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也點點頭表示回應(yīng)，目光一轉(zhuǎn)落到旁邊的石桌，發(fā)現(xiàn)上面擺著一壺清茶四方小碗，便揚唇一笑道：“小師妹可否分我們兩碗茶？”

    她手輕輕一抬，“師兄請便?！?/br>
    “多謝?！彼屡垡幌茷t灑地坐下，自顧自斟了兩碗茶，還推了一碗給旁邊的越修默，眼里流光閃閃，“師妹你繼續(xù)練吧，不必管我們?！?/br>
    見狀，葉寒霜不自覺地柳眉輕挑，心里隱隱冒出一點疑惑。

    也不知道為什么，她分明是近幾日才第一次見到這位傳聞中的大師兄，可觀他言行舉止，卻總覺得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不過眼下正事要緊，她也沒多想，舉劍起勢，繼續(xù)全副心神投入到練劍上。

    而谷雨竟真的一句話不說，就坐下來喝了三盞茶。他們一人練劍一人看劍，倒也分外和諧。

    只有越修默上躥下跳坐立難安，著急地哼哼唧唧道：“大師兄，我是讓你來教小師妹練劍的，你怎么光知道喝茶呢！”

    “她主意可大著呢，才不需要我教。”男子身子往后一撤，語氣懶洋洋的，末了還斜睨他一眼，“你以為都跟你一樣？”

    越修默被噎了一下。

    他看了眼葉寒霜，又看了眼谷雨，滿臉不解。

    奇了怪了，小師妹入門晚，大師兄出山早，兩人應(yīng)該全然不熟悉才對?？墒谴髱熜衷趺春孟癖人€了解小師妹呢？

    回答他的只有林間颯颯的風(fēng)聲和劍身刺破長空的呼嘯。

    到了這個節(jié)骨眼，葉寒霜已經(jīng)不是在練劍，而是在淬煉自己的戰(zhàn)意，磨煉自己的心性。于是等到比試那一天，她的劍勢又更上了一層樓，一步步走上擂臺時，整個人就如同無塵的明珠煥發(fā)著奪目的光彩。

    這天的天氣著實算不上舒適，陰沉沉的，還有些潮濕。但看臺上還是一早便擠滿了修仙弟子，到處都是黑壓壓一片，各大門派的掌門長老幾乎無一缺席，有幾個修士在前幾輪比試?yán)锸芰藗?，甚至身上打著繃帶也要前來觀戰(zhàn)。

    因為這是一場萬眾矚目，勢均力敵的巔峰對決，比試的雙方身上都有太多傳奇，隨便撿幾件出來，都能養(yǎng)活十來個說書先生。

    他們一個身著青色，如同堅韌不拔的勁松，一個身著雪白，如同傲立嚴(yán)冬的寒梅。二人就這樣各自靜靜地站在擂臺兩側(cè)，便能吸引所有人的視線。

    “千山派宋清臺對滄瀾派葉寒霜！”執(zhí)教弟子高聲一呼，敲響了這場比試的戰(zhàn)鼓，眾人亦是心如張弓紛紛繃緊了弦。

    宋清臺和葉寒霜面對面正對著彼此，攜著劍無聲地行了最莊重的大禮，躬身，垂首，抬頭，對視，然后就是毫不猶豫的出劍！

    沒有多余的寒暄，也沒有任何先兆，他們都清楚自己是來做什么的，都知道彼此對這一戰(zhàn)的重視和渴望，骨血沸騰起來，熾熱的戰(zhàn)意也隨之熊熊燃燒。

    銀白色的利劍出鞘，閃著晃眼的光華，也帶出陣陣罡風(fēng)，出眾的鋒芒讓眾人忍不住嘖嘖贊嘆，不愧是當(dāng)世名器逆水劍！

    再去看葉寒霜那邊，不過是一把平平無奇的長劍，劍中無靈，鋒芒不顯，不過是滄瀾派弟子入門用的輕便之物。

    可是經(jīng)過前面幾場比試，無人再敢輕視這樣的一柄劍。因為他們知道，對于葉寒霜而言，劍從來不在于形，而在于神。只要她想，世間萬物皆可成劍，皆有鋒芒。

    宋清臺自然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要先起勢，飛身上前凌空一劍，上來就壓住對手的出招。

