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鴻雪爪 第107節(jié)
葉玉棠一睜眼來,入眼山巒金翠相雜,密林之上流云變幻;空谷之間鳥聲輕鳴,水聲潺潺,還以為自己魂魄升天,正于仙境遨游。 忽聽得一脈飛掠之聲,她下意識循聲看去,只見得一身形與長孫茂相仿之人于云遮霧罩的云臺山巔飛馳,便知自己仍舊活著。再定身去看,見那人胳膊、腿與笨拙步伐,不是長孫茂還有誰? 可是……長孫茂,怎么會在天上飛。 看來自己至此是真的仙游了。她絕望心想。 沒想到,那影子又輕盈而下,幾步疾馳,穩(wěn)穩(wěn)落地。 程霜筆聲音在背后響起:“醒了。” 那腳步也跟著輕快起來,在她身側(cè)停下,蹲身查看。 是一張十分滑稽的,尹寶山的臉。眼是那眼,嘴是那嘴,可哪哪兒都不對,跟鬼似的,又滑稽的很。 葉玉棠兩眼一翻,險些昏過去。 誰知此古怪尹寶山忽然沖她一笑,輕聲叫了句,“棠兒,是我?!?/br> 葉玉棠兩眼一閉,實在內(nèi)心五味雜陳。 林中尚未有片刻寧靜,沙沙之聲復又響起。葉玉棠心道:又有人來了。 緊跟著便是一聲:“尹寶山,你這薄情負心之人,我當你是在云游四方,誰知竟在深山老林子里與賤人姘居狎游!” 此人內(nèi)力渾厚無比,話音震徹山谷;“姘居狎游”四字更是反復回蕩,久久不息。 一道紫色身影于陣陣回響之間從天而降。 三言兩語之間,程霜筆深知此人來意不善,奈何自己動彈不得,正欲出言勸告;又見這人幾近落于貓鬼陣上,大叫:“當心蠱陣!” 誰知這人輕飄飄墜地,盤膝坐在枯井沿上,遠遠朝密林望過來,竟似貓鬼拿她也半點沒奈何。 她朝林間兩道影子稍作打量,眼底生起無限哀怨:“你向來就是那樣風流性子,我又不會怪罪于你。但你何故要因此躲我,你是……怕我傷了她是不是?” 身在這山中,長孫茂唯恐功虧一簣,不敢回頭,只壓低聲音說道,“我都說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br> 她輕輕笑了一陣,“至如今,你竟為了躲我,扮作小白臉相哄騙于我。可我又不傻,你已騙了一回,還想故技重施?” 程霜筆知曉此人武功高深莫測,性情又有些許癲狂,恐他應付不來。但思及自家宗主與尹寶山有些許交情,倘或自報家門,興許能排上些許用場,便說道,“請問這位高人尊姓大名,師從何處?在下是……” 女子循聲看來,微微瞇眼打量,忽然笑道,“原來程四海這臭小子也在這里。這么多年,你怎么不見老?反倒是丑了些許。怎么,見了你碧梧師叔,卻不上前來磕頭?” 程霜筆聽聞李碧梧大名,瞬間汗如雨下,惶恐答話:“李、李師祖,在下不是程宗主,是刀宗門下……” 李碧梧聞言勃然大怒:“不是程宗主?為瞞住尹寶山去向,你們各個都避我不及,都欺瞞于我!他在太乙鎮(zhèn)上藏身一載有余,與那賤人連孩子都有了,卻沒知會于我……余斗真那榆木腦袋也不將我看在眼里……一個個江湖小輩,當我真瘋了不成!” 一席話里,將這普天之下江湖名宿恐怕都給罵了進去。 可說到后頭,聲音越發(fā)凄婉,泫然欲泣;一眼望去,仿佛只是個受盡委屈,坐在枯井上無助哭訴的小媳婦。 忽而之間她又抬頭,朝林間無聲看了一陣,哀哀說道,“讓我看看,這賤人,究竟是何等仙姿月貌?!?/br> 說罷,從枯井起身,想看卻又不敢看似的,漫步朝密林走來。 