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沖喜小娘子 第1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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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時舒握著她攥著自己衣袖的手,她的手guntang,幾乎要燙傷他冰冷的手指。 他從春鶯和春燕那里聽來了所有的故事,她們的每一個字,都宛若在他心口剜rou。 她究竟經(jīng)歷過什么,才能練成刀起刀落而面不改色的堅毅? 玄時舒俯身,冰涼的唇擦過她的手背,她不安地嘟囔了幾句,又在他的安撫下平靜地睡去。 水波輕晃,船體微搖,宛如愛人的懷抱,足以讓人安睡。 而在蘇令德安睡之時,太陽西沉,樓船提前燃起朱紅的船燈,隨碧波搖蕩,與對面岸上飄紅掛綠的紅袖樓相得益彰。 停在紅袖樓角落里的馬車看見了朱燈,不緊不慢地落下車簾,混在如水的車馬里,悠悠哉哉地轉了一圈,停在了大長公主府。 * 魏薇池醒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香軟的閨房里。大長公主的貼身侍婢司朱驚喜萬分地撲到她的床前:“姑娘,你總算醒了,可真是要嚇死婢子了?!?/br> 魏薇池沒有說話,她難以置信地攥緊自己身下的被子,啞聲問道:“我還活著……是怎么回來的?” 她身邊一個陌生的小姑娘快言快語地道:“您去供佛經(jīng),路上中了暑熱,在俺家吃了清涼丸,借宿了半日呀,貴人忘了嗎?您身邊跟著的丫鬟去找人來接您,結果老是不回來,俺娘就讓俺按著你家丫鬟留下的名號將您送回來了。” 小姑娘說著,解開自己的荷包遞給魏薇池:“姑娘身子弱,俺家的偏方,這清涼丸您最好每月都吃一顆,不然苦夏有得難受哩?!?/br> 魏薇池驚愕地看著這小姑娘,那小姑娘大大咧咧地讓她看,全然是無知無覺的模樣。但魏薇池看著她掌心黑色的藥丸,渾身又忍不住抖了起來。 司朱哪會讓魏薇池吃這來歷不明的東西,連忙道:“多謝,不過我家姑娘有大夫把脈,不必破費?!彼鼮殛P心司碧的下落,又皺眉看向門外:“也不知道司碧她們怎么找的人,恩人都把您送回來了,她們現(xiàn)在還沒回來。” 然而,魏薇池沒有回應司朱,卻一把抓過那顆清涼丸,毫不遲疑地吞了下去,她甚至還焦慮地翻身握著那小姑娘的手:“你愿意來我府上伺候嗎?就算不簽賣身契也行……” “胡鬧?!贝箝L公主帶著一個嬤嬤推門而入,打斷了魏薇池的話。 大長公主先揮手讓嬤嬤給魏薇池驗身,等嬤嬤驗完身,大長公主才松了口氣,先打發(fā)人把送魏薇池回家的小姑娘請到外頭去喝茶。 門扉掩上,遮住了外頭的夕陽。魏薇池死死地盯著門扉,直覺一股寒氣從腳心升起。她緊并著雙腿,把自己蓋得嚴嚴實實的。 大長公主皺眉看了她一眼,半晌幽幽地問道:“池姐兒,我聽說你去奉經(jīng)的路上遇到了潿洲王妃?” 魏薇池緊緊地裹著被子,強壓下瑟瑟發(fā)抖的身體,忍著被驗身的屈辱,朝大長公主露出了一個虛弱的笑容:“怎么可能呢?” 她的笑容越來越大,她手下攥著錦被的力氣也越來越大:“自宮中那日回家,我再也沒有見過潿洲王妃。” 大長公主眉頭深鎖,扭頭喝問司朱:“那老爺究竟吩咐司碧帶著十個家丁去做甚?老爺人呢?” * 荒郊土廟的驚魂、大長公主府的驚疑,都尚未來得及闖入菡萏園荷花淀的靡靡之音里。 饜足的帝王從美人懷中起身,才剛剛得知玄靖寧失而復得,而蘇令德坐上沒有護衛(wèi)的馬車回了潿洲王府。 皇帝眉頭緊鎖,拍案道:“胡鬧!如今攝政王遺毒尚未拔除干凈,潿洲王妃身邊怎可沒有護衛(wèi)隨行?你們怎么不早些稟告朕,也好撥二十護衛(wèi),護她周全。” 孫公公拍了自己兩巴掌,立刻喏喏應了。 皇帝系緊玉鉤腰帶,命人驅船回岸。 待他上岸,他就看到京兆尹取下烏紗帽,噗通跪在他的腳邊。饒是面圣,京兆尹的發(fā)冠都有些歪斜,顯然是十萬火急地趕來。 