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
航班延誤了整整一個小時。 成功第一個坐上擺渡車,二十分鐘后,在空姐恬美如水的眸光中,他面無表情地走進(jìn)了頭等艙。他現(xiàn)在實(shí)在沒有心情表現(xiàn)出紳士的翩翩風(fēng)度。 后天,上海有個生殖學(xué)方面的會議,他受邀出席。會議是明天報到,他提前一天,是想先去看看成瑋。成瑋調(diào)去上海工作后,就沒回過京,一直說忙,今天巴黎,明天米蘭的。成夫人不放心,整天嘮叨個沒完,他聽得耳朵都生了繭。 另外,還有一個原因-----寧檬也在上海出差。 成功和寧檬默契地定位兩人的關(guān)系是間接朋友。她是某只豬的蜜友,他是卓紹華的哥們,自然的,兩人也不算外人。先前,他謹(jǐn)守著兔子不吃窩邊草的原則,對寧檬保持著距離。諸航出國后,有天,在酒吧遇到她,他發(fā)覺還怪想念她的,于是,就有了一個不算約會的約會。漸漸的,兩人見面的機(jī)會就多了。但也沒有特別的進(jìn)展。兩人奉行禮尚往來,成功請寧檬一次,寧檬就請回一次。不過,成功帶寧檬去的都是北京城內(nèi)的高檔餐廳,寧檬帶成功去的則是簡約場合---肯德基、必勝客、星巴克、永和豆?jié){等等。偶爾,朋友們聚會,他們也會帶上對方。兩人玩得很歡,玩得很有分寸。這樣的相處,真是沒什么負(fù)擔(dān)。不需要承諾,不擔(dān)心明天。 寧檬過生日,成功帶寧檬去商場選禮物,寧檬拒絕,我倆又不是男女朋友,送什么送呀!成功摸摸鼻子,笑了笑,他假裝沒聽出寧檬的弦外之音。晚上,兩人一起吃了西餐,開了車去郊外吹吹風(fēng),然后就送寧檬回家、道晚安。成功等到寧檬公寓的燈亮了,又盯著手機(jī)有半小時,確定沒有來電和短信,才開車離開。 這夜,成功睡得不太香。天亮后,他對著窗外發(fā)了會呆。誰說過,一個人如果會發(fā)呆,那說明他的心里還有一塊純凈的地方。要是他有,是留給誰的呢? “飛機(jī)為何還不起飛?”成功不耐煩地問空姐。時間又過去半小時。 空姐朝他身邊空著的座位看了眼,道歉道:“還有一位乘客剛剛安檢好。她也是......頭等艙的客人?!?/br> 成功朝后面看了看,冷笑道:“他到是個幸運(yùn)兒,遲到一個半小時,還能趕上飛機(jī)?!?/br> 空姐紅著臉:“真的很抱歉。請問,你要來點(diǎn)什么?” 成功聳聳肩,閉上眼睛,“我想要飛機(jī)現(xiàn)在就起飛?!?/br> 道理上、經(jīng)驗(yàn)上,成功自認(rèn)為對女人是非常了解的。諸航曾調(diào)侃他:你就是新世紀(jì)的香帥,流氓中的貴公子,友也女人,敵也女人,還靠女人吃飯。他氣得直喘,卻拿那只豬沒辦法。 女人們出現(xiàn)在他面前,大部分的時候,是柔弱的,她們是病人,有求于他。有些則是嬌媚的,因?yàn)樗募揖?,刻意討好于他。他總是能一眼看穿她們的心,所以?yīng)付起來,從不費(fèi)力。 寧檬的心長什么樣,似乎藏得很好,他給激出了幾絲興趣。人生,不就是一場歷險么? “對不起,對......不起!”呼哧呼哧的氣息,以至于說得有點(diǎn)結(jié)巴。 成功懶洋洋地睜開眼睛,倏地一愣。他沒看見過一個人汗流得真像下雨樣,密密的雨簾后,露出張怯生生的小臉,一雙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眸子直直地盯著他。身上的白襯衫汗?jié)竦刭N著皮膚,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的文胸是紫色的。她一手提著繡著卡通圖案的布制挎包,一手拎著套黑色西服。 這是要去奔喪? “對不起,我是兩個小時前才接到出差的通知。經(jīng)理說她有事,來不了上海的訂貨會,她把機(jī)票往我手里一塞,讓我代替她。我一看時間,就急了,說我趕不上。我也沒出席重要場合的正裝。經(jīng)理說,她只負(fù)責(zé)交待工作,其他的事不歸她管。我查了去上海的火車票,三天后的都售完了。我向朋友借了套西服,抱著試試的運(yùn)氣來機(jī)場的。如果錯過了航班,我就死定了。沒想到,飛機(jī)還在,我......謝謝大家一直在等我。” 很標(biāo)準(zhǔn)的九十度鞠躬禮,然后繼續(xù)可憐兮兮地看著成功。 成功緩慢地眨了下眼睛,指指她的后面,“這位小姐,你能別擋著乘務(wù)長的道么?” 女子回過頭,驚慌地瑟縮了下,又是一連串的道歉。 乘務(wù)長掩飾住眼中的厭煩,微笑地幫她把挎包和西服放上行李架,“小姐,請回到你的座位上,系上安全帶,飛機(jī)馬上就要起飛了?!?/br> 女子喔了一聲,忙坐下,扭頭看隔壁的成功。成功眉心打了個結(jié),明白地表示沒有交談的欲望。 “我......沒坐過頭等艙,有什么特別要注意的么?”女子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氣,還是問了下。 “閉上嘴巴!” 機(jī)身一陣強(qiáng)烈的震蕩,巨大的嗡鳴聲響起。女子當(dāng)真緊緊地閉上了嘴巴。過了一小會,她驚慌地又看了過來,“飛機(jī)撞上什么東西了么,是不是鴿子,會不會從天上掉下來?” 成功頭向后仰去,今天,他也很幸運(yùn),遇到個活寶?!胺判模€在地上爬著呢!” 女子勉強(qiáng)擠出一絲笑,“真的嗎,那就好!我有恐高癥,遇到緊急情況,就特別愛說話。以前,我坐過飛機(jī)的。有次,把我同學(xué)的胳膊都掐青了......” “不要抓住我的手!”成功冰著個臉。 女子羞愧地低下頭,收回手,緊緊地抓住椅背。 機(jī)身又是一陣巨烈的晃動,身子陡地一輕,心失了重。 飛機(jī)上天了。 成功看見女子嘴唇抖得厲害,她抬起頭,大口地喘著氣,臉色又緊張又蒼白?!耙欢ㄊ?.....海拔太高,腦子有點(diǎn)不聽使喚,我控制不了自己?!?