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她 第9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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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有骨氣?!笔┥龠B冷笑,“恰好,這玉石我壓根不打算給你。” “我只想親眼看著你,在這條死路上走到底?!彼蛱蚝蟛垩溃耙孕刮倚念^之恨。” 曲池頓住腳步,朗聲道:“就算我死,她也是我妻子,她替我扶棺,為我立碑,碑石上刻的是愛妻宋九娘,依九娘的性子,我就是活在她心底的人?!?/br> 施少連凝住面上神色,突然勾了勾唇角。 他背手,看著年輕人匆匆而去的背影,得意輕笑:“到底還是嫩了些……” 出了茶樓,曲池步履不停,長長吐盡滿胸膛的濁氣。 他先未回江都,借著曲父多年的人脈干系,將金陵能找的知交舊友都找了遍,又修書去了明輝莊蓉姊,吳江郭家也是世家大族,在南直隸省內(nèi)根基深抵,人脈無數(shù),此時就是求人的時候,他料想施少連應(yīng)在這樁玉石案里應(yīng)有給他設(shè)檻,只是時間急切他無力回手,眼下還是要想法設(shè)法先把皇陵玉料補(bǔ)足,再去打點(diǎn)六部。 在江都滯留幾日,曲池快馬加鞭回了江都。 甜釀在曲家,并不是不能察覺其下的暗流涌動,曲池在外荒廢了太多年,在這節(jié)骨眼上掌家,本就百受阻擾,如今出了事,人人又把曲池推出來,誰讓他是曲家長子,又恰在這時候冒頭了呢。 曲池回來,對拜訪金陵皇商一事語焉不詳,只說不合適,并未對甜釀提及施少連,甜釀見他憂心忡忡,晝夜忙碌,也不敢多問,怕他傷神,只得小心翼翼安慰,去信給錢塘楊夫人,錢塘守備是五品大員,或許可以疏通些關(guān)系。 曲池后來果然找到一批玉料,是從泉州海船上泊來的一批大石玉料,恰好能用于皇陵,只是要從泉州運(yùn)往金陵,緊趕慢趕,也要大半個月。 曲池一直盯著這批玉料。 甜釀只是不理解,為何要舍近求遠(yuǎn),既然金陵有人手頭有現(xiàn)成的玉料,還要從泉州解運(yùn)過來,這批南洋玉石是極佳的白玉,光買價就不止三四萬兩銀,她有疑竇,也不是不管不問的性子,曲池又遮遮掩掩,問了好些回,兩人都有些置氣。 曲池最后沒有法子,捏著額頭,破口而出:“那個金陵皇商,是施少連?!?/br> 甜釀不說話,直直盯著他。 曲池噓了一口濁氣,蹙著劍眉看妻子:“從錢塘回江都的船上,我見過他,他也在?!?/br> 甜釀臉色發(fā)白,搖搖頭,輕輕往后退了一步。 曲池把她的柔荑抓在手里,漂亮的桃花眼凝視著她:“九娘,站在我身邊,別去求他?!?/br> 他環(huán)住她:“jiejie……我終會長大的……” 他十八歲,第一次見到她,初嘗情滋味,慢慢陪著她,那個憊懶少年,也慢慢成長為磊落穩(wěn)重的青年。 曲家要在十日之內(nèi)造辦完皇陵玉料,泉州的玉料趕不及,只能花錢在應(yīng)天府和庫府諸部周旋,后來應(yīng)天府出了牌票,往江都拘主事人收監(jiān),擇日押送回應(yīng)天府。 這事瞞不住,曲父的昏迷也瞞不住,曲夫人撇下郭策,火急火燎回了江都娘家。 收監(jiān)也不是難事,先在江都府堂審,曲家上下打點(diǎn)妥當(dāng),曲池在獄里日子也不算難過,每日飯食都是曲家往里送,若想見人,使點(diǎn)銀子給獄卒也能見,只要拖到路上的玉石趕到金陵,都還來得及。 王妙娘又來造訪,問甜釀:“他如今已回了江都暫住,家里都收拾干凈了,你要不要回施家來……見一見……” “那就見一見吧。”甜釀終于下定決心,無論他是不是善罷甘休,有些話還是當(dāng)面說清楚,長長吐出一口氣,“我不愿再回施家,找個茶樓……” 王妙娘去安排,在茶樓的雅間里,他們兩人隔著一道細(xì)密的、隨風(fēng)搖曳的珠簾。 她站在簾外,透過珠簾,能看見那人的衣裳、坐姿、手勢、模糊的臉龐。 能聽見茶爐的沸騰,那人衣袂的摩挲之音。 他在簾內(nèi)靜靜看她。 目光很冷。 