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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修真小說 - 飛鴻雪爪在線閱讀 - 飛鴻雪爪 第81節(jié)

飛鴻雪爪 第81節(jié)

    她等的略有點不耐煩,旋即朝上首那位女子略一點頭,扛著那截枯枝到后院去了。

    直至柴劈了好幾根,天井之中方才復又響起笑談之聲。

    皆是年輕女子,嗓音輕、卻細。哪怕她并非有意,談話之聲亦有意無意有幾句飄進耳朵里。

    一人咯咯笑著打破沉默,“這么瘦削的姑娘,扛著這么大根樹干,山路走得輕輕松松,可真是厲害極了?!?/br>
    另一人接了下去,“縱是朝中最強壯的武將,恐怕也不及……”

    上首那女子話音最為止雅,“長孫茂,江湖女子個個都這么厲害么?”

    長孫茂不知為何呆滯半晌,方才答話道,“哦,只是師姐較之旁人更厲害些罷了。”

    又是一陣尷尬沉默

    一女子笑道,“我看了那話本,前年雪山里,就是這位師姐將左衛(wèi)的人馬全都挖了出來,輕輕松松便飛到對面山頭去了,可不是十分厲害?”

    另一人道,“左衛(wèi)才好笑。男子漢大丈夫,失陷雪地,給這位師姐拎著胳膊從地里拔了出來,扛回去的?!?/br>
    眾人又咯咯笑起來,聽起來倒是熱鬧了些。

    又有女子說,“只是看起來有些不大好相處。”

    長孫茂急急道,“她性子就是如此。嫉惡如仇,待人亦親疏有別。若同她熟絡(luò)起來,世上再沒有人比她更好了?!?/br>
    一眾女子皆笑罵他道,“看把你急的?!?/br>
    為首那女子又道,“六弟,你功夫較之你師姐,如何?”

    長孫茂一陣沉默,乖乖說道,“我自然差遠了。”

    眾人又笑道,“給你幾年時間,能趕上去?”

    長孫茂道,“恐怕這輩子都趕不上去……”

    女子們皆笑個不停,打趣他,“那你成日在她跟前,不羞不慚,不怕抬不起頭?”

    他答得那叫一個理直氣壯,“若功夫低,便要抬不起頭?天下人全都搬到地洞里去住著,獨留我?guī)熃闩c師父住在地面上好了?!?/br>
    女子們笑了一陣,其中一個方才嗔怪道,“全天下又不是人人要娶她。離家之前你既許下這等子豪言壯語,來日一個屋檐底下朝夕相處,恐怕全天下人見到你,都得先問一句,你抬不抬得起頭。”

    葉玉棠一斧頭深深劈進樹樁子里去,不禁搖了搖頭。

    長孫茂慌了神,騰地起身來時,身后椅子都倒了,“你們別說這個,回頭師姐聽見,以為我消遣她,又要挨罵了?!?/br>
    一眾女子笑得不行,“看把你急的?!?/br>
    笑過之后,其中一人又道,“你若當借口也罷,真心實意的也罷……”

    長孫茂急著打斷,“自然出自真心?!?/br>
    那女子笑笑,接著說下去,“無論如何,明年及冠,父親與兄長必得叫你回家一趟,到時候躲也躲不過。難不成你真打算窩在山上,做一輩子和尚?”

    長孫茂聲音小了下去,“亦有何不可?”

    她劈好柴,擱到柴房之中;經(jīng)過后院門前,長孫茂始終留神著,一瞧見,便輕手輕腳跟了過來,倚在門口,光顧著笑,又不說話。

    隔著墻,那幾人聊天聲在她聽來便更是響亮。

    “六弟真心想娶這位師姐為妻?”

    “這小子成日沒個正形,性情怪難捉摸,總不知道哪句算數(shù)?!?/br>
    “這位師姐模樣是好的,只是眉宇間有股野氣,不聲不響,卻好大的氣場。我一見她,竟不敢開口說話?!?/br>
    “你頭回見公主,不也這么講?往后一個屋檐下,我倒要看看你還講不講話了?!?/br>
    “我倒希望她進咱們家中來,好鎮(zhèn)一鎮(zhèn)你這潑皮打滾的性子,再堵一堵你這說三道四的嘴。”

    ……

    葉玉棠手里拎著只柴火棍,聽著這話,回頭作勢要揍他。

    他嚇得連連后退,大叫:“棠兒饒命!”