一想到有可能是潿洲王妃出事了,皇帝薄唇緊抿,眸中醞釀著雷霆之怒:“說。” “陛下,應天城郊荒廢的土地廟發(fā)生大火。廟內發(fā)現(xiàn)十五具尸首,已經(jīng)燒得面目全非。”京兆尹顫顫巍巍地捧出一條浸滿血的腰帶來:“還、還有……它綁在土地廟院門的門環(huán)上……” 這條素白的腰帶早就變成了暗紅色,但即便滿是血污,上頭繡的那四個字依舊清晰可見。 正是“攝政王印”。 那一瞬萬籟俱寂。 天際近晚,霞光如火燒在這條腰帶上,替血漬鍍上金光,尤為刺目。 皇帝竟然微微彎腰,拿起了這條沾滿血的腰帶。 “陛下——”孫公公一驚,立刻跪在地上,伸手欲接過皇帝手中的腰帶。 然而,皇帝緊攥著這條腰帶,凝視良久,忽然陰沉地開口,沒頭沒尾地問道:“魏升登呢?” * 被大長公主和皇帝雙雙問及的魏升登,此刻正陷在紅袖樓的溫柔鄉(xiāng)里。他左手攬著鶯鶯,右手攬著燕燕。笙歌燕舞,正配他琉璃盞里燦若晚霞的酒。 醉酒之后,魏升登大放厥詞:“你們且跟老爺在這兒等著,過不了多久,這應天城啊,就有好大一個熱鬧看了?!?/br> 鶯鶯和燕燕左一杯又一杯地給他灌酒,嬌笑著問道:“是什么熱鬧呀?” 魏升登陰惻惻地笑著:“那個賤女人——” 他話音未落,便覺得自己眼前朦朦朧朧看見了一個熟人。他打了個嗝,伸手揮了揮:“鶯鶯?” “老爺。”那個熟悉的人緩緩開口,魏升登一個激靈,酒醒了大半:“魏范氏!” 他手忙腳亂地往后退:“魏范氏!” 那女人披頭散發(fā),縞素麻衣,腰腹間血跡淋淋,不是死去的魏范氏又是誰! “魏老爺,您在說什么呢?”鶯鶯和燕燕困惑地看著他,對視一眼,不解地問道:“房中就我們三人呀?” 魏升登一聽,更嚇得屁滾尿流:“鬼——!” 他的驚聲尖叫,盡數(shù)被掩在素白的衣袖里,化成一聲嗚咽。 * 霞光一躍,夕陽終于沉了下去,夜幕肆無忌憚地蠶食著無力支撐的余暉。 紅袖樓里,燃著精美華貴的美人燈,夜色是美人猶抱琵琶半遮面的輕紗,更襯得紅袖樓花團錦簇,一派鮮麗熱鬧。 可突然,一聲尖叫,驚起一灘鷗鷺。 恩客與花娘簇擁在一起,目瞪口呆地看著上好的雅間——雅間里,鎏金瑞獸的香爐吞云吐霧,明珠滾落,玉盤崩碎,琉璃盞里的酒滴落在滿地鴛鴦錦上。美人云鬢鋪散,兩頰紅暈,衣襟散亂,醉臥在鴛鴦錦的一側。 然而,就在這靡靡艷景中,房梁上卻吊著一個僵白的男人。 渾身赤裸,滿目驚駭,死不瞑目。 “妾……妾身不知啊。魏老爺他神神叨叨地說瞧見了故去的夫人,后來又醉倒了,妾身才出來叫mama,誰知一回頭……”鶯鶯哭訴的話音未落,白綢驟斷,尸身砰然落地,嚇得眾人失聲尖叫。 京兆尹擠開人群,將那尸身翻了個面,愕然失聲:“魏升登!” 斷裂的白綢尚有一端掛在房梁上,風穿堂而過,吹起白綢,飄飄蕩蕩,如鬼魅一般。 上頭,繡著干干凈凈,明明白白的四個字: “攝政王印”。 * 風穿過紅袖樓,吹散了濃郁的脂粉香氣,拂過棲淵河的樓船時,只余下夏日河水的清新,間或夾雜些魚蝦淺淺的腥氣。 蘇令德便是在這樣的夏風中悠悠轉醒。 室內昏暗,她一時分不清這是白晝還是夜晚。夢中也是在隨著波濤起伏的船上,她一時甚至分不清此時是在夢里,還是在現(xiàn)實。 一雙冰涼的手遞來一塊帕子,溫柔地擦拭她額頭上的冷汗:“餓嗎?” 蘇令德愣愣地點了點頭,漸漸回過神來:“王爺。” 飄搖的燈火里,她望著這張熟悉的蒼白清冷的臉,心里竟奇異般地安穩(wěn)下來。她唇邊勾了笑,理直氣壯地道:“餓!” 聽她中氣十足的聲音,玄時舒露出了雨后初霽的笑意。 蘇令德松開手爬起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把他的袖子攥得皺成了一團,她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又恍然道:“我是不是睡了很久?那豈不是連累你在這里枯坐了很久?” 玄時舒先讓她用溫水潤喉,然后才給她遞了盒荷花酥。他搖了搖頭:“沒多久?!?/br> 蘇令德不信,她自己拿帕子捏了一塊荷花酥,先遞到玄時舒唇邊。