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令德看著，只覺得他聲音與眼神都古怪得很?？伤凶屑?xì)細(xì)地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當(dāng)即便拍著胸脯斬釘截鐵地道：“怎么不當(dāng)真？”

    玄時舒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仿佛是被逼得走投無路了，才不得不開口道：“還需要有人在我泡藥浴的時候，替我按陽蹺脈?！?/br>
    蘇令德詫異地看著他：“這怎么了呢？我不是風(fēng)雨無阻地替你按到今日了么？正好，如果你疼得厲害，怕侍從醫(yī)侍不敢下手，相太醫(yī)畢竟年紀(jì)大了，也不好跟著去藥池折騰了?！?/br>
    她不太明白這有什么關(guān)系，玄時舒為什么連這個也要瞞著呢？

    玄時舒看著她懵懂而又篤定的模樣，唇角還是忍不住微微上揚(yáng)。先前那無辜又可憐的模樣，到底是沒能一直保持下去。

    “夫人，是要在我泡藥浴的時候，替我按陽蹺脈?！毙r舒溫和地強(qiáng)調(diào)道。

    “泡藥浴的時候……”蘇令德因為一時不解其中意，跟著念了一遍。

    她才念完這六個字，臉色陡然爆紅——

    泡藥浴的時候給他按陽蹺脈，那豈不是意味著他們要“坦誠相待”?。?/br>
    第56章 藥浴   她也從來沒見過玄時舒這般模樣?！?/br>
    蘇令德既然應(yīng)下了要替玄時舒按陽蹺脈, 即使是通紅著臉，也沒有要臨陣脫逃的意思。

    只不過，蘇令德站在藥池的屏風(fēng)后, 低頭看著自己換上的衣服, 咬了咬唇，遲疑地問白芷：“要不要再多加兩件衣服？”

    白芷還沒說話呢, 隔著一扇屏風(fēng), 玄時舒就先垂眸笑道：“小心衣裳太多，吸足了水，沉得你架不住，在水中站不穩(wěn)?！?/br>
    蘇令德沒忍住，從屏風(fēng)后探出了頭去，瞪了玄時舒一眼：“才不會?！?/br>
    蘇令德這樣說罷，也歇了再添衣服的心思。她拽著自己的衣角，慢慢地走出了屏風(fēng)。

    玄時舒已經(jīng)身處藥池中, 不過他并非是坐在藥池里, 而是躺在一個小竹床上。藥池不算深，中心最深的地方放著棉布包好的藥材。在靠近岸邊的淺水區(qū)域，則擺了一個小竹床。小竹床沉入藥池中，好讓玄時舒能躺在竹床上, 既能身子沉浸藥池，又方便蘇令德替他按陽蹺脈。

    蘇令德小心翼翼地下了水。

    玄時舒本是想調(diào)侃她兩句, 可見到她的身影，他到了嘴邊的話微微愣住了。

    蘇令德解下了發(fā)髻與珠釵, 快及腰長的青絲如瀑，柔順地垂在她的身后。她入水之后，烏發(fā)浮在水面上, 藥池氤氳起白霧，將她籠罩其中。她恍若云山霧海里的女仙，嫻靜里又平添了幾分嫵媚。這樣的她與平時活潑靈動的時候全然不同。

    玄時舒心頭一跳，立刻移開了視線，不敢再看。

    蘇令德沒有意識到玄時舒的神色，她正全神貫注地在藥池站穩(wěn)了，然后拂起袖子，將手放在了玄時舒的申脈xue上。

    其實，她也從來沒見過玄時舒這般模樣。

    以往她替坐在床上的玄時舒按陽蹺脈時，玄時舒身上穿著寢衣，腰間也總會搭著被子，只會掀開一角讓她按xue位。

    但在藥池里，他不過在腰間圍上襠布。余下光景，一覽無遺。

    她此時才陡然意識到，玄時舒比她以為的還要清瘦。他的皮膚近乎蒼白，顯露著他孱弱的病體。

    “你太瘦了……”蘇令德熟練地從申脈xue沿著玄時舒的腳踝往上按，忍不住低聲喃喃。她原本臉上還有羞意，此時只剩下了心疼。

    玄時舒抬眸看著她，語調(diào)似是調(diào)侃地道：“這幅尊榮，沒嚇到王妃吧？”

    “不許這么說自己?！碧K令德抬起頭來，嗔了他一眼，又嘟囔著說出自己的心里話：“多好看呀?！?/br>
    上蒼殘忍又垂憐，賜他無雙的容顏，又叫他疾病纏身。可讓他病弱之身，仍有風(fēng)流之姿。

