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老二瞥向宋杏花, 宋杏花也是糊里糊涂不清楚她們的目的, 只能輕輕地?fù)u搖頭, 曹老二撓撓頭皮，剛剛抬起來的屁股又重新放在了馬扎子上：“啥好消息啊？”

    “天大的好消息?！眲⒋竽飻D了擠眼睛，沖著屋子外面努努嘴，屋子外面，吃飽喝足的三個小丫頭正在院子里玩昨天剛買回來的玩具，曹老二買了好些小玩意兒，昨天沒什么時間玩，今天太陽正好，可以好好玩一玩，光線好，越發(fā)能看出秋秋精致的五官。

    “最小的那個，是你家老三，叫啥秋秋對吧？”

    “是啊?！辈芾隙蛑柟庀碌娜齻€閨女，心里面也覺得暖洋洋，忍不住想要和人家炫耀炫耀他家三個姑娘有多好，余光一瞥，注意到了那不認(rèn)識的大嫂子的眼神，心里一突，有了個大膽的猜想。

    曹老二似笑非笑的睨著這倆娘們，說：“到底啥事兒？”

    “好事兒！”劉大娘一拍大腿，仿佛曹老二兩口子碰到了什么天大的好事兒似的，壓低了聲音小聲說道，“我身后這個大妹子啊，沒有閨女，那天去集市上看中了你們家老三，覺得和她有緣，想要花錢買下來，這還不是天大的好事兒？”

    她根本不覺得買賣丫頭片子有啥過錯，反而是發(fā)自內(nèi)心覺得，這對于曹老二一家來說算是天大的好事了。

    曹老二一家剛剛才分了家，分到的東西也少，正是需要用錢的時候，這時候有人上門愿意花錢買個小丫頭回去，一來能給家里減少一張吃飯的嘴，二來還能賣錢補(bǔ)貼家用，甚至還能拼一拼，再嘗試生個兒子，當(dāng)然是天大的好事。

    她甚至有些遺憾，可惜她家兒媳婦兒長得不咋地，生出來的賠錢貨也不好看，沒入了人家的眼，要不然這樣的好事肯定是要留給自己家的。

    這話一說出口，宋杏花猛地變了臉色，閨女就是宋杏花的心肝尖，她就算是去要飯也舍不得把閨女送了人，劉大娘這一張嘴直接就戳到了她的逆鱗，宋杏花霍地起身就要攆人。

    “你們趕緊給我走！走的遠(yuǎn)遠(yuǎn)的！我不想動手打人！”

    劉大娘沒尋思到宋杏花竟然會是這樣的反應(yīng)，只感覺自己的一番好意被人當(dāng)成了驢肝肺，她瞪著一雙昏黃的老眼難以理解地盯著宋杏花：

    “曹家兒媳婦，這明明是一件好事，你已經(jīng)連著生了三個閨女，你們家婆婆不高興也是再正常不過，你們家被單獨分了出來，瞅瞅這到底過得是啥日子，就這么一間茅草屋能干啥？聽大娘的，大娘是過來人，不會坑你，你把秋秋賣給了大妹子，然后啊，拿著這筆錢，去請城里的大夫好好看看，喝點兒藥調(diào)整調(diào)整身子，一口氣生個大胖小子，你婆婆保證就會開口讓你們回去了?！?/br>
    誰稀罕回去？！

    她好不容易帶著孩子脫離了曹家那個魔窟，竟然還有人要勸她回去繼續(xù)給那些人當(dāng)牛做馬？！

    宋杏花氣的渾身哆嗦，她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濫好心了，怎么什么牛鬼蛇神都敢踩她兩腳，只踩她自己一個還不夠，竟然還把主意打到了她寶貝閨女的頭上。

    閨女就是宋杏花的逆鱗，泥人尚且有三分脾氣，這段時間的順暢日子也增加了宋杏花的底氣，宋杏花青著一張臉抄起了門口的鋤頭，咬牙切齒：“不要再說了！我是不會同意這件事的！你們別給臉不要臉！最好是現(xiàn)在趕緊就給我走，否則，別怪我手里的鋤頭不長眼！”

    她那臉色當(dāng)真是兇狠的要命，仿佛護(hù)崽的母狼，隨時都會撲上來把人狠狠咬一口，劉大娘和那大嫂子心里都有些怕，劉大娘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盯上了曹老二：

    “曹家老二！你還不趕緊攔下你媳婦兒！這可是天大的好機(jī)會，你可要想清楚了，我身邊這大妹子愿意出五十塊買下你這小閨女，五十！有了這錢，就算是再生兩個，生三個都行！哪怕是老天爺再不待見，五個六個也總該有個兒子！”