等玄時舒吃了,蘇令德才自己又捏了一塊吃:“這兒陳設不像是王府里,我們在哪兒?寧兒呢?” “寧兒睡了,他沒受什么驚嚇。陳嬤嬤把他騙過去,迷暈了他和白芷。不過一直有人盯著陳嬤嬤,所以他沒被帶出去多久,就獲救了?!毙r舒用空帕子捏了一塊荷花酥給蘇令德:“我們現(xiàn)在,在去支葉城的船上?!?/br> “那就好?!碧K令德聽到前半段,先松了一口氣。聽到后半段,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她隱約記得自己中間醒過一次,半夢半醒的時候好像聽見過這句話,但她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卻不曾想她們居然真的在去支葉城的船上。 蘇令德震驚地看著玄時舒:“我們……就這么一聲不吭地去支葉城?路上的補給護衛(wèi)呢?還有太后和皇上那兒,都不用招呼一聲嗎?” “我已經(jīng)派人知會了母后和皇上。因為陳嬤嬤心懷鬼胎,導致你和寧兒雙雙受驚,所以我?guī)銈兂鰜?,去臨都縣散心。我去找你的時候,另派川柏陪同我和你的替身,帶著白芷和寧兒前往桃葉渡登船。” 玄時舒沉靜地向她解釋:“所以外人眼中,我們一起在桃葉渡登船。我們會停在臨都縣,在那兒跟你的嫁妝船隊匯合,然后再去支葉城?!?/br> 潿洲王府有擅長易容的人,這個蘇令德知道。白芨當初去茶樓酒肆盯著大長公主散播的謠言時,就是川柏找的人替她做的喬裝打扮。但蘇令德由此想到了那支忽如其來的影衛(wèi),又想到魏薇池…… 玄時舒看了她一眼,戳破了她的心思:“不問別的?” 蘇令德果斷地搖了搖頭:“不問。我相信你做的都是眼下最好的選擇?!?/br> 她問又有什么用?不能說的玄時舒還是不能說,已成定局的也終究已成定局。她這一問,不過是把自己的難受轉嫁到了玄時舒的身上。她是昏了一了百了,她并不知道玄時舒面臨多難的抉擇。 不知他人苦,不勸他人善。 玄時舒深看她一眼:“魏薇池回大長公主府了?!毙r舒將手中的荷花酥往她唇邊遞:“不用擔心?!?/br>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怎么可能不擔心。”蘇令德眼前一亮,就著他的手咬了口荷花酥。但她不糾纏魏薇池的事,而是嘟囔道:“早先百勸你去支葉城都沒用,還真當要把你綁起來呢。” 蘇令德也確實是餓了,三下五除二吃了荷花酥,抬起頭看著玄時舒:“王爺,你怎么突然轉了性子???” 玄時舒伸手擦去她唇邊沾的碎屑,沒有說話。 蘇令德怔愣地看著他,他太溫柔了,溫柔得就仿佛她是那一碰就碎的碧甌,他連觸碰都要慎之又慎。可她很明白,這樣小心翼翼的溫柔下,往往藏著千萬斤的負累。 蘇令德眨了眨眼,唇角一勾,歪著腦袋好奇地問道:“王爺,讓我猜猜,是因為你忽然覺得,我長得讓你有想活的欲望了嗎?” 玄時舒手一頓,垂眸就看到她眼中不加掩飾的調侃。 她眸中燭火輝映,耀耀如初。夜幕不掩,陰翳難遮。他恍惚想起三朝回門時他們剛說起這句話,竟一時恍如隔世。便是步步驚心走到今日,她還是那個笑意妍妍,要在他耳邊唱“難丟你,難管你”的少女。 他一笑,這一次,笑意落到了眼底,擠開了心底郁郁的濁氣。他也不急著擦手,索性用還沾著碎屑的手,順勢她臉上摩挲了兩下,他的語調比他的動作更繾綣:“是啊。碧落黃泉,何人可與我王妃比肩呢?” 蘇令德完全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她瞪大了眼睛,剛要說話,就被玄時舒往嘴里塞了塊桃花酥。 “多吃點?!毙r舒微微往后一靠,緊繃的身軀這時才稍稍放松下來:“萬一瘦得沒影了,可沒法讓我有想活的欲望?!?/br> 蘇令德撇撇嘴,自己還沒吃完,也塞了一個到玄時舒嘴里,含糊地嘟囔道:“閉嘴吧王爺?!?/br> 小娘子的耳朵都紅啦。 * 一盒荷花酥當然不頂飽,蘇令德下床去找使女溫粥。不過,她還沒走到門口呢,一襲披風就蓋在了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