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鴻雪爪 第33節(jié)
那人毫不猶豫道,“三千兩?!?/br> 聞其聲,便知此人對裴沁、裴慧圍堵暫且一無所知,故聲音如此平穩(wěn)坦蕩。 長孫茂則毫不猶豫,又引火點一個燈籠。 葉玉棠估摸著時機差不多了,四樓雅室燈籠亮起的瞬間,便自窗口一蕩而出。 那戴面具的胡姬女子眼尖,舉目,但見二三層的樓柱上,一個灰白的身影,似貓般,極快地游墻而走,眨眼之間,身影便走了半個樓墻,頓時臉色大變,道,“哪里來的小賊!” 胡姬話音一落,詭譎黑影樓閣內(nèi)外、從四面八方紛紛涌現(xiàn),齊齊向那灰白影子包抄而去。 葉玉棠身手極快,自三樓雅室紗窗一掀而入。 瞬間,和裴若敏打了個照面。 裴若敏臉色一變,拔腿就往門外跑。 裴沁、裴慧聞聲上前,一左一右將她挾住。 青衣公子和葉玉棠于雅室之間過了兩招,自然不敵。 可奈何不住二十余黑袍客已躍入斗室之中,混亂之中,亂她步法。 葉玉棠身手快、且靈便,縱然可以自如應對這二十余人,此刻卻已無暇顧及旁的人。 趁此機會,青衣公子數(shù)十招擊退裴若敏,衣袍一卷,將她裹挾于懷中,正欲溜之大吉,卻聽得懷中女子大叫一聲:“你若不替我競得慧孛流隕,便也別想知道除惡業(yè)被我藏在了哪里!” 青衣公子面露嫌惡,略有遲疑。 葉玉棠已從那二十黑袍客纏斗之中暫時脫身,此刻已近身來擒他。 狹窄長廊,兩頭具是如黑色煙霧一般籠罩而來的更多黑袍客。 青衣公子思忖片刻,一拉發(fā)帶,寬大黑袍自發(fā)頂旋落,籠罩全身,將若敏裹挾其間,身影一閃即走,混入身后追來的黑袍客中間,再辨不清誰是誰。 裴沁、裴慧此刻正在幫她攔截從背后襲來的黑袍客,但雙拳難敵四手,此刻已幾近勉力而為。 葉玉棠略一思索,在幾乎被正面襲來的黑袍人擒拿之時,猛地踹開身側(cè)雅室大門。 在雅室中兩位男女尖叫聲里,葉玉棠破窗而出,于金玉樓樓闕欄桿上游墻疾走。 ? 長孫茂點了燈籠,遲遲未見胡姬唱票,不耐煩的挑開窗戶道,“你會不會拍東西的?倒是加價啊。” 金玉樓閣上,貓捉老鼠的好戲正在上演。 但見璀璨樓閣上黑煙四起,那白色身影好似腳底抹了油似的,肆意自如于黑煙空隙之中游走。 論身手,興許有人輕功比她好。 論腦子,卻不夠她激靈。 胡姬從未見過此等場面,看了片刻,急急說道,“四樓尊客,三千一百兩?!?/br> 靜靜等了片刻,便聽得樓閣之上,一個黑袍身影停駐片刻,道,“三千兩百兩。” 葉玉棠聞聲,辨出此人方位。但無奈此刻情勢緊迫,由不得她隨意近前捉人,只好繼續(xù)四散躲避。 長孫茂又點起一盞燈籠。 胡姬女子正要唱票,卻聽得長孫茂一句,“等等?!?/br> 眾人聞聲,暫且都沒去看那黑影追白影的鬧劇,有一大半人皆扭頭去看他要做什么。 長孫茂手持火折子,一盞接一盞的點燈。 一邊點,一邊高聲說道,“裴若敏,今天,小爺我呢,就跟你杠上了。無論你那公子哥承諾多少錢給你拍這玩意,小爺我就是比他多一百兩銀子。你說我武功這么次,拍這東西來做什么?我就告訴你吧,不為什么,我就圖一樂子。等造了神兵,我看誰順眼,看誰武功高強,我就將這玩意兒送誰去。” 片刻之間,便已將窗前余下十八盞燈籠皆盡點滿。 胡姬心算快,立刻唱道,“二樓尊客,五千兩黃金?!?/br> 金玉樓內(nèi)一派嘩然。 青衣公子久久沒有搭話。 胡姬道,“五千兩黃金,第一次。” 但聽得黑袍子里有個少女弱弱叫喊:“長孫茂……你別激動呀。” 長孫茂撓了撓耳朵,接著問,“我也懶怠點燈籠。不論他出多少錢,我都加一百兩,這么玩兒,可以嗎?” 胡姬道,“自然可以。五千兩黃金,第二次。” 少女聲音復又響起:“長孫茂,我知道我做了那樣的事,惹你不高興了,你別生氣呀,你這又是何苦呢……我這么做,無非就是想讓你吃吃醋。