/br> “你數(shù)數(shù)好了!”成功沒好氣地說。 “好,先數(shù)幾?” 成功撫了撫頭發(fā),來分離自己的情緒,不然,他擔(dān)心自己會咆哮。 “想數(shù)幾就數(shù)幾!” “可是......我不記得我數(shù)到幾了。啊,飛機(jī)斜了,它在往下掉......” 成功瞪著頑強(qiáng)而又勇敢地伸過來死拽住自己手臂的那只手,呼吸也不平穩(wěn)了。 “我走的時候都沒給我爸媽打過電話,機(jī)票也是臨時改簽的,如果我死了......可能都沒人知道我是誰。我叫單惟一。單是多音字,用作姓時,它讀shan ,不是簡單的單。我是江西南昌人,我家的名聲在當(dāng)?shù)夭惶?.....??!” “小姐,請你安靜點(diǎn)!”成功甩了幾次,都沒甩掉那只手,覺得自己也快控制不了了。 “我不是小姐,我是個打工妹?!眴挝┮粡?qiáng)調(diào)道?!拔以谔旖蜃x的大學(xué),化工專業(yè),同學(xué)說北京機(jī)會多,畢業(yè)后我就來了北京。不知道為什么,屬于我的機(jī)會卻很少。我送過外賣,賣過房子,在肯德基做過清潔工,現(xiàn)在這份工作是半年前找到的。說是市場部的銷售助理,其實(shí)就是個打雜小妹,影印材料,倒茶買便當(dāng),接電話發(fā)傳真......經(jīng)理她并不是有事去不了上海,我在洗手間不小心聽到她的電話,她和一個男人約了去大連度周末,那個男人不是她老公......” “好了,可以松開你的手了?!背晒Υ驍嗔怂泥┼┎恍?。 飛機(jī)升到了理想高度,平穩(wěn)飛行,舷窗外,藍(lán)天白云,斜陽如畫。 單惟一茫然地張著嘴巴,“我們安全了?” 成功沉默地掰開她的五指,長長地吁了口氣。 兩位空姐推著餐車,開始派送飲料。 成功要了杯礦泉水,他沒什么說話,但他覺得特渴。單惟一遲疑了半天,要了一聽雪碧。 空姐拿著杯子的手停在半空中,“一聽?” 單惟一用舌頭舔了舔嘴唇,拿眼偷偷看成功,“我......不喝別人喝過的杯子?!?/br> “我們的杯子每使用一次后都會消毒?!笨战阈Φ糜悬c(diǎn)冷。 “我知道,我知道......。那我什么都不要了?!?/br> 又是那樣笑得小心翼翼,仿佛很無辜,仿佛很體貼,成功一雙俊目倏地瞇了起來。 空姐以為是自己惹惱了成功,撇撇嘴,說道:“你是頭等艙的客人,我們當(dāng)然會服務(wù)到讓你滿意?!边f過去一聽雪碧。 單惟一并不傻,聽得出空姐語氣中的譏誚,這下更尷尬了,可到了這份上,她又不能不接。 餐車推去經(jīng)濟(jì)艙,她就拿著那聽雪碧顛來顛去,僵硬地兀自微笑著。 “我并不是無理取鬧,”她對成功解釋道,“我也沒潔癖。我曾經(jīng)和我同學(xué)合用過一個杯子,后來她和我哥交往。我哥背著她還喜歡上另一個女孩,她......把杯子打破,捏著瓷片,告訴我她要自殺,還好哥哥趕回來制止住她......就這樣,我心理......你懂嗎?” 成功不懂,他知道自己外表俊美,笑容迷人,很招女子青睞,但從來不知自己有做知心哥哥的潛質(zhì)。 “呵呵!”見成功沒回應(yīng),單惟一訕訕地笑,隨手拉開了雪碧上方的吊環(huán)。 成功想阻止已來不及了。 電視直播f1方程式賽車時,常有這樣的鏡頭,車手歷盡艱難,從強(qiáng)敵之中奪得了冠軍,一群人站在得獎臺上,拿著個特大號的香檳,在手中上下?lián)u晃。 噗地一聲,雪白的泡沫噴薄而出。 接機(jī)處,寧檬像優(yōu)雅的禮儀小姐,娉娉婷婷地立著,笑靨如花。 站在她身邊的兩個女子,在成功那張俊臉一出現(xiàn)時,不約而同地失聲驚呼:哇,帥哥! 女人都是虛榮的,這么帥的男人只朝自己走過來,目光里只放著她,寧檬不免有那么一絲飄飄然。 等人走近,她樂了,“你這是想濕身誘惑誰呀?”成功上身濕漉漉的,“兩點(diǎn)”很清晰。 成功扯了扯襯衣,齜著兩排白牙,“誘上誰就是誰?!毖劢堑挠喙庾降绞甲髻刚吲旁诘瘸氰F的行列中,耷拉著肩,朝他心虛地笑,然后急急把臉轉(zhuǎn)開,生怕他沖過來。 他咬牙切齒,生生地把嗓子口的怒氣給咽下去。 他有許多許多話想告訴她:一個女人,如果長得瘦仃仃的,那么就識相點(diǎn),別在白襯衣里穿紫色或黑色文胸,那不叫性感,叫自暴其短;出席那種訂貨會的場合,女人穿什么西裝,披層紗最吸眼球了;在陌生男人面前,如果做不到高雅、矜持,沉默、傻笑總會吧,這世界不是誰都愛聽八卦的。 “蠢,白癡!”成功扯開兩拉紐扣,毫不在意秀出魅惑的胸肌。 “說誰呢?” “女人!” “你是一時片刻都離不開女人?!蓖惺窃辜遥澜绲呐硕际峭?,寧檬立刻就嗅到了一絲異常。 “你對我還真不是一般的了解。車停在哪?” 成功焦躁地問。 “我哪有車,我打車過來的?!?/br> “那你來接什么機(jī)!”成功安檢時,和寧檬通了電話。寧檬一聽他來上海,自告奮勇來接機(jī)。 寧檬噎住。兩人面目模糊地對視著,忽然之間,她看不見他的臉了。 世界是否有愛情這東西,大可懷疑。 許多話潮涌般奔向唇邊,但寧檬閉緊了嘴巴,她告訴自己不能沖動。一沖動,就前功盡棄。 她轉(zhuǎn)身往外走去,手臂被成功拽住。 成功嘴角斜斜掛著的一抹笑容像廢墟上開出的花,溫暖但是帶著毒性。“心眼真小?!?/br> 寧檬笑不出來,“你也大不到哪里去?!?/br> 寧檬真不是小雞肚腸的女人,她和男人很能和平相處,也非常擅長在人群中讓自己成為閃光點(diǎn)。唯獨(dú)面對成功,有時候情緒就容易起伏,特別的敏感。她想可能是放了太多希望過去。成功家境好,自己也有出息,在哪都有朋友,有些事自然的就認(rèn)為理所當(dāng)然。她必須承認(rèn),她和成功之間的距離不是一米、兩米。得花多大力氣,才能靠近? “我們挺配的!”成功把襯衣擰了擰,攔下一輛出租。 寧檬卻笑不出來。 上車前,成功又扭過頭去看單惟一。一輛城鐵剛駛過去,站臺上已經(jīng)沒了單惟一的身影。 