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鴻雪爪 第148節(jié)
謝琎耐著性子,慢慢等。等到那男人聽見外頭響動,鉆出洞xue去打探。又等了一陣,等到那性子破不耐煩的女人躺下,鼻息漸漸變得輕緩起來。謝琎確信她睡著了,小心翼翼以袖刀鋸開繩索,拎起螢蟲的淡綠燈火,打量該從何處從這密不透風(fēng)的囊袋中出去。走出十余步,冷不丁覺察到撲面而來的寒意,再往前走,腳踢到硬塊,拎燈一晃,起初一眼以為一面晶瑩透明、微生寒氣的石壁,心里不由納悶:此處怎會有冰晶? 再一細(xì)看,忽然覺察冰晶里頭打橫躺著個瘦長的影子。 謝琎不由呆住,將燈貼近,凝神細(xì)看了一陣。 那是個男人的軀干。是典型西域人相貌:近乎于白的金色頭發(fā)分外惹人矚目。鼻骨直挺、眼窩陷得極深,唇薄輕抿,下頜尖,輪廓并不分明,甫一看像個胡姬,但卻有著極長的身量,這樣罕見的身長,在太原男子身上也難見得。軀體只著了一條茄色長褲,袒|露的胸膛與壯實軀干也證實了這是個胡人男子。細(xì)長綁帶從腰際斜纏至腋下,左胸處的綁帶發(fā)了黑,顯然是生前受過重傷,沒有救回來,故立刻被凍入千年冰封之中。軀體橫陳在冰中,有如懸浮在水里,肌膚保存得極為完好,近乎于栩栩如生。 謝琎打量那被記載過無數(shù)次的傷口,籍此確信——冰中正是千目燭陰的尸首。 他心中莫名有一瞬激昂,仿佛十余年前那一幕再度在他眼前供他觀瞻,一時竟忘了當(dāng)務(wù)之急是要逃出生天。 忽然便聽見身后女子輕笑,問,“小郎君,鄙人金身好看么?竟叫你看得這么入迷……” 作者有話說: 估計會懵逼到下一章,但不會太久,相信我。 · 這個癥狀學(xué)名精神分裂癥,是郭公蠱導(dǎo)致的,參見72章 第127章 君入甕5 謝琎背貼冰棺, 也不知是給凍的還是嚇得,瞬間頭皮一緊,渾身汗毛豎立, 壯膽似的喊了句,“你是人是鬼?” 黑暗里傳來嬌滴滴一聲, “鬼?見過這么英武俊美的鬼么?” 邊說著, 人漸漸走近, 給他手頭螢燈一晃,先是晃出個豐乳肥臀的輪廓,然后是裊娜的步態(tài), 緊接著是碧眼金發(fā)。再近一些, 螢光將這人肌膚青白,瞳孔綠得似粒冰冷剔透翡翠,配合搖曳步態(tài), 幾近于如鬼如魅。 謝琎后退一步,下意識貼緊冰棺, 又問, “你……是男是女?” 話音一落,又出見她蔥綠半臂與緋紅間裙。衣服被撐得滿當(dāng)當(dāng), 起伏嶙峋,柔波蕩漾, rou|體呼之欲出。 這形象與英武俊美有半點(diǎn)關(guān)系? 謝琎覺得這邪|教徒的臆想癥怕不是病入膏肓了。 沒曾想那胡姬立在他跟前也不停,一步趨前, 徑直就壓到他胸口上來。 謝琎渾身僵硬,不自在極了, 氣都喘不上來, 閉著眼念, “非禮勿……非禮……” 胡姬卻像誠心要折磨他似的,兩根手指撫了上臉頰,在下頜打了會兒轉(zhuǎn),又往上滑到眼角眉梢。謝琎雙目緊閉,大氣也不敢出,只覺得難受到頭發(fā)都根根立起。 旋即耳朵根邊響起一連串輕笑,“這個骨力啜,知道我好這口,專程送到跟前來了?!?/br> 謝琎想躲,背后沒退路,身上又壓著死沉一個人,根本躲不過也無處可躲,只好講道理,“姑娘,你們西域女子直率豪邁,那但在中土,男女授受不清……恐損姑娘清譽(yù),還請、還請您挪開,那什么……” “西域女子?直率豪邁?”