坐姿卻是胸有成竹,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 甜釀看著那個模糊的人影,萬千感慨。 其實(shí)又何必再見。 她不再是當(dāng)初的她。 她絕無可能再走回當(dāng)年的路。 也絕無可能再向他低頭。 隔著一道珠簾,兩人的目光交匯在一起。 想起來了嗎?那些兒時的相伴,少年隱秘的心思,暗地里的糾纏和折磨。 兩人都不說話。 也許是無話可說,也許不知從何說起。 起初就是錯的,什么都藏在假象之下,真的假的糾纏在一起,久而久之,就是打不開的死結(jié)。 “我嫁人了?!彼_口,“聽說哥哥也娶妻了,生意有成,我也安心了?!?/br> “夫君家中如今遇上些難事,不知和哥哥有沒有干系,但家里已經(jīng)在想法子,就不勞哥哥費(fèi)心……” “我如今只想好好過活……也望哥哥成全……” 她甚至都沒有撩動珠簾,進(jìn)來看他一眼,也沒有開口,求他把手上的玉料讓出來。 她不用再賣乖討好,再費(fèi)心逃避,覺得自己可以堂堂正正和他對立。 簾外是淺碧的薄裳,一條紅絳的裙。 片刻之后,那條長裙已經(jīng)消失在簾外。 他扭頭看著窗外,七月的時令,暑氣極盛,蟬鳴得令人躁動不安。 泉州的那一批玉料真的等到了,送到金陵,幾部堪合,險險過關(guān)。 也不是什么大案,只要銀錢到位,關(guān)系擺平,一切都好說。 等到應(yīng)天府的赦文下來,關(guān)在監(jiān)里的曲池就能回家了,也還好,只在里頭只住了四五日,甜釀每天都要去送飯送湯,曲池住的是大獄里單獨(dú)的小間,收拾得還算干凈。 曲池慢條斯理吃著妻子送來的東西,面容很沉毅,等這番出去,他著手要收拾的,就是這場飛來橫禍里曲家那些陽奉陰違,吃里扒外的東西。 人的心性,都是磨出來的。 曲父還在昏迷之間,已經(jīng)躺了近兩個月了,每日蘇夫人都要推著昏迷的丈夫出來曬曬日頭,曲夫人歸家后,有些埋怨曲池起初瞞報父親病情,但在病榻前也殷勤照料,只是對于這病情,眾人實(shí)在有些束手無措。 原本以為可以很快把曲池接出牢獄,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曲家一直沒有等到應(yīng)天府的赦文,獄里一直不放人,往江都府衙去問,推給應(yīng)天府,往應(yīng)天府去,又推到了江都府,兩方的說辭都是玉料一案尚未完結(jié),要等判詞。 曲家有隱隱有興風(fēng)作浪的氣氛。 后來連獄里都不許曲家人探監(jiān),只許把衣物飯食交由獄卒帶進(jìn)去,甜釀突然就斷了和曲池的見面。 吳江郭家,又一直來信催著曲夫人回去,郭家還有郭策在,曲夫人左右為難,交代了甜釀幾句,先回了吳江,她一個新婦在曲家,無人撐腰,受到的是蘇夫人和曲家二房的冷遇,也是瞬感疲憊,還要四處打點(diǎn),為曲池在獄中奔走。 好在有楊夫人和曲夫人的助力,倒也不算孤立無援。 甜釀疑心其中是否有施少連的手筆,找人去施家看,施少連不知何時離開了江都。 甜釀一邊愁悶,一邊奔走,著實(shí)覺得處處受制,加之曲家人對曲池的遭遇俱是袖手旁觀,更覺心頭煩躁。 但在大獄內(nèi),每日都有人到曲池面前來,告知曲家之事,巨細(xì)靡遺,曲池束縛在獄里見不了外人,心急如焚,卻也無計可施。 后來曲池在獄里見的,偏偏只有施少連。 “是你在其中搗鬼?”曲池問施少連,昂起下巴,“你攔著應(yīng)天府的赦文,不讓我出去……你想如何?” “我我只是在一旁看戲罷了。”他瞇起涼薄的眼,覺得有些好笑,“你們曲家的戲真是一日比一日好看,一波三折,上回見面,我就提醒你,家里家外的好戲都開唱了,怎么,你沒給自己留一手退路么?” “倒說起來……你還得感謝我?!笔┥龠B微笑道,“我也算是救了你父親一命。” 曲池豎起了劍眉。 他悠然道: “怎么那么巧,正要離開江都的前一夜,家里的老父就病倒了。湯藥解不了,銀針試不出毒,到底是什么病,哪個大夫都看不出來,看來看去……倒像是特意為了挽留這個冥頑不靈的長子生出的急病。” “要是能有一種毒,一日日喂進(jìn)茶水里,最后神不知鬼不覺,人突然病倒了,那就皆大歡喜了?!?/br> “其實(shí)這樣不對,這家中有個寄以重望的長子,性子實(shí)在憊懶,好在不在家里頭,常年在外頭廝混,這也算干凈??