    不過，她也不無遺憾地道：“但是，你一定是舞劍更好看。所以呀，快好起來吧?！?/br>
    玄時舒一愣，半晌唇邊才勾了抹淡淡的笑意。但這抹笑意，在蘇令德的手指按上他的居髎xue時，頓時消失得無隱無蹤。

    玄時舒緊咬著牙關(guān)，陡然明白了華陵游的話。

    他從來不知道，按陽蹺脈會這么疼。

    這種疼，并不是單純的痛，而是xue位處腫脹難忍，9時光整理仿佛總有什么東西在他的皮膚下狂魔亂舞，又蓄勢待發(fā)地想要撕開他的皮rou，從xue位處冒出來。

    而當(dāng)蘇令德的手移到下一個xue位上時，方才的居髎xue愈發(fā)的刺痛，先前并不覺得燙的藥池，陡然像火燒一般灼痛。像是千萬根燒紅了的細(xì)針，扎在他的身上，從居髎xue一點(diǎn)點(diǎn)蔓延到了全身。

    玄時舒的手臂都在發(fā)顫，他緊攥著拳，手扣在了一旁疊好的棉布上，但仍沒有動。

    這塊干凈的棉布就是華陵游特地為他準(zhǔn)備的，讓他可以咬著這塊棉布，而不至于會有咬舌的風(fēng)險。

    可他不想讓蘇令德?lián)摹?/br>
    蘇令德從居髎xue按到下一個xue位時，立刻就意識到了玄時舒的不對勁——她等了好半天，也沒等來玄時舒的回答，這可不像以往的他。

    她抬頭一看，就發(fā)現(xiàn)玄時舒牙關(guān)緊閉，竟已汗流滿面。

    蘇令德大驚，可還沒等她問出口，玄時舒就艱難地朝她搖了搖頭。他嘴角勾了勾，竟還能扯出一個安撫的笑容來。

    蘇令德用力地咬了一下嘴唇，探出身子，跨過玄時舒的身體，將他握著的棉布拿了過來，然后強(qiáng)硬地放到了他的嘴邊。

    “快咬著！”蘇令德聲音哽咽，執(zhí)拗地道：“你怎么對自己這么狠呀……”

    她說著，眼淚竟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玄時舒怔愣地看著她，大概因為她此時沒有在按xue位，他竟然覺得身體也并沒有那么痛苦。他就著她的手，咬住了這塊棉布。

    “沒關(guān)系的，很快就好了?！碧K令德小心而又溫柔地替他拭去額頭上細(xì)密的汗珠，盡管她知道，等她重新開始按xue位的時候，這些汗珠是怎么也擦不完的。

    可她心疼得厲害。

    蘇令德咬了咬牙，手放在了玄時舒的xue位上。她的指尖微微發(fā)顫，但一狠心，仍舊用力按了下去。

    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玄時舒恍惚覺得，就連他本該無知無覺的雙腿，仿佛也因為痛苦而微微發(fā)顫。

    不過，蘇令德的手已經(jīng)落在他頭上的xue位上，她的氣息很近，近的仿佛像一支安神香，讓他能短暫地忘記痛苦。

    蘇令德的手終于按在了最后的“風(fēng)池xue”上。

    蘇令德收手之后，長舒了一口氣，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也已經(jīng)滿頭大汗，不知道是被藥池蒸得，還是因為太過緊張的緣故。

    玄時舒拿出口中的棉布，啞聲對她道：“你不必跟著我在這里泡藥池了，回去吧。”

    池中用細(xì)密的棉袋裝了一袋子藥，并非所有人都適合在藥池里久待。

    蘇令德咬了咬唇：“我就在外面陪你?！?/br>
    玄時舒伸出手，輕輕地拂過她的眼角，虛弱地笑道：“陪我這般委屈？夫人都要哭了。”

    蘇令德瞪他一眼：“那是汗！”

    她拂開他的手，提著裙擺走上了岸。

    玄時舒看著她的背影，衣裳濕了水，雖然不透，但也緊貼著她的軀體，顯露出玲瓏的身段。可玄時舒心中沒有什么旖旎的心思，他的心口只是暖得不像話，像是快被這藥池的水暖化了。

