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鴻雪爪 第2節(jié)
那位中光師兄有點中氣不足,“是……甘拜下風,不得不服?!?/br> 謝之文道,“承讓,承讓?!?/br> 旋即抱劍一揖,彬彬有禮。 接著便見那位退入人群的中光師兄怪里怪氣的說了句,“彤兒師妹不和你之文哥哥比試比試?” 江彤連連擺手,“我只怕我抵不過三招,叫你們笑的滿地打滾?!?/br> 江中光嗤笑,低聲說,“只顧著些小心思,功夫全無長進,反倒不以為恥。” 江彤聽到,也不氣,笑嘻嘻的高聲喊,“中月師姐今年功夫長進不少,近來甚至在中光師兄之上,要不叫之文哥哥同你喂喂招?” 謝之文正要拒絕,一名長身玉立的漂亮女子從人群后頭款款走出來,正是那位中月師姐。 圍觀人群中一眾男弟子頓時眼睛都亮起來。 江中月輕聲說道,“師弟,有勞了?!?/br> 謝之文眼見江中月劍光閃動,如游魚倏地刺來。只得輕嘆一聲,讓了她一招半式,卻依舊沒有拔劍,單只橫了劍鞘劍去格擋。 兩人倒也有些不相上下的意思。剛起劍勢時仍碧空如洗,百余招下來,已漸有些日落西斜。 謝之文直拆了中月近一百五十余劍招,劍招見緊,卻始終落得下風。此時眾人早已饑腸轆轆,有些許體弱弟子已面露縞色,雙目渙散。正逢一些弟子無精打采,只盼比武早些結(jié)束之時,謝之文一個不當心,被中月一招逼得后退,幸得背后一株桂樹將他擋住,才沒一頭栽進河中。 中月見時機正好,眼前一亮,往樹干一側(cè)一劍猛地揮出; 哪知謝之文身法極佳,手勾桂枝,虛使了半式壁虎游龍,便一躍至五步之外; 中月一劍劈空,直取桂干;她驚呼一聲,當即收手,哪知為時已晚,劍刃豁了桂樹半寸的口子。 她忙抽劍,卻抽不出。使兩手去拔,慌亂之間,謝之文手中劍已直取她肘側(cè)。 孔婆婆眼毒,見大事不好,厲聲大喊:“當心!” 中月果斷棄劍,退開兩步,雪元劍鞘直指面門襲來,倏地胸腰上頂,上半身卻往后彎下去,一手撐地,姿態(tài)優(yōu)美之際;右腳卻毫不留情向上飛踢,裙袂翻飛,像極一只開了半屏的紫孔雀,令一眾男子看的眼都直了。 眼見女子足尖即將踢落謝之文的劍,他卻像早預料到似的,倏地轉(zhuǎn)圈,一步避開,手負長劍翩翩而立,已然是必勝之姿,嘴里說道,“承讓?!?/br> 眾人才去看中月。 她腳上運力過猛,十二分力道卻未動到謝之文分毫,本就是個兵行險著極險的姿態(tài),此刻嬌呼一聲,幾欲往后倒去。 此刻有男子伸手摟住纖腰將她穩(wěn)住,江中月才得以回腰,陡然站直身子,胸口起伏幾下,臉色蒼白一笑,“多謝師弟賜教。師弟果真好功夫。” 后頭男弟子低低說道,“怎么不謝謝我?” 不及謝之文答話,立刻有人夸贊道,“師姐好身段。” 眾人吃吃笑起來。謝之文也一笑,覺得此刻無聲勝有聲,不再多話。 孔婆婆說道,“玩夠了的,都來吃飯吧。” 一眾少年人一哄而散。 謝之文心中掛念著別處,趁著人多,正要腳底抹油。 孔婆婆一雙利眼盯牢了他,見他走到河岸,喊道:“謝琎,站住?!?/br> 他給這聲謝琎喊得一個激靈,忙將那把豁了刃的劍背在身后,笑道:“孔婆婆什么事?!?/br> 一群少年人看熱鬧不嫌事大,見孔婆婆這是要訓謝琎架勢,不免都嬉皮笑臉,駐足圍觀。 孔婆婆:“你劍怎么回事?” 謝琎:“什么怎么回事?” 孔婆婆道,“鞘都不出,當真看不起你師姐?” 謝琎道:“師姐這樣貌美,若刀劍無眼,傷了她,我怎么賠得起?” 眾人起哄,噓了他幾聲。 “別跟我耍嘴皮子,”孔婆婆喝止眾人,接著又說:“同樣的劍,宗主用三十幾年都沒見豁點口子。開刃的寶劍,豁了腳拇指粗的刃,你可真厲害。” 一旁的師弟說道:“那是宗主沒碰上過金剛達摩杖?!?/br> 謝琎:“……” 孔婆婆:“金剛達摩杖乃是弘法大師法寶,這世上誰能得大師衣缽?” 師弟:“孔婆婆您不知道,煙云客棧來了個龍頭,是個標致小姑娘,自稱是武曲葉玉棠轉(zhuǎn)世。持也正是金剛達摩杖。利落靈活百余式,與前來過招的一品武官戰(zhàn)成平手之后,便在鎮(zhèn)上傳開了名頭。謝琎這人大家都知道,天生武曲癡。