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她 第8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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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景色都是甜釀慣熟的,也要裝出個新鮮好奇的模樣來,這日香會,蘇夫人帶著家人去廟里燒香,笑瞇瞇對甜釀道:“這廟里求子可是極靈驗的,你和池兒成親也有些時日,倒要去討一炷香來?!?/br> 甜釀淡淡一笑:“是么,那當然要去看看。” 曲池當然也作陪。 甜釀不燒香,只在寺內(nèi)閑逛,偶爾一瞥,見山門外的茶棚里,一個年輕婦人領著個婢子,婢子手里端著碗桂花藕羹,那婦人臉上溢著笑,喂著個粉妝玉琢的嬌縱吃藕羹。 她有幾許詫異,撇開曲池,上前喚了一聲:“杜二嫂?!?/br> 杜若見了來人,也是愣住,將碗擱下,眼里又笑又驚又嘆:“甜釀。” 真沒想到,能在這兒重逢故人。 “別叫嫂子了,叫我杜若姐吧?!倍湃粜χ酒饋?,拉著孩子的手:“蔻蔻,叫姨姨。” “姨姨?!迸⒆榆浡曑洑獾脑捳Z。 甜釀低頭看著蔻蔻,又看看杜若,摸了摸蔻蔻細軟的發(fā)頂,從香袋里掏出個銀葫蘆送蔻蔻,燦爛笑道:“蔻蔻真乖?!?/br> 孩子生得像杜若。 杜若萬千感慨,讓婢女把蔻蔻抱開,自己和甜釀說話:“是張家的孩子。我和張優(yōu)和離了,把這孩子帶在身邊養(yǎng)?!彼郎\笑,“如今依著我娘家過活,斷了前塵往事,一個人帶著孩子,不問外事。” “真沒想到……”甜釀感嘆,“杜jiejie……” “日子還算好,我自己有些積蓄,張家對我有些照顧……圓哥兒也喜歡蔻蔻……時不時來信關照一番?!?/br> 她看甜釀:“你……如今嫁人了么?” 甜釀指指不遠處站的曲池:“去年嫁了,那是我夫君?!?/br> 曲池遙遙朝杜若拜了拜。 杜若松了口氣,笑道:“怪不得……好相貌呢……來廟里求子的么……”她看著甜釀,“我……陪舅母趙安人來廟里……給窈兒求的……她早兩年,已經(jīng)嫁給了圓哥兒……現(xiàn)在跟圓哥兒住在京里?!?/br> “那很好啊?!碧疳勎⑽@氣,由衷道,“他們兩人青梅竹馬,很是般配?!?/br> 杜若也長長嘆了口氣:“你走了……也有四年了吧……” “是啊?!?/br> 兩人雙雙感慨,一時無語。 這么沉默著,彼此看了一眼,都釋然笑了。 彼此都知道的吧。 兩段交織在一起的私情,毫無相干卻又互相牽扯,一個和自己的長兄,一個和別人的丈夫。 都有過一段匪夷所思的過去,如今都回到了各自的路上。 蔻蔻在婢女懷中鬧著要娘親抱,杜若上前一步,想去抱孩子,又頓住,問甜釀:“有很多話想問你,又不知從何問起,如今事事都好么?” “很好。”甜釀回她,也瞧見曲池在朝自己招手。 “我在江都不久呆,保重啊杜若jiejie?!?/br> “你也保重,甜釀。” 兩個女子笑著錯開。 錢塘往江都的一封信。 這封信出自錢塘楊夫人之手,說的是一件緊要事,曲池和甜釀的新居,不慎失火,燒了個干干凈凈。楊夫人先妥當處置了一些,余下等夫妻兩人回去料理。 那人看過來信,仿著字跡,改了信的內(nèi)容。 信是寫給甜釀和曲池的。 西湖走水,連帶半爿居舍都遭了殃,連帶著兩人的新居和香坊,都燒了個干干凈凈。 甜釀捏著信紙,臉色煞白,喉頭腥甜。 第98章 香鋪是甜釀耗費無數(shù)日夜凝結出來的心血,一旦毀之,于她而言,莫過于天崩地裂。 楊夫人的信語焉不詳,只說先處置一些,余下等兩人回去料理,實際是什么樣的走水,燒盡了多少,還剩多少,小玉夫妻和小云如何,香坊里的其他伙計呢? 甜釀繃著蒼白的臉,渾身軟綿,揉著信紙,只擠出幾個字:“我要回錢塘?!?