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寂左手捏著佛珠，臉色是重傷過后的蒼白，語氣涼漠：“何為朝廷要犯？”

    范真冷笑，“圣僧真會揣著明白裝糊涂，方才逃走那位，便是幾年前蠱禍太子殿下濫殺無辜的妖女，你放走她，是何居心？”

    這時清音寺有門徒揚聲道：“這不可能！那年張統(tǒng)領(lǐng)明明拿著圖片來對比過，我們寺里沒有這號人物?！?/br>
    “那是你們被她的易容術(shù)蒙蔽了雙眼，她就是妖女！而你們這位世人公認的高僧，卻收一個女子為弟子，還與之朝夕相處，誰知他在想些什么？”范真瞪著八字眉，厲聲說道。

    湛寂不擅長潑婦罵街式的爭論，冷眸看他，問道：“妖女？她是誰？”

    范真一下被噎住，臉色難看，半響才說道：“她是……是那九公主?！?/br>
    “你也知道她姓蕭？”湛寂面不改色道，“南齊是蕭家的南齊，不是你范家的，也不是宋家的?！?/br>
    “你……”范真冷哼道，“強詞奪理。作為眾僧楷模，傳道高僧，公然收個女子在身邊，多年同吃同住，甚至……同在一間房中就寢，可真該讓天下信徒睜眼看看，他們所信奉之人，光鮮的表皮下竟藏著這么一顆骯臟齷齪的心！”

    湛寂眼皮從下倒下抬了起來，深邃的眼中是巨浪滔天前的寧靜，兩道佛光直視范真，只差把人釘在原地！

    “這可真是聳人聽聞，沒想到他是這樣的湛寂?！蓖兄杏胁簧偃顺藙萼止镜?。

    不多時香客們也紛紛加入談?wù)?，“枉我還信奉他這么多年，沒想到佛子竟是這樣的人?？晌?，還是喜歡他，怎么辦？”

    “私收女弟子已是大忌，同吃同住同在一間房中就寢，簡直是視佛門戒律清規(guī)為擺設(shè)，成何體統(tǒng)！”有人趁機落井下石。

    議論聲此起彼伏，這時湛空禪師打抱不平道：“諸位，佛祖面前休要口出狂言，我?guī)煹軓牟恢〉茏泳故桥又?，不知者無罪！”

    “不知道？”范真哈哈笑起來，“我看爾等是不見棺材不落淚?！?/br>
    只見他揮手，一名帶刀侍衛(wèi)匆匆跑上前，將一包袱扔在地上，散落出來的……赫然是一套做工精致的女裝！

    范真圍著那衣裳轉(zhuǎn)了兩圈，連連拍手道：“這是從圣僧房中搜出來的，不知她是女子？又怎么會為她準(zhǔn)備女子服飾，當(dāng)我等都是傻子不成？”

    湛空禪師沒想到打臉來得這么快，頓了頓，說道：“師弟……這，這是真的嗎？糊涂啊你?！?/br>
    湛寂意味深長看了眼湛空，什么話都沒說。再六根清凈四大皆空的地方，也少不了明爭暗斗。原本最愛落井下石的湛明一句話不說，反倒是謹小慎微的湛空不說則罷，一說便把話題引去了風(fēng)口浪尖上。

    輿論聲再次被掀了起來，你一言我一嘴，指手畫腳，吐沫橫飛，混亂不堪到了極點。

    范真氣氛正好，揚聲質(zhì)問：“湛寂，這些年你用盡各種手段收買人心，是要造反不成？和尚造反，真是史無前例！”

    湛寂置若罔聞，眼中空洞無一物，慢慢彎腰將地上的衣裳拾起來，拍了拍上面的灰，面色沉靜，如巍然不動的高山。

    半響后他才斜眼看去，不高不低說了句：“那和尚我便開了這先例！”

    第41章 、燃燒

    “好啊,?大逆不道，竟想造反，這可是你親口說的,?來人！”

    范真廣袖一揮，人群中陡然竄出數(shù)是個帶刀侍衛(wèi),?他怒目而視道：“傳太后口諭,?捉拿造反妖僧！”

    “刷刷刷……”的抽刀聲，銀光閃閃,?數(shù)十人紛紛上前,?就要活捉湛寂。

    與此同時，比他們拔劍更響亮的紅纓槍質(zhì)地一聲轟鳴,?路瓊之帶人擋在了湛寂面前，大喝道：“我看誰敢？”

    范真似乎早就料到如此，瞇眼道：“路大人,?你是想一同造反么？”

    路瓊之用手掌在鼻間嫌棄地揮了揮，不以為然笑道：“離我遠點,?你嘴真臭。”

    范真橫眉爆怒，“路瓊之,?被貶之子,?何來底氣如此張狂！”

