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鴻雪爪 第114節(jié)
程霜筆站起身,“他這樣下去,不行的?!?/br> 李碧梧忽地笑了。 程霜筆道,“師叔為何發(fā)笑。性命攸關(guān),這很好笑?” 李碧梧仍笑了一會子,方才說道,“明明已將可贏之法交到他手頭,卻不用,還指望我怎么幫他?” “可贏之法?” 程霜筆沉吟片刻,想起他與張自明打斗至今,自始至終用的是談梟之內(nèi)所攜長絲,里頭絲線雖與牽絲翎勾連在一起,但絲上毒性甚微。 最毒的是翎,小小一葉翎,上頭溝壑叢生,積液沿絲淌入,流入翎上凹槽之中。一旦嵌入皮rou,倒刺在其間拉扯鉤掛,毒液立即滲入血、脈,淌入四肢百骸,其滋味可想而知。 長孫茂始終未發(fā)碧翎,倘若出手,一著不慎,張自明必有性命之憂。 思及此,程霜筆出言道,“張自明讓他三招,劍氣雖急烈,卻下手克制,長孫茂自然不可以毒翎攻他,若真毒殺張自明,絕非義舉。” 李碧梧哈地一笑,“毒殺張自明?你瞧他那樣,能毒殺張自明?” 話音一落,聽得“轟”一聲巨響,長孫茂倒栽入水。 張自明望著他落水之處,靜靜等待。 水面波紋漸漸平息,卻不見有人出水來。 程霜筆見情形不對,高喊兩聲:“長孫茂,長孫茂!” 無人回應(yīng)。 程霜筆自涼亭探出身,“這破什么墓,既然別人非去不可,咱們又技不如人,不去也罷。不如另尋他法,留待來日,將性命給折在這里便不好了?!?/br> 仍無人回應(yīng)。 程霜筆一時著惱,脫口罵道:“長孫茂,你他大爺?shù)摹闼鬆數(shù)恼J(rèn)個慫怎么的,認(rèn)個慫不丟人!你若于此處丟了性命,叫小葉子怎么辦?” 依舊沒有回應(yīng)。 程霜筆一時泄氣,一拳捶在石柱上,忍了忍,轉(zhuǎn)頭走出湖心亭,決定去水中將長孫茂撈出來,再替他告?zhèn)€饒。 剛走出幾步,忽聽得李碧梧在身后一陣狂笑。 長孫茂決計贏不了張自明,李碧梧也決計見不到李碧桐——也不知有什么可笑的。 但這震徹山谷的笑卻令程霜筆起了身雞皮疙瘩,不由停下腳步,回頭去看。 李碧梧打量這山谷,高聲喊了一句:“李碧桐,李碧桐——” 這一聲喊魂似的叫法,幾近穿云裂石,莫說遠(yuǎn)處仙人墓里,怕是天上仙人也都能聽見了。 回聲消弭,李碧梧復(fù)又喊了聲,“我知道你就在這山中!何以躲著不敢見我?” 話音一落,幾只瘦鳥從云間振翅而飛,遠(yuǎn)看似鶴,偶然迸出幾聲鳴叫,起初似鐵器相交,再聽又如刺耳大笑,于空谷之中回蕩不休。 李碧梧眉間一抖,袖下微動,一道銀絲一擊即回。 瘦鳥驚叫著墜落下來,砸入溪水,漆黑血水沿著溪石湯下山澗。 山間安靜下來。 李碧梧復(fù)又喊了一句,“李碧桐,你若執(zhí)意躲著不肯見我,寶哥的好女兒便要死在——” 山峰之上,忽地傳來個聲音,將李碧梧打斷:“何人殺我白鸛?” 說話的是個少年,聲音稚嫩,絕不會是李碧桐。 李碧梧笑一笑,問道,“你是何人?” 少年問,“何人殺我鸛鳥?” 李碧梧換了個問法,“李碧桐是你何人?” 少年只得答道,“我乃歸月大師座下藥童子?!?/br> 李碧梧笑道,“歸月,是她法號?” 少年道,“正是。你是何人,為何無故殺我鸛鳥?” 李碧梧道,“我與這位歸月大師有些前緣未了,請叫她出來見我。” 少年道,“你是何人?” 李碧梧語氣平平,“我是被她害慘了的親jiejie?!?/br> 少年遲疑片刻,復(fù)又答道,“歸月大師不在山中?!?/br> “她不在山中?”李碧梧笑了一聲,“那你告訴她,尹寶山好閨女好女婿,將要死在她門前了,看看她還在不在。” 少年不溫不火回了句,“歸月大師不在山中,自然誰來了,都是不在的?!?/br> 李碧梧有些納罕,“她見死不救,不怕尹寶山知道?” 少年淡淡答道,“那位女施主中的是生蛇蠱,歸月大師可治不了,算不得死不救?” “你看得見?”李碧梧挑了挑眉,環(huán)視四面,仍察覺不到半分人氣,復(fù)又問道,“你在何處答話,如何能看見這谷中情形?” 少年并不理睬,只回道,“若是來采藥的,照規(guī)矩隨守墓人去便是。若是來找人的,還請回吧?!?/br> “不……你等等,”李碧梧低低一笑,垂下頭稍作一想,忽地伸出手來,五指一抓,便將呆望遠(yuǎn)處溪面的葉玉棠拽著斗篷領(lǐng)口擒了起來,往高處問道,“我手頭抓得這姑娘,你看她眉眼是不是像極了寶哥?” 