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鴻雪爪 第145節(jié)
江余邙凝神一想,忽然明白過來,中氣十足一聲大喝:“滾出來!若你還記得自己生自雪邦,便不要做縮頭烏龜!” 柳虹瀾本好好地縮在一棵大樹蔭子里,不知被誰推攘了一下,滾落在地,爬起來縮手縮腳拜了拜,“閣……閣主不在島上?!?/br> 此人深長眉目,白皙肌膚,微有女相,面容極美,身形高大而不與面容違和。 藏身的黑袍因先前一番狼狽而掀開條縫,露出里頭淡青的衣衫。 裴若敏微微睜大眼睛,似想要看清,又似以為自己認錯了人。 眨眼,這人便被人從后頭滋溜一聲推開;腳底一滑,若不是輕功上乘,幾乎就要滾落入水里。 另一個面容蒼白的黑袍人站到前頭來,本該氣宇軒昂,與柳虹瀾相較卻有些羸弱病態(tài)。 江余邙打量來人,道,“看看你不人不鬼的樣子!” 轉臉不看他,稍稍平了平氣,方才接著說,“竟淪落到與賊人為伍?” 說罷,忽然提著劍,一縱掠至跟前,給了他一下子。 雖說是劍面拍的,但這一下子可不是誰都受得住。 重甄一個趔趄,險些栽倒,猛地跪下,臉發(fā)白。 葉玉棠簡直驚駭,“你們這些正常人家的爹,都這么不分青紅皂白?” 長孫茂顯然習以為常,答道,“只有這位?!?/br> 葉玉棠看他一眼,不由一笑,心道,也不知是誰,屁股都給爹打得血rou模糊。 江余邙背過身踱了幾步,道,“說說吧。” 重甄卻忽然反問,“宗主信我嗎?” 稍顯渾濁卻不失凌厲的眼將重甄打量片刻,“叫我怎么信你?” 重甄垂了垂頭,像是謝他給自己說話的機會。 隨后道,“巴德雄傷人無數(shù),手段殘忍;裴沁從旁唆使,難脫罪責;夢珠與一雙幼兒被郭公蠱殘害,少莊主與賊人失之交臂,錯失救人先機,不得已去子留母,卻因救人之急,而以驚鴻劍誤傷了程血影;巴蠻與摩尼教表里為jian,各有所圖,此番前來中原,目的定不簡單……這些他們故意想讓我們知曉的,宗主信多少?” 江余氓道,“我半個字不信?!?/br> 重甄反問,“為什么?” 江余氓道,“往日種種罪孽,多半是那老賊為救女所造;那老賊為她脫罪不及,為何反誣自己女兒清白?他恨不得中原大亂,又如何句句為你洗清冤屈,又如何將這救人芳名安在凝兒頭上?若事實果真如此,凝兒又為何拒不承認,反眼睜睜看你身陷囹圄?” 重甄又一躬身,“巴德雄狡獪如斯。故布棄子,所言豈會是真。而這女子,所知眾多密聞句句皆中要害,倘若是真,必活不到今日。宗主英明??墒撬齾s未必是棄子,故布此局,引父親與眾人來此,怕是有詐……” 江余氓道,“這島上全然五宗佼佼者。巴德雄廢人一個,另一個勞什子番邦粗人,若真有大作為,何必費盡心機盜我中原秘籍……這起子人,翻不起什么浪?!?/br> 重甄答得心急,“賊人在暗,宗主切不可掉以輕心。若您還信得過在下,請速速帶人離島。” 江余氓問,“你覺得他打算做什么?” 重甄道,“幾個手下仍在盤查?!?/br> 江余氓笑了幾聲,“島上崗哨、暗哨在此守了月余,并未見任何生人上島。這月來,洞庭周遭,又遍布刀宗與我雪邦的人,哪怕再蔭蔽的xue|道也逃不過程宗主與天鷹法眼。登島之人,除卻你們幾個裝神弄鬼的,統(tǒng)統(tǒng)有去無回。何況,此刻裴沁已在島外被程宗主所擒,虎毒不食子,巴德雄豈敢擅動?” 