出租車的空調(diào)打得極低,進(jìn)去就起了層雞皮疙瘩,成功情緒又低落了點(diǎn),他并沒有表現(xiàn)出來。 “晚上有空么?”連續(xù)幾架航班到港,機(jī)場高速上車流湍急,成功深吸一口氣。 寧檬晚上有個應(yīng)酬,不是特別重要,可去可不去?!坝惺??” 成功聳聳肩,“沒有。如果有空,就一塊吃個飯?!?/br> 寧檬被他隨便的口吻給惹惱了,直直地瞪著前方,“不好意思,我晚上有約了?!彼桶偷刳s到機(jī)場接他,怎會不為他騰出晚上的時間呢!但成功似乎并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 她自嘲地想:都這把年紀(jì)了,她還在期待什么?難道期待一個騎著白馬的王子,深情款款地朝自己奔來?王子都躲在童話書里。就是在童話書里,王子要么愛公主,王子要么愛被繼母欺負(fù)的灰姑娘。她既不是公主,也不是灰姑娘,她是寧檬。 貓戲老鼠的游戲玩久了,會倦的。 “師傅,放點(diǎn)音樂吧!”很漫長又很短暫的沉悶溢滿了車內(nèi)。 “音響壞了,沒找到時間去修。”司機(jī)是上海人,普通話里夾雜著上海方言。 “明晚把時間留出來?!背晒φZ調(diào)平板,悠悠蕩蕩,仿佛說著一件不相干的事。 寧檬怔了下,扭頭看他。 “帶你去見一個人?!?/br> “誰?”她用不以為忤的語氣問。 “我meimei!” 寧檬全身都為之一顫,她按捺住蔓延的狂喜,這是否代表她和成功之間終于走到了一個轉(zhuǎn)折點(diǎn)? “也沒空?” 寧檬笑,來不及遮掩的激動,“我......沒有衣服穿?!睘榱顺鲂蟹奖悖粠Я藥准蓍e的褲裝。去見成功的meimei,無論如何都要打扮得得體而又漂亮,給人家留個好的印象,這樣,以后的路才會平坦。 成功湊過來,氣息拂在寧檬的頸間,“我喜歡你不穿衣服。” “去你的。”寧檬推了他一把,眼中浮出一層云翳般的東西,那是笑。剛才的抑悶一掃而光。 在酒店門口分別時,寧檬多了幾份戀戀不舍。她想改口說自己可以推掉應(yīng)酬來陪成功,后來想了想,作罷。今晚,她要去好好地做個spa。 成功晚上守著電視,真的孤孤單單過了個晚上。成瑋要采訪一位美籍華裔的婚紗設(shè)計師,約了很久才定下時間。這位設(shè)計師已近六旬,號稱“婚紗教母”,現(xiàn)在正與一位27歲的冰上運(yùn)動員戀得火熱。這份忘年戀震撼全球?!鞍屠杌榧啞鄙虾P碌觊_張,邀她來華剪彩。成瑋爭取到獨(dú)家采訪,她不能錯過這個來之不易的機(jī)會。所以她只能冷落成功了。成功理解的,他可以打個電話,約幾個朋友去衡山路喝酒。 天氣熱得讓人沒有心情,他泡了個澡,躺在床上,按著遙控器,每個臺看上一分鐘。 東方衛(wèi)視重播晚間新聞,屏幕上出現(xiàn)一個偌大的會場,參會的人前面都佩戴著鮮花,下方跳出一行字,什么訂貨會在滬召開。成功驚奇地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想起了單惟一那張緊張兮兮的臉。想,也是一秒的時間。成功下床從冰箱里拿出瓶酒,倒上一杯,淺淺地抿著。 后來,就睡了。上海這座城市來太多次,多得他懶得欣賞對岸浦東的夜景。不就是幾幢樓,幾盞燈,一條江么。 翌日,寧檬先去了“恒隆廣場”。國際上的大品牌,這里都有。服裝首飾即使在減價期間,價位依舊令人咋舌,因此這里永遠(yuǎn)都是平靜和優(yōu)雅的。寧檬咬緊牙關(guān)給自己買了條打折的裙子,像小禮服似的。為了這條裙子,她特地配了雙鞋,乳白色的鞋身,金身的鞋跟。 中午時,她又去打理了下頭發(fā)。一頭烏絲,儼然如洗發(fā)水的廣告般。 六點(diǎn),她坐在鏡子前。淡淡地掃一下眉,涂一點(diǎn)睫毛膏,抹一層粉底,用淺色的眼影,亮色的唇彩。這樣的妝容,乍一看沒什么,但非常耐看,越看越有味道。 站起來時,寧檬確信----她是美麗的。 成功來接她,開了輛銀白色保時捷,不知找誰弄來的。豪車、靚仔,有如韓劇里的經(jīng)典鏡頭。 她朝他走去,不快,也不慢。她的唇很滋潤,眼里蘊(yùn)著一絲笑意,很柔很媚。她的臉也似閃著光----珍珠般溫潤晶瑩。 “哎喲!”樂極生悲,沒提防前方有級臺階,寧檬腳扭了下,倒沒太狼狽,就是鞋前蹭了一塊皮。寧檬那個心疼,臉上立刻就不太掛得住。 “很疼么?”成功打開車門,小心翼翼地扶著她進(jìn)去,體貼地替她系上安全帶。 寧檬低頭揉著腳踝,笑得勉強(qiáng),“一會就沒事了?!?/br> “今天,很美!”成功還算有良知,沒忘記贊美一下。 寧檬翹著嘴唇笑,俏皮的,幸福的。 他們?nèi)サ牡胤皆谕鉃?,是個咖啡館,叫“似水年華”。寧檬訝異地環(huán)視著這個充滿默片時代奢華之氣的咖啡館,她以為他們會去西餐廳或某個連鎖的中餐廳吃晚餐的。 成功把車鑰匙扔給泊車小弟,在前面領(lǐng)路,“成瑋從不吃晚餐的,我們就喝杯咖啡好了。稍晚,我?guī)闳コ砸瓜?。?/br> 寧檬暗暗叫了下苦。她忙著收拾自己,早飯、午飯加起來,就吃了塊面包,這會,餓得前心貼后背。 成瑋已經(jīng)到了。 成瑋穿了件形似布袋的寬松裙,典雅的煙灰藍(lán),亞麻面料,腳上一雙駝色的平跟鞋,頭發(fā)扎成一束,隨意搭在身后,沒有一點(diǎn)脂粉,沒有一件首飾,但那從骨子里溢出來的雅致與高貴,倏地讓寧檬就相形見絀。 成瑋的目光輕輕巧巧落在寧檬蹭皮的鞋頭上,然后朝成功投來質(zhì)疑的一瞥。 寧檬立刻感到腳指頭火辣辣地燙。 咖啡館的一角,燈光明亮地瀉下,照亮一八角桌,一高背椅。那里有個長發(fā)女孩在吹長笛。那旋律,從高高的天花板上勻稱落下,灑在四周,仿佛是那些讓夜顯得格外幽靜。 “請坐。”成瑋溫和地朝寧檬笑笑。 溫和這個詞,用在長者身上,那是慈祥,如果是同年齡的人,那么就代表對方在身份、氣勢上高了不止一個臺階。 寧檬局促地絞著十指,心慌亂地砰砰直跳。她從來沒有這樣忐忑過。 “你們是怎么認(rèn)識的?”成瑋點(diǎn)了大吉嶺紅茶,白色茶杯里蕩漾著好似威士忌的金紅色。 成功要了藍(lán)山。