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鴻雪爪 第89節(jié)
柳虹瀾道,“這事不是只和我們相關嗎?” 重甄道,“他師姐恨我們事小,恨他事大?!?/br> 柳虹瀾點頭,“所以他去護佑裴沁了?” 重甄道,“尋戒師父先前早已走近道去往思州,打算趕在洞庭之前將她截住。但尋戒師父是出家人,不便與裴沁多有牽扯。故若是由長孫茂去,師兄弟二人聯(lián)手,或許更有勝算。而這件事,我卻不便牽扯其間。” 柳虹瀾道,“那他師姐怎么辦?” 重甄道,“他師姐恨我們事小,他恨我們,劫復閣老巢我還要呢?!?/br> 柳虹瀾嘆道,“那我們?yōu)楹尾蛔啡???/br> 重甄道,“那可是武曲。” 柳虹瀾道,“對,對,我們得緩緩再追?!?/br> 道謀忽然說道,“可裴沁不是武曲,這幾日眼線始終追著她,那日她早半個時辰入白水河寨,與那老伯談天,故那日我們沒有聽到談話內(nèi)容。但過后,她始終待在夜郎寨,從何得知,那老伯不是她生父?” 重甄微微皺眉,道,“我猜,她聽見了笛聲,夢到了什么事?!?/br> 作者有話說: 前天晚有個十來年初中校友聚會,推辭不了…… 來晚了對不起?。?! 50個紅包 第76章 八重山笛3 為何那年泊雪渡口不告而別? 洞庭論劍之后, 又因什么不開心? 這兩件事,與今日心情卻也有幾分相似之處。 其實這也不是第一次,對長孫茂萌生期許, 又一次次期望落空。 從武陵源回山,因那日洛陽險些說錯話, 往后喝酒, 這小子事事提防著不敢貪杯。 盛夏前后, 各地荔枝道御貢的荔枝陸續(xù)飛馳到長安。往年這時候,兩京都會送四笈臘封了枝條的荔果上山。但那年那幾日,師父與樊師傅上清涼寺掛單去了, 不在寺里。涪州來的荔枝, 到長安已有六七日,過時便不夠新鮮。長孫茂四哥封了縣公,幾位姐干脆以吃荔枝為邀, 請她去長安府上做客。 長安城她去過不少次,但只夜宿過零星幾次。長孫府宅子位于崇仁坊東南隅, 與平康坊僅隔著條東西橫街。府門對著大街開, 門開在坊墻上,左右各列著幾排戟架, 宅外、宅內(nèi)皆有甲士豪奴看守。宅子占了近半坊,僅是廚房便有一間逆旅邸舍大小。遍請友人上千, 夜里吃燒尾宴,請來三四十位飲妓做“席糾”, 行罷“骰盤令”又行“拋打令”。長孫茂狐朋狗友最多,見請的這師姐是個豪爽江湖人, 席間紛紛來同她勸酒。二三十斤酒下肚, 越喝越清醒, 勸酒的反倒給她喝醉了一大群。 席間長姐問他,“既有這么厲害的師姐,這幾年習武,可有什么長進沒有?” 長孫茂無所謂道,“也就那樣?!?/br> 有朋友喝倒彩,“去年終南山上出盡風頭的是誰?” 他擺擺手道,“白撿了個頭籌罷了?!?/br> 席間眾人皆多少聽過昨年終南論劍的趣聞,一時哄笑不已。 長姐嘆氣道,“父親位列凌煙閣功臣之首,四位哥哥如今皆算得小有功名。五弟與七弟二人幾年前亦入了尚衣局,就只你仍不改這頑劣性子。別提比之父親哥哥們?nèi)绾危瑔握撈叩?,你這做兄長的站到他跟前去,挺不挺得起腰桿?” 七弟笑道,“來年六哥也尚個公主郡主的,拜駙馬郡馬都尉和大哥平起平坐,幾個哥哥到他跟前,還得矮上半截呢?!?