胡姬回味了下這詞,又咯咯笑起來,“你說我?” 謝琎不知道她這是個什么意思,以眼角余光一瞥,卻見胡姬一雙綠眼直勾勾盯著他。 厚重長睫如同碧玉眼珠的棺材板。饒是她媚眼如絲,卻也死氣沉沉,威壓極重。 謝琎越發(fā)覺得有些透不過氣,慌忙移開視線。 胡姬卻兩指掐著他下巴,將他臉掰過來,正對自己,笑瞇瞇地問,“你問我是男是女?” 忽然伸手敲了敲冰棺,“是問我呢……” 謝琎趁機(jī)將自己從她和冰棺中間挪了出去,跑出幾步。 胡姬虛靠著冰棺,又捋了捋長發(fā),沖他笑,“還是問施綺香?” 又來了…… 神經(jīng)病。 謝琎兩手藏在背后,在石壁上一番摸索。 為掩飾身后小動作,他不由開口問,“你們是兩個人?” 胡姬笑道,“這身軀,一天里頭十一個時辰里都是我,她只有一個時辰時間清醒著。過了今天,拔了郭公蠱,我活,她死,世上也就沒她了。對我來說,她就是個裝我的容器。你若當(dāng)她是人,那便是兩個?!?/br> 那石壁摸起來滑膩,手掌一覆上去,不多時便往外鼓起一團(tuán)。卻韌極,用袖刀劃拉幾下,連個痕跡也沒有。謝琎回想進(jìn)來時那個大口子,心想是否要觸碰某個機(jī)竅,那口子才會打開?邊想,邊又挪開一步,一手背在后頭摸尋。 胡姬抱臂,臉上似笑非笑,講道,“小郎君若是喜歡男人呢,那便正好。若是喜歡女人,我也可以是個女人。” 謝琎胸中一陣惡寒,“誰喜歡男人……不是,我喜歡女人你就是女人?” 胡姬從黑暗里走出,緩緩靠近,撣撣衣袂,“本來嘛,我想做回男人,多個玩意好使。但若小郎君喜歡女人,那我將就,做女人也行?!?/br> 謝琎不疾不徐退開幾步,以便與她保持距離,“你是個男人?喜歡男人?” 胡姬腳步?jīng)]停,離燈一遠(yuǎn),只有個模糊輪廓在靠近,“我是千目燭陰,要誰沒有?只不過偏愛男人罷了。” 謝琎與她一退一進(jìn),始終保持一個看不清臉的距離。 這個距離,方便他探尋暗室機(jī)關(guān)不被察覺;其次,看不清那張妖冶的臉與詭異的綠眼珠子,他心里能舒坦許多。 胡姬腳步忽然停下,自黑暗里傳來一聲輕笑,道,“你出不去的,死了這條心吧。這會子乖乖聽話,將我伺候高興了,將來封你個教主夫人做做?!?/br> 聽見這話時,謝琎正半蹲在地,摸索暗室角落,一時無果。回頭,不留神那胡姬正俯身來看。冷不丁與那艷綠的眼睛來了個對視,將他嚇了一跳,退出幾步,下意識拔劍駕在她脖子上。 “你要?dú)⑽??”胡姬低頭看劍鋒,笑了,兀自走近兩步,“你殺不了我的,你只會殺了施綺香?!?/br> 謝琎心頭雖不信,卻也怕傷了她,惶惶然,持劍倒退。 胡姬步步逼近,“這里只有你我二人,殺了她,蠱自然會跑你身上去。哎呀,到那時候,我可舍不得殺你。你與我一道做圣使,我們天長地久呆在一處,好不好呀?” 謝琎跌跌撞撞退開幾步,勉強(qiáng)站穩(wěn),警惕望著那道暗影,問,“小明王也是男人,你們成天累日在一塊,怎么不封他做教主夫人?” 胡姬笑道,“他?臭都臭死了,看到他我都煩。” 謝琎心道,他為你鞍前馬后,知道你嫌他臭嗎? 胡姬趨近,又貼了上來,指尖在輪廓上幾番勾勒,講話時,氣息盡數(shù)噴到他臉上,“我只喜歡細(xì)皮嫩rou,一板一眼的小道士?!?/br> 謝琎道,“我又不是道士?!?/br> “你不是?可你分明……”胡姬聞言有些訝異,將他拎燈的手舉到臉旁,仔細(xì)瞧了陣,“張自明是你什么人?” 