自稱葉玉棠,還持達摩杖,十有八九沒假,自然是要去會會的?!?/br> “笑話,”孔婆婆道,“他哪里進得去煙云客棧大門?” 師弟道,“青龍寺今年有個同行掛單俗家客,是劍南節(jié)度使家小姐。今年同來太乙鎮(zhèn),正是想請龍頭。謝琎一早便去了雪洲客棧,軟磨硬泡,說要替別人試一試龍頭功夫深淺。” 后頭的事兒大家都知道了。 古人石榴裙下死,今有雪元劍金剛達摩杖下折。 孔婆婆哼笑一聲,“謝琎,你是想過兩日上論劍臺,給諸位江湖前輩看一看你那豁刃寶劍出鞘?” 眾人一陣哄笑。 謝琎道:“不敢。” 孔婆婆說,“你要么將這雪元劍補回原樣,要么這論劍臺,今年你也別上了?!?/br> 婆婆撂下話便走,留下一群少年人立在院中,鴉雀無聲。 肇事師弟江中陽自覺多話,小心翼翼上前賠罪,又說:“你若不嫌棄,用我的劍吧。” 謝琎笑道,“劍雖都叫雪元,可我慣用二尺九寸劍,你人不高,劍也短我?guī)状?,這幾寸可不敢小覷?!?/br> 中陽又氣又急,“那怎么辦?總不能就這么不比了。” 謝琎擺擺手,“小事?!?/br> 自然不可能沒事。 鎮(zhèn)上鐵器鋪倒不少,雪元劍開刃破了,可不是誰都能補的。 長安名匠更不少,可此去長安,一來一去,光路途奔波便已一日有余,想找到名匠補劍,不大可能。 終南論劍便在這兩日,謝琎又是今年屠榜大熱,就此揭過豈不惋惜? 這邊風洲客棧堂中,江彤氣的險些跟中陽打起來。要不是念及彤兒乃是宗主親孫女,孔婆婆幾乎就要將她丟進外頭河里。這倔牛似的丫頭使混使慣了,少莊主都不大敢招惹,一眾師兄師姐更是拉不住。 若說這世上她能服誰管教,還真有一個,便是謝琎本人。 眾人這才想起謝琎,四下尋找,正主卻不見了人影。 ? 謝琎起初只是去了快馬驛,問最快的馬去長安需要多久。 自然無功而返。 背著雪元獨自在太乙鎮(zhèn)里晃蕩,直至天交五鼓,忽聽到河里有人吹了聲口哨,垂頭一看,原是雪洲客棧出鎮(zhèn)采買齋菜的扁舟。 船頭坐著個姑娘,見他回頭,說,“謝琎,是不是?” 姑娘生得面熟,長得清秀,具體是誰他又說不出。 長得清秀的姑娘不少,想勾搭撩撥他的姑娘近年來也挺多的,他記不住也不能怪他。 通常這種情況他是不會搭理的。 謝琎打算友好不失風度的婉言謝絕,直到他看到那姑娘走了兩步,發(fā)現(xiàn)這姑娘有點不同尋常。 這姑娘腿腳不大方便,似乎是個瘸子。 所以她以外物代步,這外物被她用得出神入化,使得像天生就長在她身上似的,走的比正常人還利索,還大步,還理所當然,還輕松舒坦。 假使她用了這外物許多年,倒還說得通。 但是很明顯,這件東西是被她臨時搞來,隨便使使的。 非常臨時,隨機,別出心裁。 是的,這把金剛達摩杖,化了灰謝琎都認得。 但是此刻拿它當拐棍使的人,和白天拿它當武器打敗他的,明顯不是同一個人。 這時候,謝琎聽見下頭笑了兩聲。 姑娘說,“你那把雪邦產(chǎn)的劍給這棍子劈折時,我正坐在旁邊看?!?/br> 素有天命神劍之稱的雪元劍從她嘴里出來,成了“雪邦產(chǎn)的劍”,聽起來就跟年產(chǎn)萬畝的大白菜似的; 不止如此,還稱世間至剛至強的金剛達摩杖為“這棍子”。 謝琎嘴角一動,有點笑不出來。 她說,“我正好認識個人能替你修,離這不遠,走不走的?” 謝琎沒吱聲。 姑娘挑了挑眉,以眼神又詢問了一次。 謝琎倒有點意外。 看清她模樣以后,謝琎想起來這是誰了。 白天他去煙云客棧時,這姑娘也在。沒記錯的話,便是青龍寺的掛單俗家客,姓郁,名靈昭,并不是江湖中人。 郁靈昭本打主意要請的龍頭,便是自稱葉玉棠的女子。 白天瞥見過一眼,沒太注意。 此番近看,臉蛋倒是柔和秀美。 可是有了神態(tài)之后便不一樣了,眉宇之間自有一番氣度,尋常女子的半分嬌怯也不曾見得。 鬼使神差,謝琎爽快答道,“走?!?/br> 女子爽快一笑,道,“上來?!?/br> 謝琎一個翻身入水,引得船身一震。 兩人并立于船頭,與船一同晃蕩蕩沿水路前行。 身旁姑娘輕飄飄說了句,“你這輕功,不大行啊。” 謝琎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