    玄時舒喚來川柏，拿了兩根竹竿來。他從小竹床上下來，撐著竹竿，站在了藥池里。

    多站站，或許就能早一些站起來抱她。

    早一些告訴她，他不敢宣之于口的愛意。

    *

    蘇令德去藥池旁邊的小筑里換好了衣裳，才出門便又撞上了相太醫(yī)帶著吳五郎和華陵游。

    因為這是玄時舒第一次泡藥浴，相太醫(yī)沒有下山，而是一直守在臨仙山府。

    蘇令德見相太醫(yī)神色匆匆，她的神色也不由一凜：“相太醫(yī)，出什么事了嗎？”

    相太醫(yī)左右環(huán)顧一圈，壓低了聲音：“天師剛剛給了我們?nèi)蘸笏幊乩镆诺乃幉?。藥材的用量遠(yuǎn)超過了王爺該用的劑量，他們預(yù)備讓王爺多泡上半個時辰。”

    華陵游神色凝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相太醫(yī)繼續(xù)道：“他們先前給王爺開的，是不溫不火的滋補(bǔ)藥方。雖說沒有大錯，但是也沒有大用處。我們已經(jīng)換成了游老的藥方，但是還沒喝幾天。王爺?shù)纳碜樱菟幊靥?，又用猛藥，恐怕受不住啊?！?/br>
    “藥池的藥能換嗎？”蘇令德立刻問道。

    相太醫(yī)搖了搖頭：“這放進(jìn)藥池的藥，不像是王爺喝的藥。蒼耳給我們查驗過后，是會跟我們一齊放進(jìn)藥池里。在此之后，藥池由曹家、王府和臨仙山府三家一齊看守，要換，太難了?！?/br>
    蘇令德心下一緊。

    難怪臨仙山府給他們的藥能喝，難怪臨仙山府給的藥材是正確的解藥，難怪蒼耳會一直強(qiáng)調(diào)，玄時舒的病端看藥池有沒有效用。

    蘇令德神色肅穆地點(diǎn)頭：“我知道了，你們先按尋常計劃行事。我先去問問王爺。”

    第一次藥浴，玄時舒已經(jīng)如此痛苦了，下一次又該有多痛苦？

    蘇令德不敢想，她徑直回到了藥池旁邊，繞開屏風(fēng)，搬著小凳子坐到了玄時舒身邊。

    玄時舒沒料到她會繞開屏風(fēng)，他還撐著竹竿站著呢，見狀立刻扶著池邊，緩緩地坐了下來：“怎么了？”

    蘇令德也沒有心思去思量玄時舒為什么站著，她將方才跟相太醫(yī)的對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玄時舒。

    蘇令德說罷，不等玄時舒開口，就咬著牙道：“這樣不行，我還是去鬧一通吧?！?/br>
    玄時舒神色未變，他只很溫和地勸道：“你現(xiàn)在去鬧，也師出無名呀?！?/br>
    “等師出有名的時候，那不就晚了嗎？”蘇令德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我不能讓你先去受這個苦，再給我制造師出有名的機(jī)會?！?/br>
    玄時舒胸有成竹地?fù)u了搖頭：“不會?！?/br>
    蘇令德驚訝地看向他，索性提著裙擺蹲在了他身邊：“你有什么好主意嗎？”

    玄時舒的目光先落在了她的裙擺上，下意識地道：“你的衣裳濕了……”

    蘇令德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時候了，你管我衣裳做什么？”

    玄時舒一笑，他用身側(cè)干凈的棉布墊在了蘇令德裙擺的下方，直到做完這一切，他才低聲道：“我確實有一個主意。只不過，那個法子曾經(jīng)被你看穿過一次，這一次，沒準(zhǔn)還需要你的指點(diǎn)?！?/br>
    “我還看穿過？這是什么法子？”蘇令德聽到他心中有數(shù)，便也不急了，好奇地附耳去聽：“你說?！?/br>
    *

    三日后，玄時舒第二次藥浴，依舊是蘇令德替他按陽蹺脈。

    只是這一次，還沒過多久，藥池里就傳出了蘇令德的駭然驚呼：“快來人！快來人！王爺吐血了！”

    第57章 天命   “這就是他的命?！?/br>
    蘇令德的驚呼一出, 白芷和白芨立刻就沖了進(jìn)去。

    白芷扶著蘇令德進(jìn)一旁的小筑內(nèi)換衣，白芨留在原地收拾和照顧玄時舒，然后川柏才帶著相太醫(yī)等人連忙沖進(jìn)去把玄時舒抬了出來。

    玄時舒半闔著眼睛, 氣若游絲地躺在竹榻上, 胸口起伏不定。他唇上沾血，還沒來得及擦干凈。臉上更是因為被藥池所蒸, 泛著異樣的紅。

    蒼耳和曹峻也匆匆?guī)粟s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