    她手頭動作頓住, “當著你家人的面,留著改日揍你?!?/br>
    他臉上一笑,深深鞠躬,“棠兒大恩大德,小的沒齒難忘?!?/br>
    她思來想去,仍不解氣,復又拿燒火棍恐嚇他,“你小子,回頭再敢拿話消遣我試試?”

    他縮到墻角,“再不敢了!”

    她嘁地一聲,回頭拾柴,問他,“夜里幾人吃飯?”

    他便又笑起來,樂得聲量也高幾分,“我這就去問問!”

    大抵春雨淅瀝,令山路崎嶇之外更添泥濘難行,故那日太陽未落山,幾位女眷便起意離去。臨走之前,其中特意來后院尋到她,請她若得了空,賞臉去長安府上一敘。

    說話時,另幾人便立在門外看,都是些年輕女孩,哪怕平日再沉靜持重,眼底除去好奇之外,仍舊有些敬畏。

    及至她點頭一笑,道一聲恭敬不如從命,幾人方才齊齊笑起來,終于松了口氣。

    直至許久之后,她方才知曉,那日上山女子,除去他家中姐妹之外,為首那位是長樂公主,乃是他準嫂嫂。

    她最是不在意他人評說,往后回想起當日,總覺得自己稀疏平常的舉止,在那幾位年歲相當?shù)呐涌磥?,卻仿佛驚世駭俗一般??峙峦竺棵肯肫鹕缴夏俏粠熃悖X海里總會先浮現(xiàn)她一聲大吼、倒拔巨樹的畫面。

    他拿自己做逃婚借口一通渾說,她反倒沒往心里去。哪怕他說的時候真心這么想,終究不過是過過嘴癮罷了。

    比起他的煩人之處,這種小小謊言,更顯得無傷大雅。

    若說大雪封山,他怕冷不肯練功,倒無可厚非。如今開春近一個月,他反倒比往常更是疏懶不說,陳天累日游手好閑地在她跟前晃悠,真的是……相當?shù)K眼。

    琉璃寺不似別的大門大派,師門規(guī)矩就是沒規(guī)矩。習武也罷,修禪也罷,全靠天賦自覺。他想?yún)⒍U,她便就管不著;他想習武,自己便會尊著她的囑咐練功打坐勤修不輟。既沒有這么做,也沒來問她接下來怎么做,那便只當他是不想好好學,便更不關(guān)她什么事了。

    只是習武乃是何等有趣一件事,他天資亦不差,為何就不想學了?

    有時候,她甚至都有點后悔,想著是不是去年一路屠榜,叫他贏得太輕松了,便覺得天下武學也不過如此,故就此作罷?

    哪怕再懶得搭理他,卻也忍不住說了一嘴。

    有一日吃飯,廟墻上來了只野貓,他便飯也不好好吃了,從包里掏出一袋不知哪里搞來的魚干,逗得那小玳瑁都認了主。白天來,夜里還來,餓了來,發(fā)|情還來,喵得一天比一天更響;此人卻將那貓擱在胳膊上,一邊撫摸一邊說,“該上哪兒給你配只漂亮小母貓呢?”

    這模樣,簡直將招貓逗狗、游手好閑八個字發(fā)揮到了某種極致。

    葉玉棠實在忍無可忍,問他,“長孫茂,你上琉璃寺到底干嘛來了?”

    一人一貓都給她這聲嚇了一大跳。

    等貓跑的沒影了,長孫茂才回過神來,笑嘻嘻地說,“一開始想學武功,后來發(fā)現(xiàn),習武好像也沒什么意思……”

    她道,“怎么就沒意思了?”

    他想了想,說,“棠兒你看啊,哪怕我打今日起窮追猛趕,今年趕上柴近衡,明年趕上程比……”

    她將他打斷,“好大的口氣!今年看不起柴近衡,明年看不起程雙匕,來年就做天下第一了?”

    他一愣,復又說道,“不敢。哪怕趕上程比,來日和棠兒去爬雪山,還不是只有等著棠兒將我從雪地里刨出來的份。與其如此,我還不如學點別的有用的,指不定反倒比習武更能派上大用場?!?/br>
    她歪著頭,認認真真發(fā)問道,“你干什么能派上大用場?”

    他又想了想,說,“說起天下第一,往年倒是有人贈過我一個天下第一?!?/br>
    她洗耳恭聽,“什么天下第一?”

    他一笑,竟還有點得意,“我特能說。平康坊‘席糾’,曲江池畔杏園賞花,管他狀元探花,無人能及我一人??v是遇見潑皮無賴,竟也不輸。幾家明府故此贈我一個能言善道天下第一,想來,我在這方面倒算有些長處?!?

