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道 第5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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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古之贊道:“還是小玉卿厲害,會打比方,講道理?!?/br> 這也是事先說好的,下船到了新地方,把化名重新用起來。玉容玉卿這兩個名字,只在拉赦芮大飯店公開使用過。此后乘車坐船,正經(jīng)登記都是阿克曼胡亂安排的夏人洋名。此番江南暫居,安裕容、顏幼卿兩個大名很可能還在祁大總統(tǒng)通緝令上,于是約定主仆變兄弟,玉家兄弟南來探親,順便訪訪此地有無謀取前途的機會。 尚古之這座別莊,乃是多年前一位鄉(xiāng)紳朋友贈送的禮物。夾雜在鄉(xiāng)紳大片祖產(chǎn)當中,毫不起眼。距離申城市區(qū),不論車船,均只有小半日工夫。鬧中取靜,最適合隱居休養(yǎng)。 顏幼卿不理尚古之的揶揄打趣,蹲在船頭,一只手伸進水里,河面被曬得溫熱,但只要掠過水草浮萍遮蓋之處,便涼沁沁十分舒爽。隨著小船繼續(xù)前行,水面植株越來越繁茂,船速也漸漸慢下來。眼前忽地陰影重重,抬頭一望,竟是連綿叢生的荷葉,又高又大,密織如林,寬綽如蓋,將日光遮擋個嚴嚴實實。 “站起來瞧瞧?!甭牥苍H萑绱苏f,遂順著他手上力道站起身。 視野陡然開闊,一大片碧綠撲面而來,叫人精神為之一振。圓潤而柔軟的蓮葉層層疊疊鋪陳開去,如舞袖連天,羅裙曳地,迤邐而翩躚。飽熟的蓮蓬羞澀垂首,晚凋的蓮花憔悴支應,唯有蓮葉熱烈奔放,傾瀉出似無窮盡一般的流青滴翠。 安裕容在側旁笑問:“好不好看?”顏幼卿呆了半晌,才喃喃回答:“好看……也好香?!彼@時發(fā)現(xiàn),之所以出現(xiàn)這么大一片荷葉,乃是因為小船駛出河道,進入了一個面積頗大的湖泊。整湖滿盈的葉片,隱藏了穿梭的船只,非得站直才能看出全貌。 “此湖名曰映碧,正為了這滿湖蓮葉之故。穿過映碧湖,再走半個小時,就該到莊子門前了。”尚古之介紹道。 不遠處一陣笑語聲傳來,有男有女,年輕而又放肆。笑聲漸歇,歌聲響起,卻是從未聽過的曲調與唱詞: “天上飄著些微云, 地上吹著些微風, 啊......微風吹動了我的頭發(fā), 叫我如何不想她? 月光戀愛著海洋, 海洋戀愛著月光。 啊......這般蜜也似的銀夜, 教我如何不想她? 水面落花慢慢流, 水底魚兒慢慢游。 啊......燕子你說些什么話? 叫我如何不想她? 枯樹在冷風里搖, 野火在暮色中燒。 啊……西天還有些兒殘霞, 叫我如何不想她?” 此時已近黃昏,歌兒唱得十分應景。先是一個少女起頭,后而轉為合唱,悠揚婉轉,但并不感傷。大抵歌者心情愉悅,一首戀歌竟唱出了輕快之感。一曲終罷,又有鼓掌聲,笑鬧聲,聽去人數(shù)不多,喧嘩動靜卻不小。 尚古之道:“二十里外鎮(zhèn)上,有一所江南藝術專門學校,學生們喜歡到這映碧湖取景寫生,嬉游玩樂。如今還在暑假里頭,想必是過來游湖采蓮的年輕學生?!?/br> 話語聲里,兩條船距離漸近。