上н@長子新居燒了,鋪?zhàn)右矝]了,老父看他已成家立業(yè),身子又漸不好,一心想要在此時送衣缽給他,嘖……可有人急眼了,原本就等著把這家長子送走,一貼狠藥喂給老父,反正早就得了病,死了也算合適,這家業(yè)在誰手里還不好說,至少和這長子沒了干系?!?/br> 曲池臉色沉沉,從矮榻上站起來,眼神發(fā)狠:“你說什么……” 他笑得殘忍:“那一帖藥被人偷偷減了劑量,中間有人誤傳了話,把這毒提前撒到茶水里,這家長子留下來了,病床前日日夜夜有人看守著,爭家產(chǎn)的人嚇得也不敢動作。” “這長子大概也想撿起家里的擔(dān)子,正巧又出了岔子,一樁內(nèi)庫玉料買賣,鬧得不好,輕者讓這長子威望掃地,重者讓他牢獄之災(zāi),可惜他也爭氣,竟也辦下來了,那能如何,難道就讓這長子得人心,名正言順撿起那么多人的心血,當(dāng)然是要想個法子,把他熬死一次,反正這老父昏迷了這么久,也算半死不活,不礙眼了,那長子的新婦,趁著還未懷胎,早些驅(qū)趕出去省事。” 施少連看著曲池,目光中滿含憐憫:“不知道先熬死的是你父親,還是你這只歸巢的鳥?” “你以為我在中作惡?是我一路害你如此?”施少連勾起唇角微笑,笑容溫潤如玉,“我在我母親靈前發(fā)過誓,我不作惡,也不害人?!?/br> 他不作惡,不害人,只教人。 曲池沉沉握著欄桿,眉眼狠厲,面色青白。 “想不想要我扶你一把?現(xiàn)在我還在幫你攔著外頭那群人……”施少連嗓音溫和,眉眼栩栩動人,“我原本想看著你被禿鷹啄死……這最好不過……你本就該死……可我畢竟有私心……” “一樣的結(jié)果,你困在這里,被人層層枷鎖,肆意陷害,看著你父親在床上熬死,看著妻子被人欺負(fù)。”他微笑,“還是,我給你一個選擇……你自己出來……讓你父親身體好起來,去修理曲家上上下下那群人,還有…… “……停妻再娶……”他勾著唇冷笑。 曲池終于知道他處在一個什么樣棋局里,從錢塘那個胡公子開始,一環(huán)一環(huán),到現(xiàn)在,施少連用整個曲家……逼他親手休妻,逼他毀去和九娘的這段情意。 他桃花眼似乎要灼燒起來,寒色凍人:“你做的局……卻把自己當(dāng)局外人……只為了……拆散我和九娘……” “你得的好處還不錯么?一個老爹,一個曲家……與其到頭來兩手空空,還不如抓住些東西在手……” “你做夢?!鼻貧鈽O而笑,想讓我放手,我偏不,我就算兩手空空,也不可讓你如愿……” “嘖。”施少連挑起眉尖,施施然走出去,“我可以先給你點(diǎn)好處嘗嘗……” 隔日獄卒來說話,曲父白日里睜開了眼,稍稍轉(zhuǎn)醒了片刻,九娘子衣不解帶在病床前服侍,蘇夫人當(dāng)時也在場,嚇得把湯藥撒了一地,把九娘子責(zé)罵了一頓。 施少連回到獄里:“如何?” 這個瘋子。 “九娘聰慧,心性堅韌,不會任人欺負(fù)?!鼻仄v閉眼,“也會有法子的?!?/br> “你說曲夫人和楊夫人?她們倒是肝膽相照,婦人表率?!笔┥龠B微笑,“你長姊只是一個寡婦,若是夫家不想撐腰,她能如何?楊夫人有義氣,倒是想來江都一趟,可惜她也有污點(diǎn),二十年前她做家婢時攜帶罪臣之女出逃,這包庇之罪,被人知道彈劾上去,怕是連守備大人都要貶官罰責(zé),何必呢?!?/br> 曲池在大獄里熬了很多日,其實(shí)都是一樣的結(jié)局,現(xiàn)在的他守不到她到最后,最后睜眼:“我要見施少連?!?/br> 他對施少連黯然點(diǎn)點(diǎn)頭,眼下一抹青黑:“我答應(yīng)你……我要再見九娘一面……” “可以……”施少連沉吟,“說該說的話,你知道我想聽什么……” 甜釀疏通了關(guān)系,終于得見曲池一面,見到曲池,亦是長長喘了口氣,隔著柵欄撫摸他削瘦的臉龐:“怎么會這樣呢……最近家里發(fā)生了很多事……” 他那雙清澈的桃花眼已經(jīng)暗沉了許多。 “家里都還好么?”曲池問。 甜釀將家中事巨細(xì)靡遺都說了,曲池點(diǎn)頭,凝視著她:“你呢,過得好不好,有沒有人欺負(fù)你?” “我很好?!碧疳劽虼?,小心翼翼問他,“二叔和蘇夫人都在其中搗鬼,曲池……我有些擔(dān)心……如果楊夫人和蓉姊在金陵疏通不了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