    劉大娘以為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個樣兒的，都是稀罕兒子的，哪里有不稀罕兒子稀罕閨女的，那還叫什么男人。

    宋杏花連著生了三丫頭片子，又被曹家老太太趕了出來，曹老二心里面肯定是對她有埋怨的，不過就是賣一個閨女，還能剩下倆呢，況且還有錢拿，曹老二肯定會答應(yīng)了這筆買賣。

    倒也不能說她錯，曹老二的確是那么個人，他生在農(nóng)村長在農(nóng)村，眼睛里看見的耳朵里聽見的都是農(nóng)村的見聞，女娃在他心里的確就是長大后要嫁人的賠錢貨，要是能用閨女換兒子，別說是一個閨女，就算是三換一曹老二都不帶眨巴下眼睛的。

    可那得是做了怪夢之前的曹老二。

    做了怪夢之后的曹老二已經(jīng)變了。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一下子變成全心全意發(fā)自內(nèi)心為閨女們好的好老爹當(dāng)然是不可能，他現(xiàn)在對閨女們好也許有那么一分心虛，有那么幾分父愛，更多的還是為了自己的未來，為了自己以后有人養(yǎng)老，不用住在破破爛爛的茅草屋里，不用吃不飽穿不暖還沒人暖被窩。

    可他到底也是做不出用閨女換兒子的事情來得。

    比起來不知道靠譜不靠譜的兒子，當(dāng)然還是看得見摸得著知道她們多聰明的閨女靠譜，曹老二絲毫不費力的做出了選擇。

    劉大娘說的激動，說的她自己都動心了，曹老二的心卻如同死水一樣平靜，不，也不能說是平靜，曹老二憤怒的很：

    “你這狗日的瓜婆娘??！我就說咱們兩家沒親沒故平日里都沒啥交情的你怎么突然帶著個陌生娘們兒上門，弄了半天是打了我寶貝閨女的主意！我他娘的今天就告訴了你，這事兒你想都不要想！我閨女就是我的寶貝蛋！我曹老二分家那天就想明白了，要把三個閨女當(dāng)寶養(yǎng)！你們家閨女不值錢是你們家的事兒，別他娘的對我家閨女有歪心思！！”

    “老子不想臟了自己家的一畝三分地，你們倆要是能聽懂人話，就趕緊給我滾！！要是聽不懂，老子也不是不打女人的！！”

    狗日的。

    啥人啊這是，看中了他小閨女天資聰穎，想來橫刀奪愛？

    他小閨女以后不出意外可是正兒八經(jīng)的大學(xué)生，五十塊就想從他這里買走了？

    最少也得五萬他才會考慮考慮。

    劉大娘這下是真的慌了神，她沒尋思到曹老二竟然也這么想，磨盤生產(chǎn)大隊重男輕女的很，家里的大事兒都是男人說了算，哪里有女人開口的份兒，就算是她在家里做事兒，要是自己男人不愿意，她也不敢過了火，宋杏花說不賣她還可能不以為然，曹老二說不賣，還攆人，劉大娘才曉得原來曹家二房兩口子真的沒賣孩子的心思。

    她可是知道曹老二到底多王八蛋的。

    這人可是真的能打女人的。

    他眼里就沒有好男不和女斗的道理。

    劉大娘連忙拉著大嫂子慌慌張張出了院子，跑出老遠(yuǎn)之后，搖了搖頭，勸那大嫂子：“妹子，既然人家兩口子不愿意，這事兒，我也就幫不上你的忙了。”

    劉大娘是真覺得遺憾。

    這人是她娘家那邊最小的堂妹，叫劉招娣，嫁了個軍人，生了個男娃，可她生出來的孩子是傻的，她擔(dān)心兒子以后找不到媳婦兒，就動了買個童養(yǎng)媳的心思，她這妹子眼光高，農(nóng)村地方普通的女孩入不了眼，一門心思想給她兒子安排一個長得好看又機(jī)靈的，最好家里兄弟也少，可以隨便她們家拿捏欺負(fù)，看了好些人家都覺得不合適，誰知道昨天見了那秋秋，一下就看中了。

    劉大娘想起來秋秋那長相，心里面覺得怪不得自家妹子看中，那秋秋長得確實好看，看著也機(jī)靈，小眼神靈動，討喜的很；曹老二家里也就三個姑娘，生產(chǎn)隊里大家伙都覺得他應(yīng)該是生不出兒子了，確實是符合自家妹子的要求。

    可惜了，曹老二兩口子都不同意，要不然這是多好的一件事兒。

    劉大娘嘆口氣，開解自家妹子：“沒事兒，十里八鄉(xiāng)的，長得好看家里兄弟少的丫頭片子多了去，咱們再找一個?！?/br>
    然而劉招娣不愿意就這么放棄。