/br> 曲池亦是心痛,一面款言軟語安慰妻子,一面叫人去雇舟打點行囊。 曲家乍然聞得夫妻兩人要走,才曉得錢塘那邊出了事,蘇夫人痛惜,緊著替兩人張羅行程,又親自熬煮參湯來安慰繼子兒媳,曲父看著曲池一門心思圍著兒媳打轉,鞍前馬后,殷勤伺候,心頭略帶不滿,也只得揮揮手:“既然出了事,那就先趕回去料理?!?/br> 臨走前,曲池獨自來書房辭別曲父,蘇夫人在旁伺候曲父喝藥,見曲池上前,曲父揮揮手,蘇夫人溫順退下,留父子兩人說話。 曲父看著眼前的兒子,沉吟片刻:“一間香料鋪而已,也值不了多少銀子,燒了就燒了,憑曲家財力,開出十間八間也是輕而易舉,你們兩人回去把余事處置完,就此罷了,回江都度日吧?!?/br> 曲池皺眉。 曲父看著眼前的兒子:“你的親事先斬后奏,我再多說也無益,生米煮成熟飯,我也無可奈何,既然你已成家立業(yè),也穩(wěn)重知事了,曲家的生意還是要交到你手里……” 又道:“既然是清白人家,又是楊夫人的義女,那也罷了,只是嗣續(xù)不可怠慢,婦人家成日在外拋頭露面也多有不便,回江都后,讓九娘在家相夫教子,你跟著我,從頭來把家里的那些營生一項項接著?!?/br> 曲池無動于衷:“父親又不缺我這一個兒子,我下頭還有幾個弟妹,年歲也都不小了,交給他們不就是了,我和九娘在錢塘過休閑日子就是,不摻和家里?!?/br> 曲父聽不得他說話,一聽就要動怒:“你這逆子,倒真一心想氣死我,前些年縱你留在吳江你長姊那教養(yǎng),只指望你收收性子,你倒把這家忘得干干凈凈,如今娶了親,每日也只圍著女人打轉。既為家中長子,這偌大的家業(yè)你也不管不顧,拋之腦后……” 曲父無奈搖頭,拳頭捶著桌面:“為父一番苦心,你到底懂不懂……” 那么些孩子里,他最偏愛的就是原配留下的這個兒子,最對不起的也是這個兒子。 “我不懂,也不想懂?!鼻匮凵窬Я?,“我只知道,我在這家中是個多余人。” 曲池油鹽不進,父子兩人大吵一架,不歡而散,曲池也習以為常,每次歸家都要鬧得不愉快,也不甚介懷。 這日半夜,曲父下床小解后,搖搖晃晃往床榻去,轟的一聲倒在了床上,蘇夫人驚醒尖叫起來,招來下人點燈一看,銅盆里都是鮮紅的血,曲父臉色死白,緊咬牙關,昏迷不醒。 曲家燈火突亮,家人忙忙亂亂穿梭,曲池和甜釀聽見下仆咚咚咚的敲門:“池少爺,不好了,不好了,老爺昏過去了?!?/br> 曲池從床上挺坐起,掀開被光著腳往外沖去,甜釀在身后拉他:“曲池,衣裳,鞋子……” 大夫急哄哄被請上門來,望聞問切,又施了針灸,最后面有難色,無奈搖搖頭。 蘇夫人撲倒昏迷的丈夫身上:“官人大半年前就有些不好,夜里總是腰疼背痛,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又??诳剩瑫r時要喝茶,這病根,怕不是早就埋下了……只是看不出來,一直不當回事……” 二房的叔嬸扶著幾要哭得要死要活的蘇夫人:“夫人節(jié)哀?!?/br> 曲池沉著臉:“一個大夫看不好,那就換一個看,去把全江都的大夫都請過來?!?/br> 甜釀見他站在榻前筆直的背脊,凝重的臉色,再看看這家里滿屋人各異的神色,也不由得輕輕嘆氣。 她就算一心急著回錢塘,也不能把丈夫和曲家撇在腦后,只得忍耐在此留下。 曲父一直昏迷不醒,只在病床嗤嗤喘氣,連聲在他耳邊呼喚,倒能讓病人動動手指頭,曲池握著父親的手,尤能看見曲父的眼珠在眼皮下胡亂滾動,掙扎著應他,曲家請來了十個八個大夫,依著蘇夫人的解釋和曲父素日服用的那些湯藥,都道是急病,各開了方子,用參湯吊著。 甜釀磨墨寫信,一封給吳江明輝莊,一封給錢塘楊夫人。 “蓉姊那邊,她有策兒要照料,要趕回來也為難,就先不重說家里的事,讓蓉姊大體知道些就好,錢塘那……我跟干娘說,就先不回了,遣派個家仆過去……把鋪子收拾收拾,把伙計安頓好,先關了吧……”甜釀心頭如鯁,黯然跟丈夫斟酌,“你覺得如何?” 