酬夢醒來時外間已經(jīng)上了燈，羨魚正在燈下繡帕子，她的腿被黑貓瑟瑟壓得發(fā)麻，下床時一踉蹌，扶著塌在她身邊坐下，問道：“都這個時辰了，吃飯了么？”

    羨魚側(cè)身幫她挽了個松松的髻，回道：“沒，剛侯爺那的人來報說侯爺用了些菜粥便歇了，侯爺說您累了幾天，得好好歇歇，晚上不必去瞧了?！?/br>
    羨魚將書案上的拜帖取來遞給酬夢，“說是鄭家二娘送來的，問您安好呢。”

    “哦，蘊(yùn)清啊，估計又是在他父親書房偷學(xué)的?！背陦粽归_那對飛蝴蝶紋樣的羅紋砑花箋，上面簪花小楷寫著：“鄭棠期再拜  問起居?！?/br>
    酬夢將那花箋放于燈前仔細(xì)品察了一番那花箋的紋樣，然后交給羨魚要她收好，羨魚瞧她這么個歡喜模樣，吩咐了個小侍女去傳飯后，又故意道：“這位娘子不是打小就跟她那表哥定了婚約，眼瞧著到了年齡，您也得避諱著些，別污了人家小娘子的名聲?！?/br>
    酬夢拿起那繡撐子，準(zhǔn)備戳上幾針，一邊又道：“蘊(yùn)清才十六，她都不急你急個什么？小魚jiejie莫不是有了思慕的郎君了？”

    羨魚忙給奪了過來，“別添亂——跟著您這樣的郎君，我一天到晚見到的不是嫖客就是花娘，能有什么好的給我思慕？”

    酬夢訕訕的，“咱們房頂?shù)哪俏荒?？”她故意揚(yáng)了聲，“那位白小郎可是風(fēng)流倜儻，一表人才的，不若我來做媒，也省得你倆一個梁上黃姑恨，一個燈前織女吟，怎么樣??？”

    羨魚氣得扔了手里的針，離了酬夢自搬了個繡墩坐著，“什么恨什么吟？再這么胡謅，小心我拿針縫了你的嘴，什么臭男人也能配我么？”

    酬夢嬉皮笑臉的，“是這個理兒，今兒你家世子還被那臭男人罵了臟呢，我也瞧他不配——阿翁病前，我還跟吳管事提了你的婚事，你若是心里沒有中意的，咱們就先找?guī)讉€好的相看相看，總不能為我這個假男人耽誤了你的好事?！?/br>
    “什么假男人！虧你每日也是讀圣賢書的，那嫁人算是什么好事？我就想跟你一處，你還要趕我么？”她說著卻擰著帕子掉起來眼淚，酬夢慌了忙扯著袖子給她拭淚，羨魚背過身仍不理她。

    酬夢道：“瞧你，哭個什么？你不愿嫁我更開心呢，再過幾年我正好娶了你，咱們偷個孩子，讓他襲了爵，我就帶你天地間逍遙快活去！今兒早上那游醫(yī)說：‘萬里春雖好，好不過天地清芬’，這句好極了，不若咱們也去開開眼，瞧瞧天地如何？”

    她用帕子遮著眼睛，轉(zhuǎn)過半個身，問道：“你上哪偷去？”

    因這娶羨魚的事是年前狄舒跟她提的，她當(dāng)時雖然給拒了，卻也明白狄舒的良苦用心，只是羨魚是陪她長大的，二人情分不一般，即使自己找不到合適的人婚娶，不過多費(fèi)些事，也不愿耽誤她一輩子。

    如今酬夢瞧她前后態(tài)度轉(zhuǎn)變之快，對她的心思曉明了八分，便接著道：“那坊間每年多了幾個孩子就能丟幾個孩子，她們還只怕沒人偷呢？”

    羨魚握著酬夢的手，伏在她的膝上，懇切道：“栩栩，你這不是哄我的么？就算你不娶我，我也愿意伺候你一輩子，千萬別給我隨便就配了人?！?/br>
    酬夢嘆了口氣，彈了彈她眉心的痣，“我什么時候哄過你，只是你老實交代，為何不愿嫁呀？”

    羨魚四處望了一遍，在她耳邊低聲道：“整日看你看慣了，再瞧別的，都怪膩的，我不喜歡。”說罷便提著裙子跑了出去。

    酬夢還沒把話音兒聽全，就見她已掀了簾子出去了，忙跟了上去，快步邁了兩步，踩住羨魚的裙擺，“小魚jiejie——別跑啊——”

    “你、你這人！”

    酬夢松了腳，安撫道：“你聽我說，我聽你這樣講我，我高興，我是高興呀，既然你不喜歡那些凡夫俗子，那就不嫁了，你喜歡我，就嫁我?！?/br>
    羨魚靠著廊柱，啐了她一口，“呸，哪個就說喜歡你了，我不過是瞧你看得過去?！?/br>
    酬夢順桿爬，忙拜了一禮，道：“是是是，是在下高攀了。你放心，等你移情別戀了，我再寫封放妻書，只是望著jiejie顧念些舊情，也時常來看看這園子里的老光棍，好不好？”

    “整日家沒個正形兒，真不知道你哪里好?！?/br>
    “栩栩沒正形兒，但情真——”

    本是玩笑話，羨魚卻不知如何就紅了臉，忙轉(zhuǎn)了話頭，指著月亮道：“就那半片月亮，還給云遮了亮，真可憐?！?/br>
    云繞著月，月藏著光，還不如廊下的燈亮，酬夢仰著頭道：“易宵是最喜歡這殘月的，不知他今年從揚(yáng)州帶什么好東西給我?！?/br>
    羨魚莞爾，“我瞧那位羅家小郎君的一艘船總得裝個半艘藥材，哪有地方給你裝什么好東西。”

    酬夢道：“你這也忒刻薄了不是？他也一口一個jiejie的叫你呢，易宵與我都是身不由己之人，他人雖刻板老實，可細(xì)心體貼之處怕是連你也比不過他，你不喜歡他，也不要拿人家的短處取笑?！?/br>
    “好——我借著月亮給羅郎陪個不是，但你可別再夸了，只怕梁上黃姑要酸了?！?/br>
    黃姑：牽牛星

    鄭棠期  小字蘊(yùn)清

    羅易宵  棠期的表哥，羅薇的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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