你放開我!你放開我呀柳虹瀾,我和你已經(jīng)完了!” 長孫茂之前還覺得,興許葉玉棠等人拿到她之后,幾句好言相勸,還能哄得她交出除惡業(yè)下落。 聽得這話,不僅眉頭緊皺,只覺得這小姑娘為了一件寶貝,實在什么話都能說得出來,至此,恐怕也是早已破釜沉舟。哪怕師姐尋回她,必也為時已晚。 青袍男子柳虹瀾依舊混跡在那劫復閣的黑色衣袍里,聞言,也懶得再跟她玩窈窕淑女的鬼把戲。 此刻低聲說,“想得美。不交東西,我豈會輕易放過你?” 葉玉棠左閃右避,聞聲大叫,“你瘋了吧長孫茂?” 此時戰(zhàn)況焦灼,圍觀者或激動觀戰(zhàn)或倉皇而逃,全場最淡定的只有一個長孫茂。 他吹了手里頭的火折子,倚在欄桿上又啜了口茶,這才慢悠悠地說,“裴若敏啊,我本來呢,也沒想跟你怎么著。無非你對我好,我也花點兒錢哄你開心,反正嘛,我有的是錢。誰知你偷盜葉兄之物,幾近陷她于不義。我長孫茂,是沒什么本事,除去爹娘兄弟溺愛,手頭有幾個臭錢外,生平還有個美名,叫做‘兩京第一嘴臭王’,說真的,這稱呼得來,也不是蓋的。我這嘴臭王呢,平生最憎惡你這等無情無義之人,若換做是個男子,今日若不罵得他祖上十八代棺材板漂洋過海渡過東瀛,有人便以為我枉做了這兩京第一嘴臭王。我今天不罵你,只是念在你一個姑娘家,臉皮薄。你不要覺得,今天我沒說難聽的話,你便覺得和我有戲……” 不待長孫茂說完話,便聽得那女子一聲尖叫,半笑半泣道,“行啊,行啊。你們都欺負我,你們都同我過不去。那好,那好,那我也將話撂在此處——今日我若得不到慧孛流隕,你們這輩子誰都別想再尋到除惡業(yè)?!?/br> 葉玉棠蹙眉,這姑娘莫不是被逼瘋了? 長孫茂聽得這話,回想起往日細節(jié),起初乃是裴若敏小用心機,向她遞送秋波在先。平日送姑娘一點小小贈禮,倒不見得又旁人獅子大開口,只有她,胃口越來越大,不僅欲望似個填不滿的大窟窿,還朝三暮四,腳踏兩條船。他對此人,卻算得上是足夠有情有義了,沒想到竟被她玩了一遭。 再一想葉玉棠,也是個人物,平白無故被她擺了一道,真是……同是天涯淪落人。 長孫茂同理心起,看葉玉棠更覺親切三分,此刻便勝出替她抱不平的心來,自己倒是不在話下:“那好。既如此,你倒提醒了我。你和我之間呢,是不可能再發(fā)生點什么了。如果說可能發(fā)生點什么,那也只可能發(fā)生在我和葉玉……棠兒之間。等薛匠師拿慧孛流隕造出神兵,第一件,我便送給送給棠兒好了。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長生,算是圓了我這無名之輩一個小小祈愿,一愿棠兒武功蓋世冠絕天下,盛名永駐。二愿,我和棠兒情義長存?!?/br> 葉玉棠聽得皺眉,道,“你他娘的叫誰棠兒?誰他娘的和你情義長存?” 長孫茂沒皮沒臉地笑道,“我這慧孛流隕可是為你競得的,區(qū)區(qū)一個稱呼罷了,也沒占多大便宜,棠兒你也不要太小氣。” 葉玉棠罵道:“不是,我和你無冤無仇,無情無份,你拍它做什么,你有錢燒的?” 長孫茂道,“我樂意。何況,從前沒有情義,往后就不能有了嗎?” 葉玉棠道,“你是不是有???” 長孫茂道,“棠兒說我有病,我就有病。而且我覺得我和棠兒之間,往后確實可以發(fā)生點兒什么故事?!?/br> 那胡姬敲了敲玉案,宣告慧孛流隕以黃金五千兩的價錢成交。 但樓閣之上,競神兵之人,和允諾的神兵贈與人之間還在隔空互罵。 胡姬聽在耳朵里,大抵也覺得是一件風流事,頗識大體道,“好的,好的。長孫尊客,這慧孛流隕你已得了,可要去請薛匠師親制神兵?” 長孫茂道,“立刻就去?!?/br> 正要轉(zhuǎn)身下樓,便聽得裴若敏咒罵了一句,“人人都當你視金錢如糞土,是快意恩仇的大俠,誰知你如此沽名釣譽,坐收漁翁之利。葉玉棠,你為人當真惡心!” 