曲池幾日沒有闔眼,眼也不眨,置若未聞點點頭。 甜釀見他這副模樣,心頭一酸,把他摟?。骸扒亍?/br> 曲池把頭顱拱在她馨香懷中,沁出幾滴淚,喃喃自語:“那日在書房……我和父親大吵了一架,把他氣得暴跳如雷,臉紅得跟什么似的?!?/br> “跟你不相干的?!彼嗳嗨陌l(fā),柔聲安慰,“父親其實一直忍著病痛吧,不然也不會催你回來?!?/br> 兩封信寫完,甜釀轉交給曲家的管家,托管家送出去。 書信先送出去在另一人手里,看完之后,慢悠悠還給來人:“送出去吧?!?/br> 曲父病倒,這家中的營生自然交到曲家二叔和蘇夫人手里,就算甜釀一個初入門的新婦,也能看出來,曲家二叔和蘇夫人避諱曲池,避諱得緊,尤其是蘇夫人,每日在甜釀身邊,話里話外總是要多問些。 但爭不爭,搶不搶,那要看曲池的意愿。 曲池往素在家,都有些沒個正行,眼下倒是在病床前守得端端正正。 病床前有人輪流守候,曲池多半陪夜,甜釀每日早起去接他回屋里歇息補眠,兩人從花園里穿過,聽見山石后有細碎的聲響掠過:“怎么還不死……” 那話語從山石里洞穿過來,帶著風音,甜釀識不出來,以為是哪個伺候的奴仆在這偷偷撒怨氣,心頭一驚,扭頭看曲池,俊臉繃得緊緊的,臉色鐵青。 “是二叔……”曲池咬牙。 曲家二叔向來沉默寡言,看著老實本分。 這府里,也是一本爛賬。 曲家的日子像磨盤,一圈圈碾動,從瑣碎里滲出黏膩的苦汁來。 夫妻兩人先收到明輝莊曲夫人的來信,信里勸慰幼弟,父子兩人素來緣淺,如今父病,子孝病榻前,更當扶持家業(yè),抗當起一家之主之責,她亦擇日歸家侍奉父親。 曲池早先派了家中一個管家去錢塘料理余事,那管家執(zhí)家主信,先去拜見了楊夫人,把錢塘的一眾仆役都打發(fā)了,香料鋪也暫時關了,回信報給曲池和甜釀,說是一片蕭條,好在人都無事,都打發(fā)干凈了。 甜釀眼眶發(fā)熱,幾不忍聽,曲池握著她的手,良久開口勸慰:“父親已昏迷半月,還不知何時可睜眼……也不知以后狀況如何……你若重開香鋪子,等家里閑下來,我們先在江都開一間……錢塘以后再做打算……” 他從未想過要靠妻子養(yǎng)活,如今香鋪和新居都沒了,妻子心血毀之一旦,作為丈夫,自然當立業(yè)養(yǎng)家。 曲池捧著妻子滑膩的臉腮:“我近來心里總空落落的……看著床榻上的父親,想起小的時候……九娘,萬一父親……早些替我生個孩子吧……” 成婚已八個月,不可謂不蜜里調(diào)油,年輕人心性燥動,除去眼下這段日子,床笫間難有閑停的時候,這個時候若能有孕,對她,對他,甚至對曲家,都是好事。 甜釀遲疑了許久,知道錢塘的一切,可能就要在此抹去痕跡,終是點點頭,潸然淚下:“好?!?/br> 曲父早在明面上說過要把家業(yè)傳給曲池,又是長子,要插手家中營生,誰也說不得半個字,曲池守候病榻之余還要學著打點家中事務,他既然有意要奪,甜釀處于內(nèi)宅,也自然要助一臂之力,每日服侍婆母,相依作伴,婆媳兩人一道伺候曲父,半點也不能怠慢。 曲家突然有客上門,說是來見親的。 蘇夫人先出去招待,和來人說了幾句話,多瞥了幾眼,喚身邊的婢子:“去喚少夫人出來見客?!?/br> 甜釀起初有些詫異,去正廳會客,也是長久愣住,被蘇夫人攜著手帶到人前才回過神來。 來人是王妙娘和喜哥兒,帶著一個怯生生的小女兒。 王妙娘喊的是:“甜姐兒?!?/br> 喜哥兒也喚:“二jiejie。” 幾年不見,喜哥兒長大了,一瞬間就成了小少年,身量已經(jīng)抬到她下巴了,王妙娘也老了,眼尾也有了細紋。 這算是意料之外的相逢,無論是什么原因驅(qū)使的,甜釀心頭都激動不已,握住兩人的手:“姨娘,弟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