侍者問寧檬點(diǎn)什么,寧檬腦中像剛被洗劫過,“和他一樣?!彼戳丝闯晒Α?/br> 成功悠然地蕩起雙腿,他很享受這里的懷舊氣氛,啟發(fā)人想入非非。 “我是諸航的同學(xué)。”寧檬吃力地平視著成瑋。 她以為諸航是一張燙金的名帖,豈不知這實(shí)際上是成瑋心中的一個隱痛。 成瑋喔了一聲,聲調(diào)拖得長長的,打量寧檬的眼神越發(fā)深邃。 “你沒懷孕吧!” 寧檬愕住。 “你朋友諸航不就是讓紹華奉子成婚了么!這一招,女人們履試履靈?!?/br> “成瑋姐懂得這么多,怎么......”還一個人呢?這幾個字寧檬用笑聲代替了。她實(shí)在忍不住脫口而出。 “男人年復(fù)一年變大叔,小姑娘一茬接一茬長成盤中餐,老牛的草料越來越嫩,小姑娘的口味越來越重。她們寵辱不驚,一出場便睥睨萬物,我這樣的老女人,哪是對手?!背涩|心領(lǐng)神會寧檬的話中深意。 成功五指輕扣著桌面,拿眼角余光玩味地斜睨著寧檬。 寧檬干干笑道:“那是成瑋姐的眼光太高,沒有男人配得上?!?/br> 成瑋雙臂交插,下巴高傲地翹起。寧檬這一口一個姐的,把她給叫惱了。不就小個幾歲,有必要一再炫耀么?!澳愕难酃夂艿停俊彼I諷地把臉轉(zhuǎn)向成功。 寧檬臉?biāo)⒌丶t了。 “趁著青春,別委屈自己。我看我哥也確實(shí)和你不是一個碟子里的?!背涩|硬邦邦地說道。 寧檬握著小匙的手輕輕抖了下,“對不起,我......去下洗手間?!彼略俅粼谶@,她就要扛起大炮,發(fā)起攻擊。 “你張牙舞爪的性子可一點(diǎn)也沒改?!背晒β朴频亻_了口。 “誰像你虛偽,我瞧不上就是瞧不上。哥,她不是諸航?!背涩|端起杯子輕輕搖蕩。 “什么意思?” 成瑋冷笑,“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但在群里,每個人還是獨(dú)立的個體。諸航和她是截然不同的,雖然我也瞧不上諸航。在諸航的眼里,我們的圈子就是一個外星球,我們引以為豪的一切,對于她來講,什么也不是。她自有她的快樂和天地。和我們在一起,她是用遷就、包容的態(tài)度,從來都不想融入,離開也不會留戀。而她----”成瑋朝洗手間方向瞟了一眼,“她喜歡、迷戀這一切,她做夢都想成為我們的一分子。不要告訴我,你喜歡這樣的女人!” “如果我喜歡呢?” “如果喜歡,你剛才怎么沒出手幫忙?她也不見得有多喜歡你。這個晚上,她急于討好我多于關(guān)注你。一個陷在愛情里的女人,是不會這樣的。你于她來講,一個階梯而已。你饑不擇食?” 成功不是不出手幫忙,他知道寧檬有口才有爪子,別人欺負(fù)不了。不過,寧檬今晚的表現(xiàn)讓他是有點(diǎn)意外。 “我的事你少管,你把自己管管好。有多久沒和媽聯(lián)系了?”成功端出長兄的架勢。 成瑋翻了個白眼,“一聯(lián)系就是催著我回北京,要不然就催著我結(jié)婚。煩死老太太了。哥......紹華他好么?” 成功酸酸地咂嘴,“他有什么不好的!” “那個諸航設(shè)計的《儷人行》在網(wǎng)上火爆了。我們雜志上月搞了個調(diào)查,現(xiàn)在百分之六十的白領(lǐng)愛玩游戲,在這里面,百分之八十的最愛《儷人行》。以這個游戲改編的同名時尚劇馬上已經(jīng)開機(jī)了?,F(xiàn)在不知多少家公司想找她合作呢!”成瑋深吸一口氣,神情黯然。這樣的女子,紹華怎會不喜歡呢? 成功沒有接話。這些在他眼中,算不了什么,那只豬吸引人的地方,太多太多。心突然煩了,很想抽煙。他走向走廊。 走廊的窗戶對著一個酒吧,他看見有兩個男人在拼啤酒,其中一個連氣都沒喘,一口喝完一瓶啤酒,圍觀的人鼓掌叫好。 讀大學(xué)的時候,他也這么玩過。幾個朋友在暑假里約在一起,有時也會叫上紹華。紹華那時在軍校里,不常碰到。剪著個平頭,衣服穿得齊齊整整,舉止也是一板一眼。可是同去的女生,個個都會喜歡他。從家世和外表、學(xué)歷上比,他絕不比紹華差。但是紹華給人一種安全感,是他沒有的。女人不管表現(xiàn)如何強(qiáng)大,內(nèi)心總是柔弱??墒侵T航不是一般的女人呀! 手機(jī)響了,成功摁滅煙頭,笑了?!敖B華,找我有事?” 那邊沉默了下,卓紹華一字一頓地問道:“你最近來我家是不是太勤了?” “我想我的兒子呀......哈哈,是干兒子,讓他來接電話?!?/br> 卓紹華輕聲嘆息,“成功,沒想到你對我羨慕到這種份上?!?/br> “我羨慕你什么?”成功眉頭擰了起來。 “我有兒子!” “我又......不是生不出來,有什么好羨慕的?!?/br> “沒有妻子也生得出來?”卓紹華很是懷疑。 “陳坤也沒妻子,人家兒子不是好幾歲了?!?/br> “陳坤是誰?” 成功譏笑道:“問豬去。” “諸航,不要貪涼,把衣服穿上。你的頭發(fā)也沒擦?!?/br> 成功嘴巴微張著,皺著眉頭,不敢想象電話那端的畫面。 “你知道陳坤么?” 諸航回道:“我不僅知道陳坤,我還知道楊坤呢!咋了,你也好奇他孩子的媽是誰?” “不,是成功想知道?!?/br> “不是吧,成流氓是陳坤的腦殘粉?哈哈,他大概瞄上哪位高中meimei,尋找共同語言呢!” “卓紹華,你誣蔑我?!背晒μП劭棺h。 “嗯,我該去看帆帆了,回來帶你兒子來我家玩。” “你以為我做不到......最多,學(xué)你,也找只蠢豬代孕......”話筒里傳來嘟嘟的忙音,卓紹華掛了電話。成功氣得牙癢癢的,恨恨地回頭,嚇了一跳。寧檬不聲不響地站在后面。 “誰的電話?”寧檬盯著他。 成功半傾嘴角:“我們名份定了,我就事事向你匯報?!?/br> “你真想要個名份?” “想呀,這樣我們就不會辜負(fù)這不夜城的良宵了?!背晒σ荒樓橐饩d綿。 寧檬無精打采地笑了笑,“你送我回酒店,我有點(diǎn)累?!?/br> “我什么都聽你的?!背晒θダ瓕幟实氖直?。寧檬輕輕掙脫了。 成瑋也沒挽留,分別時,笑笑說,巴黎春天、大洋百貨最近的活動多,機(jī)會難得,多去逛逛,買幾件打折的衣服。 