只聽得“咔噠”一聲。 程霜筆驚得大叫:“住手!” 千百根絲線從林間倏地刺出。 李碧梧稍一后仰,一根銳利絲線幾近擦著她鼻尖,一刺而過,虛驚一場。 她微微笑起來,胳膊纖盈一揮,千百根絲線便有如長了眼一般,朝長孫茂飛旋而去。 李碧梧五指盈盈一握,千百根絲線一霎聚攏,將長孫茂從胳膊到腳拴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她手心朝上,一揚,長孫茂便提溜至半空掛起,有如一根被蛛絲結(jié)住、無處遁逃的無助蚊蠅。 李碧梧傾身而前,從蛛絲之中抽出談梟,拿在手頭瞧了瞧,抬頭看他,含情脈脈地笑起來,“寶哥,原來,你背地里,竟偷偷練著我的功夫?!?/br> 長孫茂被蛛絲箍得一句話也講不出,心道:真是瘋子! 李碧梧道,“這是江映向我學來的,沒想到,是寶哥要學。為何不早說,碧梧親自教你,豈不比他更快?” “往常我拿牽絲翎圍困寶哥,寶哥逃得比什么都快。寶哥今日為何不跑,是怕我傷心?”李碧梧咯咯笑起來,不由繞著絲蛹打轉(zhuǎn),間或拿臉貼一貼蛛絲,忽而想起什么,面色發(fā)起狠來,“還是說,你怕我傷了這賤人,故而不逃?” 因為我他媽的,不是尹寶山!長孫茂講不出話,不由嗆咳起來。 李碧梧狠狠道,“今天我倒要看看,這賤人是誰!” 說罷,斜眼往地上看去,與葉玉棠來了個對視。 葉玉棠心道:你這瘋女人,與尹寶山有仇,與我何干,與長孫茂何干!尹寶山,看看你做的孽,就要報應到我頭上了! 李碧梧盯著她,看了良久良久,忽然眼神便呆滯下來,慢慢說道,“……是你?!?/br> 葉玉棠心頭疑惑:我們認識?除了夢里我見過你。牽絲殺蛇母,好快的翎。 李碧梧偏了偏腦袋,“你是……仇歡?” 葉玉棠:? 李碧梧便又搖搖頭,“卻為何更像寶哥?” 葉玉棠:…… 李碧梧恍然:“你是他們的孩子!” 葉玉棠:我謝謝您! 李碧梧神色一黯,“為何他們,可以有孩子?” 旋即眼底閃過一絲殺意,“我要殺了你?!?/br> 長孫茂猛地掙扎起來。 程霜筆急的大喊:“不可!” 李碧梧又無比哀婉地垂下眼睫,“可我不能。你是寶哥唯一的孩子,我怎么能……” 長孫茂一口氣順不上來,幾乎僵死半空。 李碧梧站起身,輕聲問道,“寶哥,為何我們不能有個孩子?” 程霜筆大聲咳嗽起來:不是吧?前輩,不可以??! 李碧梧忽地又輕聲啜泣起來,“是啊,我身體不好,生不了孩子?!?/br> 程霜筆長長舒了口氣,忽然突發(fā)奇想地說了句,“你是尹寶山的情人,若你真心愛他,那他的孩子,不就是你的孩子?” 李碧梧眼睛倏地發(fā)亮,回過頭,問頭頂懸著的人,“寶哥,你的孩子,可以便是我的孩子嗎?” 長孫茂在空中打著旋,氣悶無比,瘋狂點頭,嗚嗚出聲。 李碧梧打了個響指,頭頂牽絲斷裂,長孫茂重重砸到地上。她摘下一支碧玉翎,凌空旋腕,以牽絲又于他周身又打了幾個綁,方才放心道,“這回可不會讓你跑了?!?/br> 說罷,一偏頭,道,“程四海,去叉幾只魚上來。”回頭沖葉玉棠聞聲說道,“寶貝,娘親今日給你烹碗魚羹?!?/br> 程霜筆無奈道,“李師祖,我受困于貓鬼,內(nèi)力尚未解封。” 李碧梧斜眼看他,笑道,“區(qū)區(qū)貓鬼便將你困住,你怎的如今這般不濟?!?/br> 旋即一牽絲線,飛出兩只石子,于他氣海、百會一敲。 