    她姐說的簡單，什么長得好看家里兄弟少的丫頭片子多得是，要真是多得是，她還用的著專門來找這一家？她看了好些人家了，那些人家的姑娘一個個都又粗又木，憨的要命，她光是看著都覺得心里堵，她確實是想要給兒子找童養(yǎng)媳，可兒子長大之前，她肯定是要把小姑娘當(dāng)閨女養(yǎng)活的，自然不想找一個長得樸實，憨頭憨腦的普通農(nóng)村小姑娘。

    城里小姑娘倒是符合她要求，可人家城里人誰家舍得賣閨女？她從兒子兩歲時候就開始張羅童養(yǎng)媳，現(xiàn)在兒子都五歲了，還沒找到人選。

    好不容易碰到個各方面都合心意的小丫頭，劉招娣自然不愿意放棄。

    她咬牙：“姐，我聽說，這個曹老二是個孝子？他們家是被老太太分出來的？那，那你說，我請老太太出馬怎么樣？”

    一聽是烈士遺孀曹老太，劉大娘下意識就想推辭，劉招娣看出了她的心思，當(dāng)下狠了狠心：“姐！你帶我去見見老太太，幫我勸勸，只要能勸服了老太太，事成之后，我給你十塊錢！”

    十塊錢?。?/br>
    劉大娘心動了。

    “中！你是我妹子！難得看中一個小丫頭，我肯定得幫你?！?/br>
    第45章

    劉招娣既然想要來收了秋秋當(dāng)童養(yǎng)媳, 自然是不能空手上門的，她大包小包地帶了好些東西，曹老太和劉大娘也沒啥交集, 劉大娘領(lǐng)著劉招娣突然上門，老太太心里面也是納了老悶，要不是看到了劉招娣手里面帶著的東西，她甚至都不會讓兩人進(jìn)來。

    曹老太以前是不稀罕這點東西的，畢竟她可是生產(chǎn)隊里唯一的烈士遺孀, 每個月都能領(lǐng)一筆補(bǔ)貼, 過得比生產(chǎn)隊絕大多數(shù)人都好，桃酥瓜子糖的從來沒有斷過；

    可今年不一樣, 年底的一屁股破事兒打得曹老太措手不及，根本沒心思, 也沒時間去買桃酥瓜子糖，偏生她嘴已經(jīng)養(yǎng)得刁, 沒啥好東西吃著是真心難受, 這才放任了兩人進(jìn)來。

    曹瑞雪和曹豐收也在屋子里坐著, 往年這個時候本來應(yīng)該是兩個孩子最得意的時候，他們應(yīng)該拿著老太太買的各種零嘴玩具去和生產(chǎn)隊里其他孩子炫耀才是。

    可今年曹老太沒去趕集, 更沒有置辦什么年貨，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 輪到了其他孩子上他們面前炫耀的時候，曹豐收只感覺難堪，不愿意出門去耍；不僅自己不愿出門去，還不讓曹瑞雪出去, 只讓曹瑞雪在家里和他玩兒。

    于是曹瑞雪也只能呆在了屋子里頭。

    劉大娘和劉招娣進(jìn)門的時候, 他們兩個正坐在堂屋里, 圍著火盆烤地瓜，劉大娘也是磨盤生產(chǎn)隊的，知道瑞雪豐收的大名，當(dāng)下里眼珠子一轉(zhuǎn)。

    “呦！這就是曹大姐家的龍鳳胎吧？哎呦，一直只是聽說過，沒怎么見過，今兒一見，這倆孩子長得可真是招人稀罕，白白胖胖的和那年畫娃娃似的?！?/br>
    她邊說邊伸手從劉招娣的籃子里拿出兩塊桃酥來遞過去。

    老曹家已經(jīng)沒有桃酥了。

    剛剛分家那幾天自然是有的，可被嫌棄自家大兒子那狗屎一樣的手藝的曹老太帶著雙胞胎連著吃了幾天，就沒有了。

    畢竟這年頭桃酥還是稀罕東西，尋常人家里一月兩月能吃上一次就算不錯，哪里能一次性囤積那么多。

    如今見到桃酥，曹豐收自然是忍不住地接了過去，連一聲謝謝奶奶都不會說，低頭就啃了起來；倒是曹瑞雪兩輩子為人，知道在外人面前應(yīng)該怎么做才能有一副好名聲，當(dāng)下里甜甜笑笑，說了聲謝謝奶奶，小口小口吃起來。