    路瓊之將銀槍橫放在肩,?左右手反掛在兩端,?模樣甚是不羈，“你算什么東西？在健康耀武揚威還不夠,?竟還跑到我梁州管轄來撒野。

    我路家滿門忠烈,?且是你這等jian人玷污得了的？南平王褚莊一生戎馬，南平王世子褚凌寒又且是你這小黃門能非議的？

    今日本官便為民除害，先斬后奏,?殺了你這妖言惑眾的亂臣賊子?！?/br>
    “弓箭手準(zhǔn)備！”路瓊之的護衛(wèi)刷刷刷列隊就位，個個英姿颯爽，黑壓壓一片。

    他把范真罵得狗血淋頭，那人一口心頭血悶在胸口處，險些被憋死。

    “反了，真是反了。在場的各位，你們好好看看，妖僧與反臣勾結(jié)，枉顧皇恩浩蕩，竟敢公然造反！”

    范真仰天痛斥，恨不得說上句“嗚呼哀哉?！?/br>
    “這……佛門弟子傭兵造反好像也不太合理，既入佛門，還是不要參與政事的好?！庇卸嗍碌南憧筒逶挼?。

    一人反對道：“此言差矣，我們這些老百姓，只在乎吃不吃得飽，誰去坐那個位置，我等并不關(guān)心。既然廟堂上那位不能給我們帶來福祉，換了又如何？”

    “嘿我說你這小老兒，打起仗來勞民傷財不說，苦的不還是我們這些老百姓?！?/br>
    “所以希望能橫空出現(xiàn)這么一人，既不讓百姓飽受戰(zhàn)亂之苦，又能給我們帶來幸福安康的生活?！?/br>
    “做你的春秋大夢吧……”

    霎時間場上民眾分成了兩個陣營，有站在湛寂一方的，也有站范真一方的。

    僧人、朝廷軍、暗衛(wèi)……偌大的殿前，亂做一團，喧鬧不止。

    湛寂站在人群中，不做無謂的爭執(zhí)，面色孤清而冷冽，任周遭如何嘈雜，他總是那么冷靜理智又淡漠。

    他眺望著遠方，陷入沉思：弟子向佛之心天地可鑒。

    何為佛？眾生心目中固有的佛，真的是他所追求的嗎？

    老百姓只在乎吃不吃得飽，誰去坐那個位置，他們并不關(guān)心。換而言之，只要能為天下蒼生帶來和平安康，做什么樣的佛，重要嗎？

    既不讓百姓飽受戰(zhàn)亂之苦，又能給眾生帶來幸福安康的生活的人……又在何方。

    雙方兵戎相抵，戰(zhàn)斗一觸即發(fā)，正在這千鈞一發(fā)不可收拾之際。

    “啊……”人群中忽然傳出聲震耳發(fā)聵般悲痛欲絕的慘叫，只見場地中央火紅一片，火源竟是在五六個比丘尼身上！

    眾人見她們自己燃了起來，嚇得臉都紫了，個個瞠目結(jié)舌、張皇失措，似受驚的鳥獸般瘋狂向四周躲開。

    眨眼功夫，火勢瘋狂蔓延，五六個比丘尼周身被燒遍，霎時間空氣飄著讓人作嘔的焦丑味，個個表情猙獰如油炸厲鬼，喉嚨里痛苦的哀嚎凄涼得讓人毛骨悚然。

    這一切皆發(fā)生在頃刻之間，沒有人知道她們?yōu)楹螘鋈蝗剂似饋怼?/br>
    “………啊……快救火，快救火?！斌@醒過來的人第一時間喊道。

    一時間上千人你奔我跑，有的為了逃命，有的現(xiàn)場脫下衣服為她煽火，還有的狂奔著去打水……

    然而一切都以于事無補，就連快如疾風(fēng)的湛寂解下袈裟正欲撲火時，烈火燒已經(jīng)燒干了她們的肌膚，骨頭連帶著那身血紅袈裟，轉(zhuǎn)眼便化成灰燼。

    “這是什么？”香客們呆呆問著。

    忽然有人揚聲道：“沒有人會無緣無故自燃，這是天降禍?zhǔn)?，為了懲罰佛門弟子?！?/br>
    “湛寂高僧被女子蠱禍佛心，佛祖降下業(yè)火，是為了懲治她們。”

    剎那間，原本還站在湛寂這方的男男女女，瘋了似的跑去對面。

    湛寂盯著那堆被風(fēng)帶走的骨灰，臉色蒼白毫無血色，與其說她們是假殺手，不如說是不能掌控自己命運的替死鬼。本是芳華正茂的年輕女子，一夕之間，竟全部化成了灰燼。