/br> 長孫茂拿扇子趕他,“管我娶誰做甚,總也比你高半個腦袋?!?/br> 說話間,一群王公子弟又起身勸酒,叫飲妓換個時興律令行一行。葉玉棠見他玩得正在興頭上,借口醉酒離席。長孫茂長姐領去他院中,路上說了一番此人從小聰明,學什么都快之類的話。十三歲考制科一氣考了四科,文、儒、韜略、超拔樣樣皆精,入宮在太子少傅屬下做了一年半載冼馬,本要去考明經(jīng)卻又沒去,回家只說要習武。如今四五年又過去,卻還是老樣子,半點長進也沒有。后又一番感慨說道,但凡此人能有些個長性,比之一眾兄弟哪里會差? 領她在院中轉(zhuǎn)了一圈兒,不多時便回到席中去了。她經(jīng)過書房,透過五色紗窗,隱隱見得四面墻上皆是雕空玲瓏木板,上頭或貯書,或懸琴、劍,或置筆硯、瓶花,和這比起來,少室山上那點東西,倒真像是他隨手攜帶的,便入了書房之中,隨手翻了翻這人往年時題的字,畫的山水、三友,沒留神天色暗去,臥在美人榻上闔眼睡了過去。不過閉眼打了個盹的功夫,有人進的院中來,從西廂房尋到東廂房,挨個尋了個遍。 最后推開書房虛掩的門,方才松了口氣,輕手輕腳進來,在美人榻邊停了腳,輕聲喊她,“棠兒?” 她在塌上睡得正舒服,不大想搭理他,闔眼接著睡覺。 過了陣,他又問,“棠兒生氣了嗎?” 她一怔,正欲開口說話,這人亦在不寬的塌上躺了下來,手腳并用將她裹挾進懷里。 這人不知何時蓄的發(fā),那時正長到個極尷尬的長度,扎得她脖子耳朵針扎似的,毛刺刺的又癢又痛。胳膊腿扒拉她進懷里時,動作遲緩又滑稽,說起話來語速遲滯,一身撲鼻酒氣,想是回家一高興,貪多幾杯便醉了。下巴擱在她肩頭,嘴近乎貼著她耳朵根子,也不知在惱什么,罵了句,“尚個屁的公主郡主……” 葉玉棠心正笑著:你想尚,也得別人看得上啊。 緊跟著,這人又仿佛滿腹心事,輕輕一嘆,聲音更小三分,只剩下氣聲,“不如棠兒嫁給我?!?/br> 她忽地一怔。 后頭又是一句,“往后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便誰也管不著了?!?/br> 她回神一笑,賞他一個暴栗。 酒勁上來,他大抵倦極,迷蒙之間,間或喊一聲“師姐”,又或問一句,“好不好?” 過后便靠在她肩頭呼吸漸漸淺去。大抵是天太熱,醉酒之人更是體熱,他醉話說得爽了,閉眼呼呼大睡,她卻再也睡不著,睜眼到了天亮。 · 那年冬天,光明圣教在居延海與賀蘭山之間大肆活動起來。葉玉棠應韋閣主邀,與長孫茂扮作往瓜州運送紅貨鏢師之一前去誅殺千目燭陰。其間險些生擒過他一次,卻因沙暴錯失良機不說,被困大雪山。兩人在風雪之中走了三天三夜,尋到一處山洞躲避暴雪,在洞中尋到兩大酒壇。葉玉棠深知他內(nèi)力不濟,幾近凍的神智不清,唯恐他難以維系體力,自己先開一壇子飲下,又問他敢不敢喝。一激之下,他自然另啟一壇,喝了個大醉酩酊。趁他熟睡,她出洞獵回一只雪豹,在洞中點上火烤了豹rou,兩人方在暴雪之中撿回條命。 那次醉酒,他倒醉得乖巧,躺在角落睡得死沉,倒不是長孫府中那般醉話連篇的樣子了。 