    劉大娘這一招可謂是直接拿捏到了曹老太的軟肋，老太太最稀罕的就是自己的龍鳳胎大孫子大孫女，看她對自己的大孫子大孫女好，曹老太眼神里對倆人的提防少了許多，她打發(fā)雙胞胎出去，曹瑞雪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蹲在窗口根下面聽起了墻角。

    屋子里，曹老太給倆人一人倒了一碗熱水。

    “無事不登三寶殿，劉妹子，你有啥事兒要來找我？”

    “曹大姐可真是聰慧！我這還沒開口呢就讓你猜出來意圖了?！眲⒋竽锵冉o曹老太戴了頂高帽子，哄得她高興了，才說起自己的意圖來，鄉(xiāng)下地方買賣女娃再常見不過，這根本不算什么事兒，只是她顧忌曹老太烈士遺孀的身份，才比對待尋常人小心了些。

    “大姐，豐收是好，可只有他一個男娃，到底是太孤單了些；以后萬一和村里其他人起了沖突，其他人家都是上陣兄弟兵，豐收就只有他一個，容易吃虧，大姐想沒想過，讓生銀他們再生一個胖小子？”

    再生一個胖小子？

    那必須是想過的。

    做夢都想。

    曹老太雖然不咋稀罕老二，那也是她的親兒子，當(dāng)娘的也許會偏心眼，會歪屁股，可若說她一點都不希望老二家過的好，那也是不存在的，老太太當(dāng)然也是想要看見二房家生出孫子的，可二房家連著生了三閨女，老太太的心早就寒了。

    于是，聽到劉大娘這么問，只是垂下眼眸，給了一個含糊不清的答案：“隨緣吧?！?/br>
    隨緣？

    這是想還是不想？

    讓她怎么接話？

    劉大娘臉皮子抽了抽，看的劉招娣心里忐忑，忍不住拉了她兩下，想到自己事成之后的十塊錢，劉大娘硬生生擠出來個笑臉，她腆著一張臉說道：

    “還是得讓他們兩口子再生一個胖小子，兒子才是香火，總不能就這么斷了根兒，他們兩口子年齡小，不懂事兒，咱們當(dāng)長輩的總不能眼睜睜看著，我猜，肯定是杏花她身子出了啥問題，得去城里找厲害的大夫看看，這不，我就給找了個送錢的機(jī)會。“

    送錢的機(jī)會？！

    曹瑞雪躲在窗戶根下偷聽，聽到這里，兩眼也忍不住發(fā)亮，越發(fā)的全神貫注，她想要知道到底是啥送錢的機(jī)會，自己能不能從二叔那邊搶過來，只要她有錢了，她就能改變命運了。

    連曹老太也一改之前的不以為然，豎起了自己的小耳朵。

    她想的和曹瑞雪差不多，她想聽聽這機(jī)會能不能自己上，丟了錢的這些日子她是徹底看清楚了，自己的三個兒子是一個也派不上用場，還是錢可靠，只要自己有錢，王紅棗就得好生巴結(jié)孝敬自己，王紅棗之所以原形畢露，不就是因為她拿了自己的三百塊，覺得自己翅膀硬了，能抖落了嗎，她就不信王紅棗這三百塊能花一輩子，總還有她巴結(jié)自己的那天。

    劉大娘可猜不出曹老太的心思，她只能看出曹老太對這個機(jī)會有興趣，當(dāng)下心里一喜，指了指打從進(jìn)屋以后就沒說過話的劉招娣，“這是我娘家的妹子，嫁給了個當(dāng)兵的，生了個兒子，今年剛五歲，她不想讓兒子以后找那不知道底細(xì)的姑娘，就想要個機(jī)靈懂事些的童養(yǎng)媳?！?/br>
    曹瑞雪：……

    曹老太：……

    這機(jī)會她搶不來。

    曹瑞雪倒是還好，只是單純的有些遺憾，曹老太的老臉那就精彩的多，她一想到自己竟然在尋思給五歲的小娃當(dāng)童養(yǎng)媳，那真真叫一個羞憤，得虧屋子里面熱，她老臉本來就熏得紅潤，否則保準(zhǔn)能讓人看出了她通紅的臉色。

    不過，劉妹子這話是……看中了老二家的閨女了？

    曹老太的心思活躍開了。

    是看中了春春，夏夏，還是秋秋？

    春春年齡大了點，可這孩子已經(jīng)能幫著家里干活了，也懂事，吃的也不多，關(guān)鍵是再養(yǎng)個八九年就能嫁人了，到時候能收一筆彩禮，比賣了當(dāng)童養(yǎng)媳劃算；

    夏夏年齡倒是和人家差不多，可這孩子不靈光，傻頭傻腦的，八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人家想要的是機(jī)靈懂事些的姑娘，應(yīng)該不是夏夏；

    那……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