張自…… 也不是親兄弟,相貌更是天差地別,無端提起做什么。 光是提起龍虎山,謝琎便生出嫌惡,只說,“不認(rèn)識?!?/br> 胡姬笑道,“不是正好。那師兄弟兩個,一個油滑好色,貪我美色,跟著上一次龍虎山,時時惦記著要對我動手動腳,媽的,臭道士,想起我就想吐,只恨當(dāng)時我得裝模作樣扮作施綺香,否則他早一刀一刀給我剜了。” 這油滑好色的,自然是指張自賢。 謝琎慢慢將劍攥緊,不答話。 “另一個倒是頗得我意,可惜剛正不阿極了,任我百般撩撥,也無動于衷……后來他恨極了我,恨不能將我千刀萬剮?!焙Ы又终f,“小郎君性子又好,臉又漂亮,可真會生,叫人喜歡死了……” 胡姬伸手又要來行輕薄之事,忽然聽見鏗地一聲,整個人翻倒在地。 腦袋上挨了一掌,腦中嗡嗡作響,半個腦袋都是懵的。 她伸手捂住發(fā)燙的耳朵,顯然有些意料不到。 再抬頭,劍已指到她臉上。 謝琎垂頭,一臉我忍你很久的表情,卻仍好言好語勸道,“姑娘,你神神叨叨,非說自己是千目燭陰借尸還魂,這鬼神邪說,我雖不信,卻也同情你神志不清,沒有為難你?!?/br> 他深吸一口氣,顯然之后的話講出來連他自己都難為情,“可你身為女子,卻處處對我行非禮之事,實在寡廉鮮恥。我起先無非念在你是胡人,故好心好意同你講理,你卻只裝作沒聽見。我本不愿對女子出手,實在逼不得已?!?/br> 謝琎低頭,見她縮成一團(tuán),雙唇緊抿,好似有些委屈,又心生不忍,“一會兒我會將你打暈,會有點(diǎn)痛。事出無奈,你且忍著,對不住了?!?/br> 他也不愿傷人,將劍還入鞘,才動臂向她拍去。 胡姬一動不動,仍抱臂縮在地上,定定望著他,忽然聲嘶力竭一聲:“救我!” 謝琎手頭動作一滯,“什么?” 胡姬忽然飛撲上來,將他雙腿死死抱住,仰頭,眼眶通紅,大聲叫道:“公子,救命啊!” 還是那雙艷綠的眼睛,里頭渾然生出了瀲滟柔波,看起來脆弱且無助,儼然換了個人,臉相貌都有些跟著變了。 謝琎愣住,幾乎有些相信她的說法,“你是施綺香?” 施綺香點(diǎn)頭,“千目燭陰死前給我種下郭公蠱,令我——” 話音戛然而止,女子張了張嘴,抬頭望向謝琎,像啞了一般,緩緩垂下頭。 再抬頭時,臉上仍舊那副森然神情。 丹唇微啟,欲說還休。 謝琎不明所以,湊近些許,再問,“千目燭陰令你什么?” 女子定定看著謝琎。 只一眼,謝琎莫名渾身汗毛倒豎,兜頭便是一劍鞘—— 但來為時已晚。 瞬間,一線藍(lán)光從她嘴里飛出。 那是根帶著淡藍(lán)煙氣的銀針。 “咻”地一聲,謝琎肩膀一酸,連人帶劍飛了出去,釘在了墻壁上。 他右手摸了摸左肩,什么也沒摸到。 似被一股無形之力攥住,甚至不覺得痛,但就是無法動彈。 那胡姬站起身來,兩指一捻,一送。 兩股淡藍(lán)火苗如長了眼,分別刺入他左右手腕。 謝琎只覺得掌心一涼,兩手便再不聽他使喚。 胡姬右手五指一張,一推。 謝琎雙臂高舉,大字型攤開,掛在了壁上,自此再不能動彈。 他心道,一身兩魂,我真是年幼無知,信了你的邪…… 胡姬站起身來,闊步走過來,照著他左右各是一個響亮巴掌,罵道,“媽的,好言好語不肯聽,敬酒不吃吃罰酒,怎么這么賤?” 石壁上方門洞一開,骨力啜半個身子探進(jìn)來,對此情此景顯然見怪不怪,“噬骨釘住了?釘住了好,釘住了老實,一會兒也能省些力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