一路上,寧檬不時扭頭看成功,仿佛有許多話問,但她還是什么都沒說。 “早點(diǎn)休息?!背晒φ?jīng)經(jīng)地替她打開車門。 “我......明天的火車回北京。”寧檬站在臺階上折著包帶,心底抑制不住的無力。 “路上注意安全,我回去后再和你聯(lián)系?!?/br> “那......再見!”寧檬揮揮手,慢慢轉(zhuǎn)過身去。 矜持了這么久,或者說偽裝了這么久,成功于她,無疑是顆流星,劃過她的夜空,只留下一縷自嘲的回憶? 幸好他們并沒有戳破,此刻,才沒那么難堪。因?yàn)橹T航,他們有可能還會遇到。那時,彼此還能裝沒事人似的招呼。寧檬自我安慰道??墒?,真的無法做到死心,她已經(jīng)陷得很深、很深! 成功微笑地閉了下眼睛,看著寧檬進(jìn)了酒店的大堂,才上車離開。 他沒有回頭。也許寧檬還在旋轉(zhuǎn)門里看著他,也許沒有。這些都不重要了。和寧檬這么久以來,戲來戲去,他始終不肯跨前一步,看來他潛意識里明白,他們是畫不上句號的。 他們在一起,從來沒有心靈震顫的感覺。當(dāng)成瑋羞辱她時,他只想看戲,毫無憐惜。 愛一個人會這樣嗎? 她對他呢,欲擒故縱而已? 成功失笑。 夜,戴著面具,看不清它真實(shí)的面貌。車一直往有開著,好像還有一部分思維在腦中繞轉(zhuǎn)著,成功想理清楚。 夜間音樂臺正播放著一首貓王的老歌:今晚你寂寞嗎? 成功忽然感到無邊的寂寞。 又近黃昏。 這個時節(jié)的夕陽像個多情的少婦,豐滿而又圓潤。到了傍晚,更是風(fēng)情萬種。寧檬隨著人流走出車站,手中的包有點(diǎn)沉,她不時停下?lián)Q個手提著。 上海到北京的高鐵,只要五個小時?,F(xiàn)在,她和成功之間隔著上千公里了,這是他們真實(shí)的距離。 似乎,與成功在上海的短暫相逢,是她自己編的一個夢。 成功沒有送她,她也沒指望他送。 寧檬甩了下頭發(fā),繼續(xù)往前走。不經(jīng)意的,她在人群里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她沒有驚動他,因?yàn)樗皇且粋€人。他似乎瘦了,頰骨突得厲害,襯衣也已沒那么合身。笑的時候,嘴角的紋路一圈一圈向外蕩著,很是滄桑。但是,還是那么的清俊奪目。 寧檬嘆了口氣,又聯(lián)想到了自己,心頭有點(diǎn)發(fā)酸。 等了一會,他出來了。寧檬裝著不期而遇,揚(yáng)起一張笑臉,“周師兄,你怎會在這?” 周文瑾愣了下,隨即上前幫她提著包,“來送一個同事。你是準(zhǔn)備走還是剛回來?” “我剛從上海出差回來?!睂幟拾素缘財D擠眼,“男同事還是女同事?” 周文瑾短促地笑了笑,漆黑的眸子掠過一絲悵然,他提著包率先往前走。 他是來送姚遠(yuǎn)的。姚遠(yuǎn)調(diào)去廣州軍區(qū),她自己打報告申請的。姚遠(yuǎn)說,雖然廣州的工作環(huán)境不及北京,但那兒的氣候好,一年四季都能穿得非常飄逸。北京的春天很短暫,夏天熱得人喘不過氣,秋天就是一晃而過,冬天超冷。說完,姚遠(yuǎn)幽怨地看著他,又加了一句,你也在北京,我不想吊死在你這棵歪脖子樹上。 他只能是抱歉地苦笑。 姚遠(yuǎn)是明智的,他真的無法回應(yīng)她的感情。他努力過,也嚴(yán)厲命令過自己,心就是不肯配合。雖然它空了太久,風(fēng)吹來,一陣陣發(fā)涼,但它拒絕任何人入住。 你迷路太久了,你得趕快從原路撤回,不然,你遲早會把自己給玩完。幾年的相處,姚遠(yuǎn)對他不是一般的了解。我不是吃醋,也不是妒忌,我是......心疼你。 姚遠(yuǎn)哽咽著,連忙捂住嘴。 他調(diào)侃道:我視力很好,記憶力也好,迷路不是我會做的事。 姚遠(yuǎn)無力地擺擺手,多多保重。 你也是。他沒有送姚遠(yuǎn)到月臺,他不敢看姚遠(yuǎn)別離的神情。對姚遠(yuǎn),他是愧疚的。 “包里裝的什么,這么沉?”他回頭看寧檬。 寧檬氣喘喘的,滿臉是汗,嗔怪地瞪著他。 “不好意思,我走太快了。我們先去喝點(diǎn)東西吧!” 沒有走遠(yuǎn),兩人就在附近的水果飲品店找了個座。寧檬喝芒果汁,他喝彌猴桃汁。 “我給小艾買的結(jié)婚禮物,一盞臺燈,放臥室里,有英國手繡的蕾絲花邊,她喜歡的風(fēng)格?!睂幟饰艘淮罂诒鶝龅墓X得全身的毛孔才慢慢地覺醒過來,她也找到了點(diǎn)力氣。 “小艾要結(jié)婚了?”周文瑾想起昔日“吉祥三寶”在北航招搖的情景,多么久遠(yuǎn)的回憶。 寧檬落寞地撅著嘴,“是哦,我們仨現(xiàn)在就剩我一個待字閨中?!彼疤搅讼律?,嬌嬌地托起下巴,“周師兄,你有女朋友嗎?” 周文瑾沉吟了下,回道:“我暫時不考慮個人的事?!?/br> “考慮下吧,不如,我倆湊一塊?”俏麗的長睫戲謔地?fù)溟W著。 “寧檬真會開玩笑。和我做朋友,會悶死的?!?/br> “怎么會,以前你和豬......對不起!”寧檬吐吐舌,知道說錯話了。 周文瑾卻不在意,“所以她嫁給了別人。”他端起杯子,任冰涼的果汁肆虐著味蕾。 “其實(shí)豬......唉,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她和那位大哥......哦,是首長,他們的結(jié)合怪怪的?!睂幟蚀虮Р黄降溃澳銊偦貒鴷r,你們好像準(zhǔn)備正式開始的。豬要么住她jiejie家,要么住在公寓??墒菑臅r間上推算,她那時已經(jīng)生孩子了,屬于已婚人士。干嗎要這樣呢?反正處處自相矛盾。我和小艾追究,豬就說她是女人,女人就有可能玩一夜情,一夜情就有可能會醞成某個結(jié)果。這話誰信呀,豬哪是那么隨便的人,再說,人家首長可能玩一夜情?你出國的第一年,豬頹廢得不像樣,完全是拋棄了自己,她心里是有你的。這里面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只有豬和那位首長清楚。