江余氓在他跟前踱步,打量他,顯是有些恨其不爭,“倒是你。我本不指望你這江湖第一大忙人能與我聯(lián)手鏟除jian賊。比起憂心你是否是膽小鼠輩,我倒寧愿你是做了菩薩,登島來勸善我,要普度眾生,要渡魔成佛,要我放過巴德雄來了。你若怕事,便請先走。” 半晌不見重甄答話,江余邙只道,“若要留在島上,便給我安分些。” 葉玉棠正欲同長孫茂論兩句劍老虎的不是,忽然便聽見一聲:“還有你!” 一低頭,雪元劍鋒已指了過來,與劍芒一般銳利的眼神釘在了長孫茂身上。 “還有你。別以為我不知你這些年你在他庇護之下做下的勾當。私人恩怨我且不論,以俠義之名行不已之舉,因個人私欲動用私刑……如此種種,待解決了那老賊我再收拾?!?/br> 說罷,劍老虎揚揚手,囑咐十二名上弦天鷹,“將這幾人看好了。若發(fā)現(xiàn)形跡可疑,照賊子論處?!?/br> 葉玉棠:“……” 漸漸眾人散去,重甄才緩緩起身,看他樣子,多半膝蓋發(fā)酸,腳也沒知覺了。 葉玉棠不明白,“招呼一下,立馬站起來便是。他跪這些時候做什么?” 長孫茂道,“小時候叔父揍他,用臂長的劍脊抽他,他跪著,便沒法躲。若想起身,便是不尊師長,加罰。許是那時候落下的病,總以為一站起來,叔父立馬又要將他抽到跪下。” 葉玉棠聽得心生同情。又覺得沒爹真好,師父也真好。 忽然又笑,瞇起眼盯他,笑道,“也沒啞巴啊,能好好說話?!?/br> 伸手欲捏他臉,但覺得背心灼灼,一側頭,便看見屠萬金一張黝黑臉與銅面生一張煞白的臉并列擺在一處。 兩人宛如黑白雙煞,四雙眼有神極了,一眨不眨盯著兩人。 葉玉棠摸摸收回手,心里直好笑。 柳虹瀾扶著重甄,問,“閣主,下一步怎么辦?” 重甄道,“找井。” 柳虹瀾道,“可是我們的人沒法上島,這偌大君山島,一時半會如何去尋?” 重甄抬頭,盯住十二只黑鷹。 銅面生搖搖頭,“宗主如何想不到蠱陣?這些天我們幾近將君山島翻了個底掉天,連你們打得那些個狗洞,不出一刻便也都統(tǒng)統(tǒng)尋到。若打了井,早就找見了。這位姑娘高人,你瞪我做什么?” 葉玉棠:“你才挖狗洞呢……你祖上十八代挖狗洞的!” 作者有話說: 誒嘿~日更或者隔日更至完結 第124章 君入甕2 日頭剛露便隱入灰云, 天色陰沉沉的,抬眼卻又一線輝光,亦晴亦雨。 島上多鳥獸, 此刻逆風低飛,連人也不怕了;密密叢叢的, 無端透著反常。 芭蕉園中人群散去, 入眼一脈枯葉、殘荷、斷橋, 此刻益發(fā)寥落。 仍有零星兩三人在芭蕉園中逡巡徘徊。天鷹前去盤查,無端將回廊下的女子嚇了一跳。女子一溜煙便跑了,留下天鷹面面相覷, 片刻, 又去詢問背負著一個小姑娘的刀宗門人。 “丟了兩個小孩,”程霜筆道,“方才宗主與紅衣女子打起來, 局面一亂,一溜沒了人影。兩人是我領出來的, 可不要將人弄丟。” 經他一番描述, 天鷹約莫知道了丟的是什么人。 其中一人說,“鳳谷的雪嬌姑娘?她不是同裴沁在一處?方才我們在島外探查時便見了她。” 程霜筆想了想, 又恍然,“多半猜到谷主在何處, 趁亂鉆了密道想去尋她。” 兩名天鷹相視一眼,有些詫異, “雪嬌姑娘上過島?” 程霜筆道,“我在竹園見她時, 她同太乙劍幾名晚輩玩在一處, 多半是結伴同來?!?/br> 天鷹恍然。 