葉玉棠全神貫注在遠(yuǎn)處長孫茂處,突然被李碧梧擒去,稍愣了一下,等回神,正欲運勁將李碧梧推開,卻發(fā)現(xiàn)李碧梧手頭勁力,不足她內(nèi)力十一,絕非殺勁。 旋即腦中又浮現(xiàn)了那一句“莫思莫動”,不如留神看李碧梧將要如何將李碧桐激出此山,倘或她生了殺意,自己再抵擋也不遲,故此便由她擒著。 少年道,“我怕了你了,你……又要做什么?” “你說你解不了蠱,故她死在你山門前,便不算你對不起寶哥,但若我現(xiàn)在給她下一勾吻呢?”李碧梧低笑了幾聲,復(fù)又道了句,“一勾吻這世間可是唯你能解。李碧桐!若她死在你山前,你一輩子脫不去罪責(zé)!” 話音一落,那少年淡淡一嘆,“我都說了,歸月大師不在山中。你今日在這山里殺盡鸛鳥也罷,殺盡活人也罷,歸月大師仍還是不在這山里。愛怎么折騰,隨你去罷……” “童子!”李碧梧喚了一聲,未得回響,抬頭四尋,急急又喚了兩聲:“童子,童子?” 仍未有半點聲響。 間或兩只鸛鳥驚飛而出,又倉皇遁入高山之中。 空山復(fù)又歸于靜寂,再不見有人回應(yīng)。 片刻迷茫之后,那種慣常的狠戾回到李碧梧臉上。 她右手將葉玉棠擒高,連喊了三聲:“李碧桐!你若再不出來見我,她便要中一勾吻死在你這山前!” 漸漸地,狠戾卻又被絕望取代:“我知道你看得見!你見死不救,你就不怕尹寶山恨你?” 李碧梧于絕望中倉皇亂走了幾步,忽然想起自己的碧玉翎還在長孫茂手中,臉上忽地一笑,自言自語道,“是了,毒不在手,她怎會信?” 說罷,手上一拽,三只碧玉簪拖拽著一截談梟從水面露了頭,緊跟著,將長孫茂也自水中拖拽而出。 他先前幾近昏厥過去,被這勁道一拽,渾渾噩噩向前栽倒入水中,如提線木偶一般,于水中被絲線拖行數(shù)尺,忽然醒轉(zhuǎn)過來。抹了把臉,抬起眼皮往亭間一瞥,猛地拽停絲線。 線拽兩頭,談梟在亭與溪之間打著旋,拉鋸了片刻。 長孫茂舔舔唇,幾近氣若游絲道,“你答應(yīng)過,三招不敵,再想別的……別的法子?!?/br> 他嗆咳了一下,一埋頭,吐出塞住咽喉的血,抬頭,接著說,“如今……三招未到,怎可算我輸?” 李碧梧微抬下頜,“你如今這模樣,怎么打?” 張自明將他打量一番,“我不打了。再打,出人命?!?/br> 說罷,自巨石一躍而上。 長孫茂扶住山壁,勉強(qiáng)穩(wěn)住身形。 凝望張自明背影,拽了拽絲線,“你放開她?!?/br> 葉玉棠一把拍開李碧梧手掌,穩(wěn)穩(wěn)落地,碧云簪也似有眼般飛回長孫茂手中。 程霜筆立在幾人之間,猶豫了一下,不知該往去往哪頭。 就在這一瞬之間,程霜筆瞥見三線銀光,從六尺倏地長到一丈,直追張自明背而去—— 線的另一頭拽在長孫茂手中,三縷碧玉從他掌后露了頭! 如那天追擊馬氓一般…… 程霜筆猛地叫出聲:“當(dāng)心三毒!” 在他脫口而出的同時,張自明袖袍往后一卷! 如同他以內(nèi)勁卷出匣中劍,運劍氣追擊長孫茂時一般—— 三道碧翎如長了眼似的陡然掉轉(zhuǎn)方向,直襲長孫茂而去。 卷袖之時,張自明一簇眉,道,“偷襲乃是無恥——” 話音一頓,他忽然想起什么,臉色一變,道,“不對,你……” 運力反擊幾乎是張自明無意識的動作。 這一系列動作,在方才的回合里,長孫茂已見過不下三回。 張自明內(nèi)勁毒辣,劍鋒與氣在他手中既穩(wěn)又狠,好似有眼眼。 而此刻的長孫茂,根本無力可躲。 他在飛出這三發(fā)碧翎之時,就已經(jīng)知道,自己必然擊不中張自明,就像剛才那一回合,他無數(shù)次意識到的一樣。 他本意不在偷襲。 他本意在……自己這一記反擊之力,必能擊中他自己! 讓他同時身中三毒而無偏頗。 程霜筆被震在當(dāng)場。 他忽然明白過來,為什么那日長孫茂要問李碧梧“舍兩招”。因為他不能讓李碧梧有半分要挾葉玉棠來逼出李碧桐的可能。 絕無可能。 他必須親入仙人墓,所以要么他贏。 可是張自明如此強(qiáng)大,長孫茂一絲一毫贏過他的可能也沒有。 除非耍陰招。 張自明忠直,而長孫茂狡黠。只要長孫茂愿意,張自明必逃不脫身中三毒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