不過,木已成舟,豬是結(jié)婚了,也有了小孩,周師兄,你就把豬給......忘了吧!” “要不要再來杯果汁?”周文瑾問道。 寧檬聰明,豬的話題就此打住,周師兄不愿深談,她就別再往他傷口上撒鹽。她搖搖喝空的杯子,“不了,我很累,想早點(diǎn)回去泡個澡!” 兩人的公寓不在一個方向,就在地鐵口道了別。 周文瑾仍住在原來的公寓,姚遠(yuǎn)的那套空著。房東過來個幾趟,他和房東商量,那套他也租下來。他愛靜,不想被人打擾。 夜深的時候,他會在陽臺上對著對面的公寓發(fā)呆。諸航早已經(jīng)搬走了,有個外國留學(xué)生搬了進(jìn)來。挺熱情奔外的女生,認(rèn)識的、不認(rèn)識的,遠(yuǎn)遠(yuǎn)地就打招呼,中文講得很溜。 周文瑾現(xiàn)在大半時間在工信部上班,網(wǎng)絡(luò)奇兵那邊,他有時去開開會。接到新任務(wù),他就呆在機(jī)房。和卓紹華時不時會遇到,而諸航,他們一次都沒碰到過。他聽說了,諸航現(xiàn)在國防大進(jìn)修。 有一天,他去參加網(wǎng)絡(luò)奇兵的會議。會議開始前,卓紹華和政委在聊天。最近網(wǎng)絡(luò)不太平,先是“谷歌”事件鬧得滿城風(fēng)雨,接著“百度”和“360”又掐起架來。政委說,這是怎么了?卓紹華笑道:風(fēng)平浪靜那還叫江湖? 他整個人一怔,這是諸航的口氣。顯然,卓紹華和諸航聊起過這些。那么,和他在一起時,諸航不僅僅是一個妻子,他們會聊工作,聊人生,聊喜好,聊......他們不是奉子成婚,他們似乎是融洽的、幸福的、合拍的! 公交車在暮色里緩緩行駛,一條路接著一條路,街道永遠(yuǎn)是那么擁擠,車流永遠(yuǎn)是那么的堵。高聳的樓房,窄小的綠地,裝飾得富麗或清雅的餐館、服裝店,老式的巷子,古舊的博物館,花香飄蕩的公園......城市就是這幅模樣。 車又靠站了,上來一撥人,原本擠得不能再擠的車廂更像是只蒸煮中的沙丁魚罐頭。誰拉開了窗,熱風(fēng)倒灌進(jìn)來,呼呼地竄著。 不知怎么,周文瑾的思緒飄向了過去。 那是中秋了,氣候比現(xiàn)在舒服。那時,北京上空有最美的云,公園里有最美的紅葉,單純的年紀(jì),他在球場上撞到了諸航。她被汗浸濕的小臉,瞪得溜圓的雙眼,那不羈的頭發(fā)......清晰如昨。 真是一段純潔的日子呀,他是怎么把它給弄丟的?----這個問題周文瑾想過很多次,一直想不通。 他和寧檬的想法相同,諸航關(guān)于她的婚姻說辭,是漏洞百出的。顯然,諸航在撒謊。那么,事情的真相又是什么呢? 汽車一個急剎,人群站立不住,向一邊倒去。周文瑾小心地扶起一個倒在他肩上的女子,女子羞澀地向他笑笑。他淡淡地回應(yīng)了下,把目光轉(zhuǎn)向窗外。到鬧市口了,街道儼然成了個大停車場。 華燈簇簇,一個個櫥窗,競相向路人展示著各自的風(fēng)情。 有一家店里,兩個店員圍著一個顧客。她穿了條裙子,無肩、束腰,淺淺的杏色,近似于白了,恰到好處地露出她修長的雙腿、雙臂。她在鏡子前扮了個鬼臉,頭歪著,似乎有點(diǎn)猶豫不決。 她抬手抓了抓頭。 好像有些預(yù)感,像這迷蒙蒙的夜色,隱隱約約的一個影子。 周文瑾的心忽然跳得厲害 ,撲通、撲通,像打鼓。 “請讓一下,我有急事,要在這里下車?!敝芪蔫獢D出人群,對司機(jī)說。 司機(jī)不耐煩地回道:“你瘋了,這里能下車嗎?你想我被吊銷駕照!” “拜托了!”周文瑾懇求道。 司機(jī)沒得商量。 車流開始動了起來,喇叭聲此起彼伏。 周文瑾不住地回望著,等著車靠站,他拼命地往回跑。他穿過紅綠燈,他看到了那家專賣店。 她還在。 他沒看錯,是的,她是諸航。 他感覺身體輕飄飄的,像是有什么東西要從身體里掙脫出去。于是,他推開了厚重的玻璃門。 掛在門上的古銅色風(fēng)鈴隨即叮當(dāng)、叮當(dāng)響了兩聲,兩位店員下意識地都轉(zhuǎn)過身來,一起叫道:“歡迎光臨!” 諸航是從鏡中看到周文瑾的,兩只耳朵倏地都紅透了,恨不得找個地洞鉆下去。這種感覺有點(diǎn)像當(dāng)年在籃球場被周師兄“襲胸”,可能還更難堪,更羞窘。 店員都有一雙銳眼,立刻就看出兩人是熟悉的,忙笑道:“快幫你朋友看看,這條裙子她穿非常漂亮,是不是?” 周文瑾說不出話來,心口像被指甲撓了下,全身為之一顫。 大學(xué)里,諸航要么是運(yùn)動裝,要么是休閑裝。這樣很淑女、俏麗的諸航,他第一次見到??墒?,一點(diǎn)點(diǎn)都不突兀。他是這么強(qiáng)烈地意識到,諸航,不只是聰慧的,原來是這么的美。美到令他屏息,令他有落淚的沖動。 “你們別胡說,快幫我換下來。”這條裙子,諸航說不出哪里好,也挑不出哪里壞,她還是喜歡牛仔褲加t恤,舉臂、抬手非常方便。但跑了幾家店,就這條不露胸不露背,勉強(qiáng)能承受。 “你快說?。 钡陠T笑瞇瞇的催促周文瑾。 諸航作投降狀,“漂亮,漂亮,我買就是了!”她逃似的鉆進(jìn)更衣間,火速換好衣服。出來時,不自然地對周文瑾笑笑,“要去參加個婚禮,那種場合,禮貌上要穿裙子,我......沒有,所以......”她聳聳肩,從電腦包中掏出錢包,抽出卡遞給店員,擠擠眼睛,“幫我算便宜點(diǎn)哦!”有可能只穿一次,她覺得很不值得呢! “下午有課?”諸航拉包時,周文瑾看到了里面的書本與電腦,喉結(jié)蠕了又蠕,才聽到自己平靜的聲音。 “嗯,就一節(jié)?!辈皇鞘组L的。首長今天沒去國防大,她發(fā)了條短信問他在哪,到現(xiàn)在都沒回。 “一切......都好么!”店員把裙子裝進(jìn)紙袋,不知為何遞給了他,可能真覺得他是她的朋友。為女友拎紙袋,是男友的責(zé)任??上麄儚膩矶疾皇悄信笥押团笥训年P(guān)系。 “給我!”諸航半路上把紙袋搶了過去。 因?yàn)樾邼募∧w在燈光下泛著淺淺的光澤,像是有淡粉的霞光從內(nèi)里泛出來,那一瞬,周文瑾仿佛看到了從前的諸航。 