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現(xiàn)在有兩個影子了?！被羧寂Φ貙ふ抑掝}，“對了，你怎么不問我生科院是干嘛的？”

    “生命科學(xué)？生物科學(xué)？”

    “你居然知道。”霍燃提高了聲音，“我之前和那些跟我爸有生意往來的人聊天的時候，總有人喜歡問我大學(xué)學(xué)了什么，是金融還是歷史，我說生科，有些人就很驚訝，還會特地湊過來問我，是不是搞生物武器的……”

    “一開始我會很正經(jīng)地跟他們解釋，后來遇到的次數(shù)多了，我索性點頭，說是，然后他們的表情會特別震驚，又不敢表現(xiàn)得太明顯，只能端起杯子假裝喝酒。”

    “一般這時候，我也會舉起酒杯，裝作一臉高深莫測的樣子，跟他們碰一下。”

    在余光里，認真聽他碎碎念的陶知越終于笑了。

    霍燃覺得提起的心好像落回了原地。

    “好多人都覺得我學(xué)這個很奇怪，以為我爸要進軍生物領(lǐng)域。其實是我自己選的，因為我那時候覺得最有意思的事就是到處旅行，看看這個世界，我想世界的本質(zhì)是生命，所以當然要選生命科學(xué)?！?/br>
    “不過入學(xué)以后，實際學(xué)的東西跟想象有一些差距，前三年學(xué)得很辛苦，每天寢室教室食堂三點一線，好在提前完成了論文，又能跑出去玩了?！?/br>
    “那些專業(yè)知識其實忘得很快，一段時間不碰，就全都還給老師了。但是遇到新風(fēng)景的時候，偶爾會想起在課本上看過的只言片語。”

    霍燃的聲音里浸染著鮮明的回憶。

    “有一次在海里浮潛，海水是透明的藍綠色，我往上望，隱隱約約能看見陽光透進來，還有一片橢圓形、像船底的陰影，慢慢地在遠處飄走?！?/br>
    “周圍是彩色的熱帶魚，巖石和珊瑚上有顏色很深的海藻，海水里很安靜，甚至可以聽見身體里血液流動的聲音。”

    “那時候我腦海里突然出現(xiàn)了以前在顯微鏡里觀察過的舟形藻，它的形狀很對稱，像一只船，又像一片葉子，我看過一次，留下了很深的印象?！?/br>
    “我劃了一下手，所有魚就一起從我身邊游過去，碎裂的陽光像波紋一樣閃爍著，我在海里，卻覺得身旁長滿了無數(shù)片屬于陸地的葉子，和無數(shù)條隨波逐浪的船?！?/br>
    陶知越聽得入了迷，連呼吸都差一點忘記。

    “生命脆弱又頑強，所以被它們構(gòu)成的世界也奇妙而神秘，這是幾年下來我學(xué)到的最重要的事?！被羧驾p聲總結(jié)道，“在大多數(shù)時候，我覺得這個世界是浪漫的。”

    “比如世界那么大，但是我們遇見了兩次?！?/br>
    “那天你問我相不相信命運，我想再回答一次?！被羧监嵵氐?，“對于美好的事，我相信是這個世界提前寫好的浪漫，像海底的葉子和顯微鏡下的船?！?/br>
    “其他那些令人難過的事，并不是命運，只是揮手時蕩起的波紋，它們最終會消失在寬廣的海洋里，不會成為永恒?！?/br>
    說到最后，霍燃有點不好意思道：“如果電影里的情節(jié)真的有用，擁抱和親吻可以讓人忘記不開心的話，我隨時都可以出現(xiàn)的?！?/br>
    陶知越?jīng)]有說話，只是看著他笑。

    遠處的紅色燈光漸漸變得清晰，末班公交車向這里開來，像一艘駛上陸地的船。

    臨別時刻，他低聲道：“我有一個秘密，也許在很長時間里，都不能告訴你。”

    “但我會永遠記得你今天說的話，我希望你也可以記得。”

    陶知越站在路旁，目送霍燃上車，最后朝他揮了揮手。

    “謝謝你，霍燃?！?/br>
    他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叫這個名字。

    霍燃坐在窗口座位，回頭望去，看見他一直站在原地，靜靜地凝視著公交車遠去。

    孤立的身影變成一個渺微的小點，最終消失不見。

    他收回視線，總覺得悵然若失。

    立刻下車回去的念頭在腦海里閃了又閃，霍燃還是按捺住了。

    某個瞬間里，他覺得陶知越看起來很難過。

    他敏銳地察覺到，雖然他們離得很近，但其間仿佛隔了千山萬水，那是一種任何外人都無法參與的情緒。

    霍燃知道他哭了，那不是雨水，是咸澀的眼淚。

    旁人眼里突兀的退學(xué)，異常看重的年齡，橫遭變故的朋友，沒有親人的家庭，規(guī)律穩(wěn)定的生活……

    所有的一切像散落一地的拼圖碎片，背后藏著一個也許超乎想象的秘密。

    平日里總是好奇心旺盛的霍燃思考了很久，決定不去拼。

    他想，應(yīng)該尊重每個人想要保留的秘密。

    在乘客寥寥的末班公交車上，電子女聲柔和地播報著下一站的名字，霍燃在回憶上午剛收到的文件，設(shè)計部出了燕平市TOD項目的最新示意圖。

    晉北市的項目還沒有確定，不過霍燃覺得敲定的概率很大，一旦真的要做，他準備跟霍振東商量，讓他常駐在這里。

    他隨行李攜帶著的深棕色皮質(zhì)筆記本上，寫著幾行略顯倉促的字。

    陶知越喜歡寫代碼，因為那是靠他一個人就可以完工的，由虛擬冰冷的符號構(gòu)成的大樓。

    而未來，晉北市會建起一大片最恢弘壯麗的建筑群，那是無數(shù)人用磚瓦和智慧建造的大樓，能容納真正的人們在里面行走、生活。

    從灰白無序到熠熠生輝，他們可以一起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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