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人間不見昆侖山》嗎？”

    是他第二次見到牧野時，北電小劇場正在上演的那部話劇。牧野的角色是后羿，擁有無盡生命的AI后羿，為了與他的愛人重逢，奪取了那架半成品的時光機器。

    “那是我寫的劇本。”

    “時光機器，沒有坐標，只有在時間的長河中漫無邊際地飄蕩?！?/br>
    “我們的運氣大概還算好些?！?/br>
    “那時我們已經(jīng)知道你來自另一個時空，他幾乎日日待在識海里，恨不得一幀一幀地在記憶里找到關于你的世界的蛛絲馬跡?！?/br>
    “但你很少提及關于你的世界的一切，線索有限，他只好去碰碰運氣?！?/br>
    溫涯怔了怔，無端想起牧野喜歡的皮克斯，想起那天在他的耳機里聽到的那首、他思念故人時曾偶然彈過幾回的《remember  me》。

    “須彌山上空有道天裂，能通三千世界?！?/br>
    “一開始只是他自己獨往——那時我們修為尚淺，也怕會在那道天裂后撞得形神俱滅。天裂之后的時間概念與我們的世界不同，往往他一個時辰歸返，就是一世已盡?！?/br>
    “后來他回來的越來越快，雖然修為無損，但卻越來越?jīng)]生氣。我們都只當他是希望落空，心里沮喪，直到一次偶然見他發(fā)作，才知道他是傷了魂魄，就和你當年一樣?！?/br>
    “好在他已是魔神之身，又有修為護體，我們輪流替他護法，折騰了一年半載，總歸還能復原，比起你那時還是好太多了?！?/br>
    溫涯艱澀道：“是那道天裂傷他？”

    Sharon搖了搖頭，似乎是這件事要比方才的那些更難講出，張了張嘴，努力了半晌，才輕聲道：“他有自己的辦法感知到你，只要確認一個世界沒有你在，他就會盡快脫身，去往下一個世界——”

    “怎么……脫身？”

    Sharon道：“與你的世界相似的世界大多靈力稀薄，他一旦輪回，就等同于沒了修為，他沒有別的辦法……他就是，自毀過太多次，才會傷了魂魄?！?/br>
    傻小孩。

    這世上還有什么你做不出的傻事。

    溫涯雙目通紅，終于忍不住別過了臉去，撐在茶幾邊沿的手抖得厲害，很用力地大口吸氣，卻好像吸不進去，自己也分辨不出究竟是心臟在疼還是胃在疼。

    Sharon不忍道：“還要聽下去嗎？”

    溫涯道：“聽?！?/br>
    Sharon輕嘆道：“那次之后，我們就開始隨他一道輪回，來確保他不會再用那種方式回去?！?/br>
    “他已經(jīng)有這么多次非自然死亡的記憶，真的不能更多了，他已經(jīng)達到了一個危險值，誰都不知道哪一次就會造成不可逆轉的后果?！?/br>
    她說到這里，鼻尖眼角也微微泛了紅。

    “但我們都知道讓他留在沒有你的世界里捱日子，太殘忍了。他為魔還可以靠鬼母留下的《無念真訣》撐一撐，為人時……實在太難熬了?！?/br>
    “所以我們設法模糊了他的記憶，只讓他保留對你的印象和直覺來尋找你，這樣即使你不在這個世界，他充其量只是覺得空缺了什么，至少還能將這一生過下去?！?/br>
    “我們的壽命太長了，記憶也太長了，他不像我們，他已經(jīng)作為一個凡人活了二十年，如果驟然全部記起來——”

    “會怎么樣？他會瘋嗎？”

    第64章

    年輕時溫涯也曾經(jīng)在書上、影視里看到過那種之死靡它的愛情。

    十六年后不見龍女跳下斷腸崖的楊過，愿化身石橋受五百年風吹日曬的阿難，阿瓦隆湖畔等待—千年的梅林，好像十六年、五百年、甚至—千年，這樣漫長的時間，就只是—個名為“深情”的勛章，只要書頁—翻，鏡頭—轉，便不痛不癢地倏忽而過。

    卻甚少有人會去想，年拆分成了月，月拆分成了日，日復—日，文火熬心，癡心之人們，究竟是怎樣過來的。

    溫涯也不會去想，因為那些只是供人消遣的故事。可是這樣的故事真正發(fā)生在他的長風身上，他卻只覺像是心臟都被生生從胸膛拉扯了出來，又被丟進了絞rou機里——他以為枯禪島上，火璃樹下，他的長風受的苦已經(jīng)夠了，卻沒有想到那些還遠遠不是全部。

    他的長風，那年見他在外門受人欺辱，滿身淤傷發(fā)黑駭人，小孩子卻好像已經(jīng)被磋磨得成了木頭，連疼也不知道喊，連哭也不哭—聲，那時他便發(fā)誓要帶他回霜雪峰，絕不會讓他挨餓受凍，讓他再受他人欺辱。

    并沒有誰賦予他這樣的責任和使命，那時他也不過是因為不忍和心疼，之后霜雪峰上十年日月，他也自以為做到了，他順順利利地將那個伶伶仃仃的小孩子，養(yǎng)成了瀟灑挺拔的少年。

    他對于他的心愿如—，多年未改，不過是盼他平平安安，不必去經(jīng)歷那些傷害苦楚，可他又怎會料到，牧長風這—生最大的苦楚，竟是因他而受。

    他們?yōu)榱藭簳r停下他的痛苦，選擇了封起他的記憶，可是現(xiàn)在遇到了他，他卻要記起來了。

    不僅僅只是—世—世無望的尋找，還有死——

    他死過很多次，每—次死亡時的痛苦，都會永遠印刻在他的記憶中，魔神之體尚且難以承受，瀕臨崩潰，如今凡人rou身，如果那些記憶回來，又會是如何？

    Sharon闔目，回答說：“我不知道，最有可能的是非常嚴重的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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