    “郁郁碧草生！”

    蔥蘢茂盛的草木從劍身上開始生長，濃郁的靈氣瞬間逸散在整座擂臺。然而勃勃生機的背后卻暗藏凌厲的銳氣，劍勢如同草木一般瘋長，像長了眼睛似的刺向?qū)γ娴呐印?/br>
    于是青光閣畢子昆低聲感慨：“看來宋道友當(dāng)時真是對我手下留情太多了?！?/br>
    但葉寒霜反應(yīng)極快，手腕一翻卷起場上的靈力，毫不畏懼地提劍迎上。劍鋒相對劍刃相接，帶起噼里啪啦的火星，手中長劍竟在短兵相接時化作一道火柱，發(fā)出灼熱的火光。

    “烈焰流火來！”

    剎那間火勢蔓延，在劍風(fēng)的助力下席卷了全部地界，所到之處已是寸草不生一片荒蕪。而那燃燒的火焰卻未曾停止，還以不可抗拒之勢朝宋清臺呼嘯而去！

    于是凌霄宗曹炎風(fēng)苦澀一笑：“原來那日葉道友竟謙讓我如斯！”

    劍招被破，但宋清臺沒有任何遲疑，逆水劍在空中旋了幾個來回，反手又刺出一招。

    “百川入海！”

    來自四面八方的激流與江河直沖而下，匯聚成波瀾壯闊的大海。他拔劍一指，洶涌的波濤和海浪便朝對方滾滾而去，水勢不可逆，劍招不可退，要想破劍難如登天。

    結(jié)果葉寒霜連片刻停頓都沒有，手腕一抬順勢推出一掌，手中長劍仿佛海上船帆的桅桿。

    “疾風(fēng)乍起！”

    她凌厲的掌風(fēng)擊打在波濤之上，霎時間狂風(fēng)大作，那浪潮不但沒有緩緩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臺下立刻便有弟子滿臉疑惑驚呼出聲，眼看著滔滔浪花要逼至眼前，不想著如何化解反而還推波助瀾，這是嫌輸?shù)貌粔蚩靻幔?/br>
    然而各門派的長老卻連連贊嘆：“妙??！危機當(dāng)前，旁人都想著要去化解，可她偏偏能反其道而行之，鬧大風(fēng)波再輕輕松松借力打力，豈不美哉？”

    果不其然，下一刻，那些來勢洶洶的滾滾波濤竟反過來向宋清臺襲去，氣焰比之前更盛而且根本無從躲避。他便不得不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破了自己的劍招！

    兩人不知疲倦地斗法，金石敲擊聲響徹擂臺，幾十個來回已過，仍是無人受傷不分勝負(fù)。但臺下的觀眾卻并不覺得疲憊，反而越看越亢奮。

    他們所用的精妙劍式有許多都是聞所未聞，這樣旗鼓相當(dāng)?shù)倪^招簡直讓人大飽眼福，許多長老甚至把兩人的對陣當(dāng)成了極好的范本，一邊觀戰(zhàn)一邊趁機給弟子們講解劍招，清晰又明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原本打得密不可分的兩人卻同時后退了兩步，隔著虛空繼續(xù)對打。

    林承碧忍不住好奇道：“這是在做什么？”

    “方才的近身相搏，才只是第一重較量，所比的是劍招。而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進(jìn)入第二重較量，開始比劍氣了?！绷殖刑鞙芈暯忉尩溃劬s不舍得離開擂臺半寸，生怕錯過一絲一毫的交鋒。

    他們的劍氣同樣逼人勢不可擋，即便兩人相隔幾里，也能感知到對方那邊傳來的磅礴陣勢。

    這次是葉寒霜先出手了。她的劍舞動得很快，劍勢很急如同疾風(fēng)驟雨，轉(zhuǎn)瞬之間便在擂臺上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這便是請君入甕！