    沒人想到他會這般喪心病狂，為達目的，竟活生生神不知鬼不覺燒了五六個比丘尼。

    袈裟一解，湛寂腹部觸目驚心的血紅暴露無遺，但他根本無心顧及，轉(zhuǎn)身時目光凌厲如千年寒冰。

    開口便是催命符，一字一頓道：“范，真！”

    殺氣如龍卷風(fēng)般直撲范真，讓他雙腿一軟，險些栽去地上，見局勢有所扭轉(zhuǎn)，范真一甩手里的浮塵，理直氣壯說道：“諸位親眼所見，天降災(zāi)禍于佛門僧人，爾等還敢信奉他們嗎？

    普天之下，能護你們給你們安穩(wěn)生活的，只有當(dāng)今宋太后，而不是這位妖僧！“

    “你們看，他現(xiàn)在惱羞成怒，還想殺人滅口?！?/br>
    場上信徒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許久才從戰(zhàn)兢中回神，表示難以置信。

    “既然大家都無異議，請諸君與我一同，滅了這些這些蠱禍人心的妖僧?！?/br>
    “滅妖僧”

    “滅妖僧”

    那些群眾一開始本來沒啃聲，卻不知人群中誰帶頭喊了起來，不多時“滅妖僧”的口號和聲勢越來越大，越來越嘹亮！像三伏天的驚雷，響徹云霄。

    路瓊之見局勢一觸即發(fā)，眼角眉梢都是狠色，低聲對湛寂道：“我讓人將這里圍起來?！?/br>
    “湛寂，你還要錯到什么時候？”這時湛空湛明異口同聲斥責(zé)道。

    湛寂將眼睛投向他們身后一個個鮮活的小沙彌，嘴角突地揚起一抹冷笑，說道：“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閑平地起波瀾?！?/br>
    他才說罷，便見范真帶頭進殿欲砸佛像，雙眸一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過路瓊之手里的長矛，“嗡”……長/□□破長空，飛了過去，轉(zhuǎn)眼疾風(fēng)之刃直接剁在了范真的手背上。

    “啊……”那廂的手被利器對穿而過，響起了殺豬般的嚎叫，倒在地上來回翻過。

    隨他沖進佛寺的，大多都是他帶的暗衛(wèi)。

    大半個梁州城的百姓被他忽悠得渾渾噩噩，雖沒有參與砸佛行動，卻也沒有出手阻攔。

    范真要的就是他們一時的迷糊，失去信徒的信任，無疑是打擊對付湛寂的最好時候。

    湛寂眼睛都不眨一下，緊接著甩出第二根長/槍，范真另一只手也被飛來的武器釘在了地上，鮮血飚出數(shù)米遠，疼得他渾身抽搐，在地上來回打滾。

    即便如此，仍堵不住他發(fā)號施令的嘴，“砸，砸得越多，回宮領(lǐng)的賞便越多！”

    大雄寶殿除了佛祖金身，還有無數(shù)小佛，暗衛(wèi)們紛紛抱起佛像，高高舉起……

    眼見著那一尊尊佛像就快被摔成粉碎！

    湛寂血紅的眼睛就快走火入魔大開殺戒，他不在乎身前身后名，便是殺了，又如何。他殺的是該殺之人，他走的都是人間正道。他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就在那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的關(guān)鍵時刻，忽然，眾人眼前閃過道道金光，那光從佛像腳底，一路閃到幾仗之高的頭頂！佛身如活過來了一般，仿佛身后頂著個太陽，乍現(xiàn)出萬丈光芒，閃得人睜不開眼。

    就在人們目瞪口呆不知何故時，佛像臉上兩顆碩大的眼珠子咔咔一響，赫然動了起來，俯瞰著那群愚昧無知喪心病狂的破壞者。

    那莊嚴肅穆又帶著無限壓迫感的眼睛居然動，起，來，了！“?。》鹱婊钸^來了，是佛祖活過來了！”

    一小沙彌破音吼道，立馬席地而坐，念起了經(jīng)文。

    眾僧自然不敢怠慢，隨之席地而坐，雙手合十，片刻功夫，喃喃經(jīng)文如伏魔咒一般，響徹整個大殿！

    突如其來的變動，嚇蒙了那群砸佛像的暗衛(wèi)。

    “假的，故弄玄虛，假的，不要相信，給我砸?！狈墩鎾暝鷥芍弧把帧闭f道。

    湛寂眉眼微動，若有所思看了眼高高的佛像。

    恰在此時，有一暗衛(wèi)的手一松，佛像當(dāng)即墜地，不待傳來預(yù)料中的“哐當(dāng)”響，又聽咔咔兩聲，只見佛像的手動了起來，朝著那人輕輕一揮：

    “轟……”，那人竟原地燃了起來！

    “啊………啊……救我，國師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