他替她拉開門。 北京的夜晚,仿佛比白天還要熱,呼吸間,都是guntang的氣流。站一會,全身就密密地往外滲著汗。 “一塊去吃晚飯吧!”周文瑾繃起下顎,他搶在諸航說話前,說道。 他沒有把握諸航會答應(yīng),但他還是說出了口。這附近有各種風(fēng)味的餐館,如果諸航都不喜歡,他們可以去北航那邊的小餐廳,諸航常去的那家還在營業(yè)。他去過,老板、廚師都沒換。不一定要憶舊,他們可以聊小艾的婚事、聊各自的近況。世界并不大,他們在同一個部門工作,終有一天會相遇。相遇了,總得打個招呼、寒暄幾句。 果真,諸航為難地皺起眉,“謝謝周師兄,我要回去的,帆帆在家等我呢!只要我不出差,他都要等我回去才肯洗澡、睡覺。” 周文瑾僵直著不動,他一點(diǎn)不想聽她說和卓紹華有關(guān)的任何事??墒牵唤釉?,她就會轉(zhuǎn)身離開?!胺??你孩子么,他一定......很可愛?!毙谋恢讣讚铣隽藘傻姥。鄣脽o法呼吸。 諸航騰出一只手拭汗,可真熱呀!一半是因?yàn)樘鞖?,一半是因?yàn)榫o張?!笆茄?,就愛和我玩?zhèn)€捉迷藏,像小傻子似的,每次都躲同一個地方,好了后叫我,聲音又響又亮,我得裝著很焦急的樣,屋里院里的跑三圈,然后才發(fā)現(xiàn)他。他笑得幾里外都能聽到??墒撬粣弁媲?,這點(diǎn)不像我。我姐說我小時候,整天就是球、球、球。我給他買了好幾只球,他抱一下,就扔了......我講的話是不是很冷?”周師兄的表情好像越來越嚴(yán)肅,諸航訕訕笑著,她活躍氣氛似乎很無能。 “沒有,我很愛聽!”語氣微涼。 孩子—— 聽別人說起,與聽她親口說,前者是隱隱的痛,后者是撕裂的痛。 結(jié)婚、生子,他沒有想過那么遠(yuǎn)。她毛毛躁躁的,那么沖動,經(jīng)常闖個小禍,自己都照顧不過來,怎么可以勝任妻子、mama那么大的責(zé)任?他錯了。她可以是個嬌柔的妻子,也可以是個稱職的mama。做她的孩子多幸福呀,似友似伴。 他到底失去了多少? 閉上眼,仿佛看到蒼茫的暮色里,自己孤單的背影,慢慢走著,就那么到老。 諸航無力地想抓頭,就是騰不出手?!爸軒熜?,我去等車了?!彼钢刚九_,心里默然悲傷。他們終于走到這一天,說什么都不合適了,刻意地談?wù)撎鞖夂苌?,不如矜持、友好地告別。 周文瑾輕輕點(diǎn)頭,陪著她一聲不響沿著人行道,走到站臺。額頭上的汗像下雨般順著臉頰流下來,襯衫濕濕地粘在身上。 站臺邊的燈箱上是一幅化妝品的廣告,美女化著精致的妝,撅起鮮艷的紅唇,曖昧的眼神,似乎在邀請著男人們對她一親芳澤。燈箱前等車的還有對小戀人,旁若無人、極盡纏綿之態(tài),讓諸航更是不自然。 公交車來了一輛又一輛,都不是去軍區(qū)大院的方向。 諸航著急了?!爸軒熜郑闳ッΠ?,我慢慢等?!?/br> “我晚上也沒什么事?!彼鞠胛⑿?,未能如愿,微微抬了下眉,“豬,藍(lán)色鳶尾那件事......對不起!” “什么?”車流聲太響,遠(yuǎn)遠(yuǎn)地又來了輛公交,諸航上前一步,踮起腳,想看清是哪一路,沒有聽到周文瑾講了什么。 一輛夾在車流中的摩托車突地越過幾輛車,從邊上竄了出來。 一切都在猝不及防中發(fā)生了。驚慌中的諸航忘記了躲閃,周文瑾伸出長臂,一把將她拽進(jìn)了懷里。在一聲鈍響之后,傳來急促的剎車聲,世界突然變得異常安靜。 摩托車手在空中甩出了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迅速落向地面。鮮血像朵花似的,開了一地。 諸航渾身的汗都凝住了,她瞪大眼,怔怔地看著拽緊她胳臂的手,指尖發(fā)白,微微顫抖。 她的嘴唇也是抖個不停。 她在想:如果剛才周師兄沒有拉開她,像羽毛般飄在空中的就是她么?那么首長、帆帆...... 他在想:要是不出國留學(xué),那么此刻他們是什么關(guān)系? 四目相對。她在他眼中看到自己蒼白的面龐,清晰得像刻在里面。 “我......回家了,再見!”她突地把手臂抽回來,扭頭就跑。 “我送你!”他不放心她,她嚇得不輕。 口袋里的手機(jī)響了,音樂是特地為網(wǎng)絡(luò)奇兵專設(shè)的來電鈴聲,他低頭拿出手機(jī),再抬起頭,已經(jīng)看不到諸航了。 “你好,我是周文瑾。”他突然非常厭煩起現(xiàn)在的工作來。 “周中尉,政委讓我通知你,準(zhǔn)備一篇大國之間如何合作網(wǎng)絡(luò)安全維護(hù)的論文,下月去美國紐約參加六國圓桌會議?!闭貢鹿k地說道。 “政委帶隊(duì)嗎,還有誰一起同行?”目光急促地巡脧,交警過來拉起了線,把人群阻隔在外面。 “這個暫時還不清楚?!彪娫拻炝恕?/br> 他愣愣地站著。 去軍區(qū)大院的公交到了,他隨著人流上了車。一站一站地過去,下來時,是條林蔭大道。 他看見了大院門口的哨兵。 他想:我為什么要來這里? 他使勁搖晃了下腦袋。好像,他是來看看諸航有沒有安全到家的。 晚風(fēng)吹在身上,濕黏黏的。 過了不知多久,他轉(zhuǎn)身離去。 風(fēng)吹起一片落葉,什么也沒有留下。 四合院里一團(tuán)忙亂。 幾個搬運(yùn)工人按照呂姨的吩咐,吃力地把兩只土黃色的半人高的陶瓷缸擺放在太湖石的兩側(cè)。唐嫂抱著小帆帆在一邊看著,小帆帆把脖子拽得長長的,想看到缸里放著什么。 缸外描繪著一枝秀氣的荷,一左一右,正好相對。 工人搬起缸時,喊起了號子,似乎非常的沉。 諸航走近,才明白,難怪這么沉,缸里裝著半截水,種著一簇睡蓮。蓮花已經(jīng)開過,有白有紅,還有黃色。不過,現(xiàn)在是打著苞的。 “新買的?”諸航想著,帆帆奶奶好有威信,一說院子雜亂,呂姨再不滿,也得整改。 呂姨忙出了一頭的汗,“不是,從杭州過來的,人家送給卓將的禮物?!?/br> 諸航把手中的包和紙袋交給唐嫂,抱過早已經(jīng)把手臂打開的帆帆,親了親,“是首長的親戚還是朋友?”兩大缸的睡蓮,從杭州到北京,禮重情更重。 