從瓜洲回到中原,便聽說皇后給他指了個未婚妻子,父親來信,要他“早日回京成婚”。 他當即回信:“不娶?!?/br> 為了躲人,當月便與她一同去了洞庭論劍。兩人慘遭江湖弟子嫌棄,幸得崔宜柔崔姑娘伸來援手,兩人方不至于論劍臺子都沒摸著便灰溜溜回少室山去。 崔姑娘面容溫婉端秀,說話輕柔俏皮,行事果決干脆,劈山劍與水拳扎扎實實學了九年,武功遠在長孫茂之上。聽說可能會空手而歸,卻亦不嫌棄他二人,是十分討人喜歡的性子,葉玉棠見她第一面都覺得相當不錯。 故而得了崔姑娘后,夜里葉玉棠反復囑咐長孫茂:“這姑娘武功不差,處事心明眼亮。往后不論論劍還是相處,你且少吹牛皮,省的在人跟前露餡,也在這一眾江湖少年人跟前鬧了笑話?!?/br> 長孫茂雖不屑,卻再三答允,“不會?!?/br> 第二天君山島云盤水榭同崔姑娘一打照面,葉玉棠尚做著介紹呢,長孫茂在一旁盯著姑娘直勾勾的看,別人姑娘臉都紅了,都不知道收斂一下。 等上了論劍臺,這小子將該犯的不該犯的毛病統(tǒng)統(tǒng)都犯了一遍。 比如太乙劍派三星弟子覺得他三人長處明顯,缺陷亦明顯,通常佯攻長孫茂,逼得葉玉棠出手去救,卻不得不受困于三星陣中。她明明教過他,趁三星弟子移步換形之際,以風波棍擾亂其中一人步伐,三星劍陣一亂,另二人必會以內(nèi)力催逼劍氣,補足那人不足;崔姑娘便可以趁機以劈山劍攻這二人中任意一人,葉玉棠便可從劍陣中脫身而出。 誰知關鍵時候這小子竟掉了鏈子,為圖一手風波棍使得好看,竟將棍子甩脫出手。 葉玉棠:“……” 葉玉棠沉思片刻,又道,“這一手出其不意,真是高明!厲害厲害?!?/br> 好在錯有錯著,后頭讓她尋著個機會,一抽長生,將一名弟子打落論劍臺。那二人出手去救,崔姑娘回頭一拳補上,將這二人從后拍翻在地。 贏了之后,崔姑娘在臺下問,“武曲前輩,方才你說長孫茂厲害……究竟如何厲害?” 葉玉棠一本正經(jīng)道:“三星弟子中有兩人聽見巨響,嚇了一大跳,亂了心神,方才被我們趁虛而入?!?/br> 崔姑娘恍然道,“原來如此?!?/br> 雪邦江洪楓、江鴻月與天師派龔護法算是勁敵。哪怕葉玉棠雙拳能敵六手,也難保酣戰(zhàn)之際另兩人不當心被打落論劍臺。不過二十招過后,崔宜柔被雪邦師兄妹反手一劍擊、一斜刺逼落下去;葉玉棠被龔護法糾纏著,不得不抽開身來,一棍接一掌,將二人拍開;崔宜柔眼疾手快,趁機從鉗制中逃脫出去,遠遠道,“我體力不濟,先躲一躲,煩請前輩暫幫我拖住這二人——” 崔宜柔話還沒說完,長孫茂腳底一打滑,自己從論劍臺上滾了下去。 幸得葉玉棠眼疾手快,拆長生為勾,側(cè)身一翻,半個身子探出論劍臺將他勾了回來。 …… 險勝了這三勁敵之后,崔宜柔道:“方才我被追擊時,沒人揍他,怎么自己也能掉下去?” 葉玉棠道,“哦,是這個龔護法,他有一門祖?zhèn)鳘氶T暗器,叫牽絲絆腳滑滑功。方才他見我來救你,因劍程不夠長,便使出這牽絲。牽絲從腳底而出,從遠處牽引來打我。長孫茂朝你奔去,正好被這無形牽絲一絆,便落了下去……” 崔宜柔恍然道,“竟然還有這樣一門神奇的腳使暗器,往后再遇到這人,可得小心了?!?