    她氣得都樂起來,對他拱一拱手,是在下輸了。

    這人也是很會找玩頭,春天山上百花齊放,西曬又舒服得很,這人每日中午攜本書出門去滿山亂逛,走到哪兒風景好,便就幕天席地地看,看累了,臥花而眠,那叫一個舒坦。

    有一天葉玉棠打蹊徑上山,遠遠瞧見他在一株杏花樹底下睡著了,落得滿身皆是花瓣。

    本打算繞道就走,忽然一位少林師傅從旁經(jīng)過,瞧見了他,笑著問道,“這太陽都沒有了,你睡著不嫌冷?”

    他睡眼朦朧道,“嗯?不還有花香么?”

    師傅道,“青草作枕,落紅為蓋,倒是快活?!闭f完這話,便走了。

    師傅一走,他便露了餡,咳嗽兩聲,打了個寒噤,凍得半晌醒不過來。

    葉玉棠看在眼里,遠遠說道,“知道冷了?還快活嗎?”

    他聞見聲響,猛地睜開眼來,抖落滿身花瓣,大步走上緩坡,簡直像只野地里跑來向過路人賣乖乞食的小白狼。

    她本幾日沒搭理他,此刻心頭又一軟,道,“回去溫壺熱黃酒?!钡皖^一瞥,問他,“又看什么閑書了?”

    他聞言一笑,道,“新的一冊俠士錄今天才送上山來?!?/br>
    她眉毛一挑,“好看嗎?”

    他垂頭看她,試探著問,“晚上要一起看?”

    她臉上帶著笑,正想點頭,忽地想起一時,腳步一頓,如同一瓢冷水兜頭潑下。

    心道,葉玉棠,這等子婆婆mama的無聊事情,從前哪怕聽到一句半句,定是胸中一陣惡寒,就要掩耳即走。你平生摯愛喝酒論劍,這起子歡歡喜喜睡前故事,說三道四阿貓阿狗,與那醒醉半生的仇歡又何異?

    仇歡究竟也沒有什么不好,可一旦想到自己有一日會與她一樣,竟只剩下鄙夷。

    想到這里,她心里冷了半截,臉上笑也漸漸淡去。

    腳步越走越快,一路同他再沒半句廢話。

    長孫茂雖不知哪里突然將她惹著了,卻也沒有多話,一路默默跟隨,到琉璃寺門口,已累的滿頭大汗。

    ·

    漸漸入夏,潭州水患,“四兇匪”頭兩號人物禍松、邪柏于武陵現(xiàn)了蹤跡。那日英雄帖送上山來,趁著長孫茂沒在,葉玉棠辭別師父,攜劍縱馬獨赴武陵。

    禍松、邪柏遠比鴉雀二人來的棘手,喪女之后蟄伏多年再次回來,竟是奔著葉玉棠而來的。那日剛?cè)胩吨莸亟?,在鄉(xiāng)道茶肆之中吃清粥饅頭之時,便聽見行人議論:禍松邪柏劫了錢、糧與百名婦孺,此刻就藏身于武陵源下的一處水牢之中,只等葉玉棠一月之內(nèi)只身赴會,一月之后不見蹤跡,便引千斤硝石,將水牢毀于無聲無息。

    葉玉棠想了個聲東擊西的法子:先入潭州城中,尋了家最熱鬧的客棧最大一間房間,付了一筆住店的定錢,在城中四處張貼“葉玉棠請邪柏一戰(zhàn)”的告示,并在告示上留下客棧地址。

    但她并沒有住店,而是喬妝改扮一番后,直入武陵源,先向武陵源山間鄉(xiāng)紳打聽山中可疑人行跡,推測出四處下頭可能埋藏著水牢的山頭,每日于不同時辰藏匿于各處岸邊樹上。直至有一日見一處崖邊、深潭之上氣泡劇烈涌動,想是出于人呼吸換氣之需,但又怕引人矚目,方才于每日夤夜之時啟動機關(guān),將氣洞引向水面。

    她記下位置,等入夜之時,悄無聲息潛入水中。

    水比她想象得更深,于光線極暗之處,水下一排密閉、亮堂小窗照亮窗邊兩排十二只生肖石像。能入此等深水本已到她極限,猛地見得這石像小窗,腹中一陣發(fā)空,再也克制不住內(nèi)心深處本能懼怕。

    幾下掙扎過后,胸中僅剩一絲氣息亦被水壓擠去。

    她亦不知道自己在水上飄了多久,再睜眼來時,已到了武陵源下游一處淺灘的岸上。

    ……

    半月之中,她去了水牢總有上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