程霜筆動動腕,又動動胳膊,忽然猛地睜大眼睛,只覺得渾身銹蝕機竅無比順滑;復又轉(zhuǎn)了轉(zhuǎn)腦袋,站起身來,往林中一揖,“多謝李師祖?!?/br> 李碧梧嘆道,“輩分又錯,都將我叫老了。” 程霜筆一時無言,只得改口道,“對不起,師叔?!?/br> 及至湖中,叉了兩條魚,程霜筆一時不知李碧梧說的“幾只”到底是幾只,連喚了幾聲“師叔”“師祖”皆無人應答。 探頭去看,卻見李碧梧在長孫茂身側(cè)闔眼冥神。 程霜筆抓抓腦袋,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李碧梧突然開口講了句,“就捉九只吧,久久天長?!?/br> 程霜筆道,“是?!眳s沒動。 李碧梧道,“又怎么?” 程霜筆問,“接下來,師叔將要如何?” 李碧梧道,“今夜暫且在此處打坐,明天一早,我便帶寶哥與她女兒,回去無量山。從此往后,我們一家三口待在一處,再也不分離?!?/br> 作者有話說: 30紅包 第93章 仙人墓8 九只魚捉齊, 李碧梧仍未醒來。程霜筆連叫數(shù)聲未應,手里擒著魚,不知該將魚剖了, 還是等她醒來再剖。從旁喚了幾聲“師叔”,仍未應答。長孫茂蕩動蛛結(jié), 抖落一堆頭頂亂葉??刹徽撝茉怍[出多大動靜, 李碧梧自始至終嵬然不動, 仿佛坐化了一般。 程霜筆略一思忖,忽然想起一事:“我曾聽人說,李師叔早年受了內(nèi)傷, 每每夜深天寒之時便會真氣外泄, 必冥神打坐,閉鎖五感六識數(shù)個時辰?!?/br> 長孫茂聞聲用力掙扎起來。 程霜筆不由感慨道:“我只當是假,原來真有其事!” 長孫茂能給他氣傻了, 拼了老命自齒間擠出兩個字:“解開!” 程霜筆恍然,抽刀來斬絲線。刀刃與絲線相接, 相接之處火光四濺, 斬斫之聲驚破山谷,程霜筆虎口發(fā)木, 絲線卻光滑如新,竟半點傷痕也未現(xiàn)。 程霜筆握著刀, 一呆。 長孫茂垂眼往李碧梧手頭看去。 程霜筆笑道,“這神兵是有機關(guān)的?!?/br> 轉(zhuǎn)頭給李碧梧鞠了一躬, “晚輩失禮了。”方才從她手頭抽出談梟,只見此物不過一截短棍。銀紋陽浮而出, 渾然天成, 并不見得有何機巧。胡亂摸索一番, 倏地契出一柄長刀,又收作一支長劍;忽聽得一陣悅耳機栝之聲,長劍收刃伸作一柄長杖,險些將他戳了個烏眼青。程霜筆一個閃避,“嘩”的贊道,“好家伙?!?/br> 幾番機栝開合,不住拽動絲線,幾乎沒將長孫茂給勒斷氣。他氣若游絲道,“你……拇指下移?!?/br> 程霜筆虎口往杖底一游,伴著杖內(nèi)機關(guān)陣陣嵌動震顫之聲,長杖內(nèi)收,瞬間牽絲松散,“嗖”地一下子便滑入這截小小短棍之中。 林間聲息一滅,短棍又恢復原狀。與先前不同的時,棍內(nèi)絲線與牽絲鉸作了一股;牽絲連帶著一同收入了杖內(nèi),隨之將李碧梧頭頂碧玉簪也拔出一支,懸在談梟上,如同一個精巧玉飾。 長孫茂跌落在地,摔出一聲悶響。尚不及緩口氣,他已翻身坐起,匆匆收拾藥囊,替她整拾衣物,扶抱背起;又解下發(fā)帶,將她在自己身上牢牢結(jié)了幾個綁。 “你這是……” “自然是帶她回去,”長孫茂抬眼一瞥,“難不成真等她醒來烹魚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