    但宋清臺不進(jìn)反退，逆水劍在四周畫地為牢，驚起的澎湃劍氣在臺上到處擴(kuò)散，威勢破除了虛空，也震碎了周遭的劍網(wǎng)。

    眼看強攻無用，葉寒霜便轉(zhuǎn)而以柔克剛，把銳利的劍氣先化作綿綿不絕的和風(fēng)細(xì)雨，一點一滴悄悄滲透進(jìn)對面男子的包圍圈。

    宋清臺立刻察覺，十分敏銳地把芒刺一般的微小劍氣全部驅(qū)除，直接防患于未然！

    他們的劍氣遙遙纏斗在一起，難分上下，斗到最后竟然雙雙停手，彼此手握長劍，劍尖相抵，站在原地不再有任何動作，只有互相對視的雙眼還淬著火光。

    這個停滯的時間太長了，許多年輕弟子都看不懂里頭的門道，最后還是姜柳兒把大家的疑惑問出了口。

    “他們怎么不比了？”

    “正是在比呢，”華夢蘭微微一笑對自己的女兒解釋道：“這便是第三重較量了，比的是劍意！”

    劍意是劍者最純粹最源于本心的東西，即便是站著一動不動，也能在頃刻間發(fā)揮出最大的威勢。換言之，不必動身，只需動心。

    這回是宋清臺先發(fā)力，他眼睛微微一瞇，強大而充滿生氣的劍意便從他身上涌了出來。

    那是春天的氣息，草長鶯飛，萬物復(fù)蘇，淺黃色的花瓣順著微風(fēng)洋洋灑灑而下，有些甚至飄落到了看臺，正是落英繽紛的好景致。

    千山派的一個年輕弟子立刻伸手去接，結(jié)果指尖的刺痛登時讓他痛呼出聲：“哎喲，這花瓣怎么扎人啊？”

    見狀，旁邊的長老輕哼一聲道：“那是自然，這里的每片花瓣都是你師兄銳利的劍意所化，你以為是那么好化解的嗎？”

    結(jié)果他話音剛落，葉寒霜身上陡然爆發(fā)出如同灼灼烈日般的狂熱劍意，瞬間把所有花瓣盡數(shù)燒成灰燼，取而代之的是蛙聲蟬鳴，是夏日燥熱的風(fēng)，是午后炎炎的暑氣。

    宋清臺握著逆水劍的手一緊，秋日的肅殺之氣便不請自來，裹挾著鋒利帶刺的落葉蕭蕭而下。

    不料對面女子不等他劍意全部迸出，便搶先凝出極純極寒的劍意，卷起冬日的北風(fēng)，把所有枯枝敗葉一掃而空！

    在短短的一時半刻里，擂臺之上劍意彌漫，竟經(jīng)歷了春夏秋冬四個時節(jié)?？磁_上的弟子們看得如夢似幻，而一直面色淡然作壁上觀的千山派掌門卻突然變了臉色，語氣驚惶地脫口而出：

    “不好！清臺的劍意被勘破了！”

    這漫天風(fēng)雪實在太大了，宋清臺看不清方向，辨不清聲音，甚至感受不到劍在何處。他的掌心愈發(fā)冰冷，渾身上下都泛起刺骨的痛意。

    葉寒霜眼中快速劃過一絲流光。

    她想要的時機，終于等到了！

    于是她抵著劍鋒飛身而起，那把最普通的劍此時就凌駕于逆水劍之上，從劍尖開始，毫不留情地一寸一寸劃過劍身，發(fā)出“嗤嗤”的聲響，激起陣陣耀眼的火花。

    “霜寒一劍！”