程霜筆又問, “二位可知雪邦的謝少俠在何處?” 兩人搖頭。 程霜筆嘆氣,忽然想起來,將江彤放下,“竹園女眷居所在下不便入內,可否替我將這丫頭送還給江少莊主?若尋見謝少俠,煩請知會一聲?!?/br> 兩名天鷹點頭,一手抱起江彤,一縱一躍消失于芭蕉園屋脊之上。 葉玉棠在一旁聽得皺起眉頭。 長孫茂盯著她看了會兒,問,“想到什么了。” 她抬頭看他一眼,移開視線,問下頭兩人,“馬氓在哪兒?” 柳虹瀾道,“他從島內向外挖洞,此刻自然在島外?!?/br> 稍作一想,此人又罵,“早知早些將他弄進來。這狗腿子得了不少巴德雄親傳蠱術,若他在島上,還能叫他幫忙尋可能的埋伏?!?/br> 重甄道,“可惜這會盤查更嚴,島內島外僅一艘小舟出入,要弄他進來不容易?!?/br> 葉玉棠聞言,忽然罵了句,“cao……” 眾人聞聲皆看向她。 程霜筆不由好笑,心想,沒想這世外女子也能口出世俗粗鄙之言,倒令他覺得親切。 她回想起在船上出招行云流水,便意識到是謝琎那小子搞的鬼,畢竟這世間并沒有第二人懂得玉龍笛譜。笛聲戛然而止,人也跟著不見,興許真是突然被抓走。可究竟被誰抓走,這事想來實在有些不妙。他的品行她不懷疑,只能寄希望于這小子能機智點,畢竟玉龍笛譜是他最后籌碼,倘若全盤抖露,第一個不保的便是他自己的小命。但神仙骨非正非邪,她不敢道出此事,免令自己落入不利境地。 只說,“那小子手里頭有玉龍笛譜?!?/br> 重甄接話,“他本要以此同馬氓換金蠶蠱解藥,若他是被人劫走,多半會是馬氓??神R氓卻不在島上?!?/br> 在這對話里,兩人彼此心照不宣:她下意識將江凝從事件之中抹去;重甄也沒提神仙骨之事。 旁人并未覺出不妥,只有長孫茂覺忽然看了她一眼。 葉玉棠道,“也許你說的沒錯,巴德雄搞不好真的上了島?!?/br> 重甄問銅面生,“銅先生,若是沒尋見謝琎,能否告知父親,叫他即刻攜眾人出島?” 銅面生顯然不以為意,“眾目睽睽之下,好好一個大活人怎會就丟了。何況巴德雄會登島現(xiàn)身,也是宗主一早料到的事,這事倒不勞諸位憂心?!?/br> 重甄一時無言。 程霜筆憂心那小孩子安危,插話道,“還是小心些為上?!?/br> 見她一籌莫展,又不免安慰道,“大赤天前輩也別太過擔憂。我們眾人分頭去找,在這島上丟不了。” 銅面生又問,“諸位意下如何,是要離島,還是呆在島上尋井?” 葉玉棠詢問長孫茂,“四處看看吧,也許會有發(fā)現(xiàn),可以嗎?” 長孫茂答說,“隨你。” 他臉上沒個表情,不知在想什么;語氣淡淡,倒像生氣了。這人如今惜字如金,成日都這般高深莫測的樣,實在使人有些捉摸不透。 她真有些怕他生氣,開口解釋:“尋戒師父與裴沁雖落到程宗主手頭,這我倒不擔心,畢竟宗主不會真的傷了他們?!?/br> 長孫茂聽著,嗯了一聲,“你擔心這島上?!?/br> 這話說得倒像在挖苦她。 葉玉棠未置可否,耐著性子將方才院中談話一字一句與他剖析,“巴德雄放出裴若敏,故意給出的消息,統(tǒng)統(tǒng)都無從查證,卻全然中原武林人心腹之疾。得這消息,劍老虎卻不可能不重視。但要信多少,卻全憑心證?!?/br> 長孫茂沒接話。微垂著頭,顯然是認真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