦笑著說好，目送她離開。

    又戴上耳機，讓思緒沉淀下來，心無旁騖地繼續(xù)寫稿。

    等她抬起頭來，才發(fā)覺外間天色已晚，大廳里人去樓空。

    窗外是沉沉夜色，寂靜冷清。

    幾點了？

    她下意識看向屏幕右下角。

    晚上八點。

    收好東西，一邊啃面包一邊走出大廈。

    馮媛媛嗜甜如命，選擇的面包也是紅豆奶油夾心，吃兩口就膩得發(fā)慌。

    但趙又錦肚子咕咕叫，還是老老實實啃完了。

    在地鐵站里猶豫了足足半分鐘，她扔掉面包包裝袋，慢吞吞地刷卡，走進了這幾天都沒有坐的線路。

    上地鐵后，第一時間打了通電話：“舅媽，今天我回明玉上城了?！?/br>
    她租的小區(qū)就叫這個名字。

    舅媽問：“怎么突然又回去了？”

    “就，也不能老賴在你們那?！彼е嵛嵴f，“何況租這邊的房子，就是因為離公司近，從你們那過來還是太遠啦。”

    舅媽緩緩嘆氣，“你這孩子，叫我說什么好？處處都好，就一點不好，總是報喜不報憂。”

    趙又錦一怔。

    “我和你舅舅都看出你這幾天心情不好了，你不說，我們也不敢多問?，F(xiàn)在準備回去了，是事兒已經(jīng)過了？”

    地鐵外是呼嘯的風聲。

    趙又錦握著扶手，哽咽了下。

    “只是小事，已經(jīng)雨過天晴了。讓你們擔心了……”

    “過了就好。你要知道，舅舅舅媽這永遠是你的港灣，誰要是惹你不高興了，你隨時回來。工作要是不好干，咱就換，不稀罕受人家的氣，知道嗎？”

    ……

    趙又錦踏著濃重的夜色回到家里。

    短短幾天，似乎過了一個世紀。

    電梯一路抵達十二層。

    她踏進樓道，站定在家門口，看著門把手上掛著的一大袋東西。

    袋子上是熟悉的logo，屬于小區(qū)大門外的那家超市。

    這是什么？

    她似有預感，遲疑著，伸手摘下沉甸甸的袋子，打開一瞧。

    ……滿滿一袋小魚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