/br> 一日論劍下來,崔宜柔悄悄找到葉玉棠,問她,“前輩,前幾日別人不肯同你們同臺論劍,是不是因為大家都知道,長孫茂武功……其實有點不太好?” 葉玉棠:“……” 崔宜柔又道,“他是不是怕別人說他武功差,所以特別要面子?真是辛苦你了前輩?!?/br> 葉玉棠道,“我不辛苦。只是辛苦你了,崔姑娘。” 崔宜柔道,“沒事。若是如此,下次我也和你一起假裝他沒犯錯?!?/br> 待崔宜柔一走,長孫茂便來找她夜聊,道,“棠兒,我今天是不是特別丟人?” 她看他神情沮喪,拍了拍他肩膀,笑著安慰:“沒有的事!方才崔姑娘還找到我,當著我面夸你厲害,說你出棍出拳又快又及時,卻點到為止,救了她好幾次。既然人崔姑娘都這么欣賞你,你又哪里會丟人?” 那日之后,長孫茂有事沒事崔姑娘長崔姑娘短,論劍臺上更甚。 但凡崔姑娘一擊即中,長孫茂必高聲喝彩,“崔姑娘女中豪杰,青城水拳無人能敵!” 倘或崔姑娘失誤,他亦不住出言安慰:“我cao,這人看著不起眼,卻能未卜而知,先發(fā)制人,實在太過機警。崔姑娘,這可不怪你!” 贏了論劍,他必然高呼一聲,“崔姑娘,夜里請你入岳陽城吃蔥醋雞!” 再贏一場,他便又添一句,“來一屜暖寒花釀驢蒸!” 當日大獲全勝,他必在臺上高聲說:“再添一壺酒!” 崔姑娘甚至極會應承他,咯咯笑著,朗聲說道,“辣是自然!酒保,來二十年嘞女兒紅!” 他這人向來這么沒臉沒皮,往常她倒沒放心上。 直至三人一路全勝,殺進琴音酒窖喝了個酩酊大醉。她將二人扛回了客棧,長孫茂一氣睡到通天亮。反倒崔宜柔,半夜酒醒來,忽然來她房間,找她談心。 她說,其實她知道自己武功高低,這回來洞庭,本不是來論劍的。一路走到今日,遠超出行前的期待。最讓她驚喜的事情有三件,一個是結(jié)識了大名鼎鼎的武曲,二是贏了論劍,三則是,她發(fā)現(xiàn)長孫茂,和她想象之中那個紈绔子弟其實完全不同。 葉玉棠見她話里有話,便問她,“你從前便認識長孫茂?” 崔宜柔臉頰一紅,垂頭說道,“他父親,向我家提過親?!?/br> 而后自知失言,又央求她,“但這婚事尚沒有定論。我對前輩向來崇敬欽佩,如今相處多日,更生親近,故才不想故意隱瞞。但請前輩此時千萬不要告知他,免得讓人誤以為我工于算計,令人生厭。” · 最后一日夜里,三公子程雪渡宴請一眾少年在洞庭乘船賞景吃魚喝酒。 一上船,長孫茂便尋著各種由頭與崔姑娘搭話。兩人一路有說有笑,有問有答,幾近當這旁邊一個大活人不存在似的。后來崔姑娘亦覺得不妥,打量葉玉棠,又看看長孫茂,忽然笑著說道,“聽說前輩與你是江湖第一璧人,如今一看,果真不假?!?/br> 那葉小舟上,本她一個坐在船艙左邊,長孫茂與崔姑娘坐在她對面。聽了這話,他得意道:“我與棠兒?那自然是般配的?!?/br> 便又起身過來,一胳膊搭在她肩頭,同她挨得近近的坐在一塊兒。 兩人平常打鬧慣了,這會兒卻沒由來一陣煩躁,看他也煩得要死。遠遠見著祁慎與裴沁的船在不遠處,一拍船沿,便上了她二人的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