    這一劍，帶著凜冬的暴風(fēng)驟雪，帶著極地的天寒地凍，沿著逆水劍直直地刺到了宋清臺的眼前，也讓他心頭狠狠一震。

    他的劍意已經(jīng)被完全冰封。

    他的劍氣已經(jīng)被全部凍結(jié)。

    因為根本出不了劍，所以便成了真正任人宰割的狀態(tài)，眼看就要落敗了。

    滄瀾派弟子喜出望外準(zhǔn)備慶祝，千山派弟子愁容滿面連聲哀嘆。

    然而就在此時，異變陡生！

    被逼到絕境的宋清臺渾身上下都積滿了霜雪，但他的眼睛還能動，里面的光亮還沒有熄滅，他還沒有放棄。

    緊接著，厚厚的云層以極快的速度往擂臺上空逼近，原本就陰沉的天氣此刻更是風(fēng)雨欲來，甚至下一刻仿佛就要電閃雷鳴。

    在場的修士境界修為大多不低，這樣的陣勢自然不陌生，于是有幾人便高聲喊道：

    “宋清臺要破境了！”

    “宋道友要晉升元嬰中期了！”

    千山派掌門的面色頓時由陰轉(zhuǎn)晴，捋著胡子哈哈大笑起來：“真是天意啊，天助清臺也！”

    宋清臺在元嬰初期逗留的時日不短了，早不突破，晚不突破，偏偏在對陣馬上要落敗的時候突破，這種機緣可遇而不可求，簡直是連老天都在幫自己的這個傻徒弟。

    “此言差矣?！笨彰髋烧崎T樊禮搖了搖頭，“正是葉小友的‘霜寒一劍’太過強盛，才激起了宋小友破境的斗志，此非天意，而是必然。”

    “說的也是，”千山派掌門笑著道：“等清臺贏了比試，還得好好感謝葉小友一番才是。”

    他們都認(rèn)為宋清臺必勝無疑，因為元嬰中期的破境之力堪稱逆天，尤其像他這樣劍意純粹的修士，甚至有可能在短時間內(nèi)爆發(fā)出化神期甚至接近大乘境的威勢，葉寒霜rou體凡胎如何能接得下？

    與此同時，逆水劍察覺到主人心境和修為的變化，亦開始震顫，劍中有靈，一人一劍在此刻高度合一，宋清臺只覺得靈力磅礴而來，剎那間便破開層層霜雪一躍而起，刺穿了葉寒霜的劍意！

    “烈日當(dāng)空！”

    于是烏云全部被劍氣劈開，炙熱的日頭跳了出來，光芒普照大地，冰雪自然全部消融，霜寒一劍也就沒了作用。

    葉寒霜劍招已破，被逼得連連倒退，手上的無靈之劍承受不住如此強大的威壓，在頃刻之間碎成了片片殘鐵！

    招破了，劍斷了，氣衰了，人退了。

    到了這樣的地步，雖然她還沒有被打下擂臺，但勝負(fù)已經(jīng)是擺在了明面上。

    有人不禁暗自嘆息：“這便是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葉寒霜劍意太盛，甚至差點就贏了宋清臺，但卻沒想到，也正是因為自己的劍意，才讓對手在對陣中破境，反害得自己落敗。”

    另一人也跟著惋惜：“其實葉道友也算雖敗猶榮，境界上的壓制畢竟太過強大，她此時若是有金丹修為，也許還能一拼，只可惜……”

    “是啊，此乃時也命也！”

    在場許多有威望的長老和掌門都給這場比試下了結(jié)論，臺下弟子忿忿不平者有之，幸災(zāi)樂禍者有之，而身陷擂臺之中的葉寒霜心里卻很平靜。

    這種在對陣之中破境的情況，她曾在碧天宗的宗門大比時見過一次。

    當(dāng)日林承碧與葛文舟對陣，重壓之下從筑基初期越至筑基中期，那一刻爆發(fā)出來的破境之力，竟能讓金丹初期修為的葛文舟節(jié)節(jié)敗退。

    如今宋清臺是從元嬰初期晉升到元嬰中期，這股力量自然是強了數(shù)百倍乃至數(shù)千倍，倘若自己繼續(xù)與之抗?fàn)帲谂匀丝磥頍o異于以卵擊石。

    劍已碎，劍意已破，一個劍修還拿什么去應(yīng)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