她說完這話,猝不及防,對柳虹瀾要害之處狠狠踢了一腳。 柳虹瀾痛呼一聲,四肢勁力一松,令裴若敏趁機從桎梏之中掙脫出來。 裴若敏輕功不佳,就此自四層樓高之處直直墜落下來。 裴沁見狀,大叫一聲“若敏當心!”自三層樓高出飛身而出,將她裹與懷中,兩人一同在地上滾落出數(shù)尺。 裴沁這一下摔得不輕,整個幾近頭暈眼花。 裴若敏從她身上爬起來,倉皇跑出幾步,于狹窄長廊之中正面撞上長孫茂。 長孫茂身量高闊,將她直直往前逼退幾步。 裴若敏直至此時心中仍還惦記著慧孛流隕神兵在他之手,不免語調(diào)乖巧,柔聲討好道,“長孫茂,你別生氣……” 長孫茂笑嘻嘻的說,“你一小姑娘,看著乖巧,罵起人挺利索啊?你見我沒罵你,是不是覺得我對你挺好啊?” 兩人說話之間,裴沁已撐著茶案,追了上來,一把將她拽住。 她原本想說,若敏,這五湖論劍,我們不論了。把劍還了,跟師姐回去,師姐陪你同師父面壁,一起受罰,一起改過。 裴沁心中滋味萬千,一見裴若敏,眼眶泛紅,諸多話也不知從何處講起。 不及她開口,裴若敏卻狠狠拍開她的手,道,“你是來幫她討除惡業(yè)的吧?我可真羨慕她啊,我使勁渾身解數(shù),到頭來,世上什么好處都輕易讓她給得了?!?/br> 那模樣,像極了從未得到過好東西的孩子,向來艷羨別人。有一日突然什么都有了,比別人都多,比她想象中還要更多,便自以為揚眉吐氣……倒頭來卻又被人搶走,統(tǒng)統(tǒng)交到了另外一個本就比她富足的孩子手里頭。 她實在是委屈極了,既丟人,又恨極;她的虛榮連同她的驕傲皆讓她不能回頭,她只想要一個嶄新的地方,一個可以很快的、重新拼湊起自己的自尊的地方。 裴沁搖搖頭,“若敏……” 長孫茂本想說,你這師妹早已同旁人做了別的交易,自是不會再回頭,今日不逐,倒是養(yǎng)虎為患。勸不動了,又何必白費唇舌? 但思及裴沁顧念師門情義,此刻必不會信他這三言兩語。 便只淡淡說道:“你這師妹,好高騖遠,小小師門,哪里裝的下她?” 裴若敏聞言,微微躬身,狂笑起來,“是呀,鳳谷那犄角旮旯,我早待膩了。山高水遠,何愁沒有去處!” 裴沁幾步追上去,水邊突然駛來一艘小舟,舟行極快,劃船之人,看裝束,乃是羈縻藩鎮(zhèn)來客。裴若敏在岸邊稍稍駐足,那小舟也稍等了她片刻。 裴若敏立在棧道,一笑,“我苦心經(jīng)營,得罪師門,倒頭替葉玉棠做嫁衣……休想。我必不可能讓她如此輕松快活?!?/br> 說罷,跳上小舟。 那藩鎮(zhèn)來客以內(nèi)力劃舟,不過眨眼之間,小舟便已消失在眾人視線。 長孫茂幾步上去,心道,果然。慕容宏通乃是吐谷渾死士,三年孜孜不倦遞論戰(zhàn)血書,本意生死局,但實則,但凡這吐谷渾第一高手戰(zhàn)死中原,吐谷渾便可順利成章背離大唐,接了吐蕃橄欖枝,連同吐蕃進犯藩鎮(zhèn)。 除惡業(yè)一被盜取,便破了楊翁計謀。故此,慕容宏通一到江南,番邦眼線探得除惡業(yè)去向,便遞重金,令劫復閣盜取此物。而中途卻殺出了個裴若敏,番邦眼線見她機警,覺得可化為己用;而裴若敏也需要一個強大的依靠。 故此,遞了重金的番邦人士自然可以出入金玉樓。 而倘若柳虹瀾與她撕破,裴若敏也有第三條生路可走…… 做出這樣的決定,她便決計沒有想過要回頭。 彼時葉玉棠終于擺脫那群瘋狗似的黑袍客,從金玉樓三樓一躍而出。 裴慧蹲在門口幫她攔人,她聲若洪鐘,此刻大聲呵斥黑袍客:“別追了!東西都拍完了,還追什么追?我們又沒有搞破壞?!?/br> 葉玉棠這才得以輕松脫逃,幾個起落,墜到兩人中間,蹲在地上大口喘氣,罵道,“這群狗|日的細作,別人練內(nèi)外家功夫的空檔,他們凈顧著練這狗屁輕功了,好生厲害,跟個牛皮糖似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