呂姨怔了下,倉促地笑了笑,“帆帆等你吃晚飯呢,我都涼在餐廳,夫人,你快去吃吧!” “mama,吃,吃!”帆帆也餓了,指著餐廳,要諸航過去。諸航也沒再追問。 唐嫂陪諸航進(jìn)屋,忍不住發(fā)愁,“帆帆好奇心重,那缸擱在那,要是一不小心栽進(jìn)去,怎么辦?” 諸航笑著回道:“那就學(xué)司馬光砸缸。不會啦,缸那么高,帆帆還是小不點(diǎn)。等他長大了,對這個已沒興趣了。” 唐嫂淡淡一笑,“帆帆大了,我大概早就回老家了吧......諸中校,你不舒服么?”進(jìn)了屋,燈光一照,唐嫂吃驚地看到諸航臉白得異常,連嘴唇都沒了血色。 諸航不在意地把頭發(fā)向上撫了撫,放下帆帆,“沒有,可能是太熱。首長還沒回來?” “小喻打了通電話回來,卓將晚上請人吃飯?!?/br> 諸航喔了一聲,去洗手。鏡子里的人頭發(fā)蓬亂,臉色是有點(diǎn)不正常。她不情愿去回想站臺邊的那一幕。事情發(fā)生了,叫事故,未曾發(fā)生,就是個小意外,有什么好害怕的。其實(shí)不能叫害怕,從前,是一個人,無畏無懼?,F(xiàn)在不同,她的生命里進(jìn)駐了兩位男子,如有不測,地球不會停轉(zhuǎn),但他們頭上的天空卻是灰暗的。 “mama!”帆帆在外面叫著。 她忙出來,抱著帆帆親了又親。 帆帆烏黑的眸子滴溜溜轉(zhuǎn)了轉(zhuǎn),睫毛的投影落在臉頰上,小手在諸航臉上撫了撫,淡淡的眉宇蹙著。 呂姨的晚飯做得非常豐盛,金黃嫩脆的鍋貼小棠菜,碧綠的黃瓜拌粉皮,麥片粥,切得細(xì)細(xì)的蘿卜丁,呂姨自制的咸鴨蛋。這不像地道的北京菜,有點(diǎn)偏杭菜,味道淡淡的,很爽口。 諸航在,帆帆拒絕唐嫂喂飯,什么都要諸航來。帆帆吃了很多,諸航只吃了半碗粥。 諸航怕帆帆不消化,牽著他在院子里走了幾圈,才讓唐嫂抱他去洗澡。 工人已經(jīng)走了,呂姨把院子也打掃過了。諸航挨著缸,輕輕一嗅,能聞到隱隱的清香。這應(yīng)該是睡蓮的氣息。星空下的睡蓮,像嬌羞的女子,等待著陽光的照耀,才綻放她圣潔的笑臉。 送睡蓮給別人的人,應(yīng)當(dāng)是位雅士!諸航?jīng)_涼時想著。 唐嫂把紙袋擱在床前的沙發(fā)上,店員叮囑這面料容易起皺,到家就要掛起來。諸航的衣服很少有這么嬌貴的,除了軍裝。她穿軍裝的次數(shù)也少,就幾次慶典活動和上課時。 諸航成為軍人,才真是一個大的意外。 自嘲地撇了下嘴,諸航關(guān)上柜門。 小帆帆在書房的五分之一領(lǐng)地里已忙開了,屁股挨到哪,哪就一地的粉。唐嫂今天給帆帆涂太多的痱子粉,嘟嘟的香氣充斥了一書房。 唐嫂和呂姨在客廳看電視,她們最近迷婆媳劇,兩人還很認(rèn)真地討論、總結(jié)。 諸航拉上窗簾,有些心神不寧地打開電腦。外面在刮風(fēng),樹上的葉子撥拉在窗前,嘩啦嘩啦。 從u盤里調(diào)出去海南的報告。報告下周要交,她的報告寫得差不多了,有幾處需要修改下。坐下前,她看了下帆帆。帆帆也在看她,手里拿著個飛機(jī)。 她嘟了下嘴,送去一個飛吻。帆帆咧嘴直樂,很想很想過來。但她沒有招手,他就很乖地等著。 諸航痛苦地收回視線,說服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報告上。她邊修改邊打印。打印完畢,她起身想把紙張整理下。不知怎么,手一抖,紙張撒了一地。 帆帆急急地跑來幫忙,小屁股朝天撅著。 “mama,給!”他撿起一張紙,很小心地遞給諸航。 “哦,這是第十頁,mama現(xiàn)在找的是第五頁。”諸航告訴他。 “五?十?”帆帆含著指頭,眼睛眨個不停。 諸航心中一動,拿起一張白紙,用筆在上面寫了一串大的數(shù)字,從1到10。接著,她把所有的紙張全扔到了地上,指著1,對帆帆說:“帆帆,幫幫mama,把1拿過來?!?/br> 帆帆認(rèn)真地盯著數(shù)字,喃喃念道:“1!” “對,是1!”諸航笑了。 帆帆蹲下來,小屁股又撅起。在一堆的紙里,他一張張辯認(rèn)。“mama,1!”他找到了,臉紅紅地看著諸航。 諸航獎勵一個響亮的吻。 然后是2,是3......直到10。 諸航又把所有的紙張放亂,沒指著數(shù)字,又來了一遍。 帆帆正確無誤。 “壞家伙,你和mama一樣聰明。爸爸小的時候肯定不如你。”諸航激動了,心中升起強(qiáng)烈的自豪感。 雞和雞蛋,是兩種快樂。 帆帆嘴巴張得大大的,笑得眼成了一條縫。他喜歡這個游戲,“mama,還要!” 諸航抱起他,來到走廊。她輕輕捂著他的耳朵,讓他看樹上搖擺的樹葉,“帆帆,這是風(fēng)!”她在他的掌心寫道。 帆帆專注地凝視著她。 “這是風(fēng),那是云。寬廣的是天空,照亮世界的是陽光,打濕地面的是雨。”諸航含笑捧起帆帆的小臉,一字一句慢慢說道。 帆帆一時還聽不明白,可是他覺得mama說出的這一切都好神奇。 “不著急,mama什么都會教你的。”太有成就感了,壞家伙超聰明,是她生的呢! 說著話,帆帆打了個呵欠,又打了一個。他困了。 諸航嘻嘻地刮了下他的鼻子,把書房的燈熄了,牽著他回臥室。為他整理床時,帆帆兩只眼皮都快粘一塊了。 “好了,我們壞家伙睡覺覺嘍!”諸航蹲下為他脫鞋。 帆帆突地張開雙臂,“mama!” “男子漢還撒嬌呀!”諸航嗔笑著,把他抱起。他張開雙臂,緊緊地抱住諸航的脖子,小手在頸間輕輕地拍,像是安慰。 諸航要把他抱上床,他搖頭,就要和諸航這樣抱著,仿佛他在抱著諸航。 諸航愕住,心瞬間軟成了一汪湖水。是母子心通么,他知道今天的她受了驚嚇,一直渴望一個懷抱、一聲安慰。 當(dāng)你渴望一個擁抱時,他已緊緊地將你抱住。 “壞家伙,你不是一點(diǎn)沉哦!”諸航窩心得眼眶發(fā)燙,她拼命地眨眼睛,才把濕意眨了回去。 帆帆咪咪地笑,沒擋得住睡意,伏在諸航的肩上睡著了。 諸航舍不得將他放下,就這樣抱著在屋中走來走去,直到聽到院門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