船家經(jīng)驗老道,彼此聞聲避讓。那船上學生卻似打鬧中失了分寸,兩個身著連衣裙的年輕女子猛地叫嚷著站起身來。未料迎頭對上另一艘船上兩名青年男子的訝異目光,既羞且惱,又趕忙坐回去。只見荷葉亂抖,但聞尖叫不停,那船終究穩(wěn)住沒有傾翻。嘻嘻哈哈笑罵聲中,去得遠了。 尚古之搖頭嘆氣:“這些年輕人,真是……” 顏幼卿瞧得目瞪口呆。江南地界,果然風氣開放。 第64章 桂香烹肥蟹 中秋過后,氣候一日比一日涼爽。不知是水土不服抑或是其他原因,向來甚少生病的顏幼卿竟然小病了一場。安裕容一面照顧他,一面張羅起居,兩耳不聞窗外事,儼然專職內宅管家。 別院所在村莊幾輩都屬一家主人,村民不是佃戶就是家仆。年輕力壯者多數(shù)跟隨主家在外打拼,剩下的老老少少皆遵照老規(guī)矩行事,井然有序,古風猶存。頭天進門,看院子的老農認得尚古之,當時就安排了農婦過來打掃做飯,叫幾戶隔得近的人家送過來許多糧食菜蔬,并活雞活鴨之類。次日一早,又遣了兩個小丫頭來伺候起身,把安裕容和顏幼卿嚇一跳。 尚古之與老農交代一番,很快便領著張傳義、劉達先離開,轉回申城。安裕容趕忙退掉兩個小丫頭,只留下看院門的老農陳阿公,還有每天定點來打掃做飯的農婦滿福嫂。 這一日清晨,安裕容看見滿福嫂拎來的菜籃子里頭有幾節(jié)肥碩的蓮藕,問:“是粉的還是脆的?” “粉的哩,正好燉著吃?!?/br> “別燉著吃了,我看院門口那棵老金桂開得正好,做桂花蜜藕罷。” 滿福嫂道:“啊喲我的大少爺,那個是城里專門的廚子才會做,你可別難為我鄉(xiāng)下人了?!?/br> 經(jīng)過這些天的磨合,雙方基本能交流無礙,偶爾還會互相學幾句舌,相處融洽。 “無妨,我教你怎么做?!卑苍H菪χ炱鹨滦?,隨同她進了廚房。指揮對方處理干凈蓮藕,泡濕糯米,請陳阿公從村頭郎中家打回來幾勺入藥的蜂蜜,安裕容抄起長竹耙準備去勾桂花。 滿福嫂追上來:“大少爺,你哪里會干這個。我去叫個小伢兒來弄?!?/br> 安裕容攔住她,再三表示自己純屬興致所至,想嘗試一把。滿福嫂進屋取了張竹席,鋪在桂花樹下,很是無奈:“喏,大少爺,你慢慢玩罷。我去殺雞?!眱晌挥裆贍敵鍪珠熅b,吃得講究,自從小玉少爺因為不習慣水土生了病,更是雞鴨魚rou天天變著花兒的來,眼看村子里的存貨都叫這兄弟倆吃光了,還得特地差人去鎮(zhèn)上買。 院門口的金桂樹頗有些年頭,樹干高大虬結。安裕容仰頭觀察許久,也看不出哪一叢更為鮮艷茂盛,正要胡亂勾幾簇下來,胳膊卻被人拉住。 “阿卿,怎么就起來了?”“阿卿”是當?shù)胤Q呼習慣,入鄉(xiāng)隨俗,又貼切又親切,安裕容喜歡得緊。 顏幼卿笑瞇瞇的,指了指他扛在肩上的竹耙:“這是耙柴草用的罷?我上去摘,要多少?” “你上去摘?昨晚上還咳嗽來著,進屋歇著去。” 顏幼卿伸伸手腳:“沒事,好利索了?!闭f罷一只手撐住他臂肘,一只手往樹干上一搭,不見如何動作,整個人拔地騰空,眨眼間便上了樹。 安裕容待要數(shù)落幾句,卻見他蹲在橫斜的枝干上,金燦燦的桂花抖落下來,灑在頭上肩上,好似落了滿身金屑。初陽透過枝葉,光斑點點顫動,一時熒熒閃爍,熠熠生輝,竟叫人有些睜不開眼。 聽見他帶著笑的聲音:“真香啊……這一把好多。阿哥,夠了么?”大約是圈在屋里多日,無聊煩悶,終于能自在活動,語調間帶出一股少見的輕松愉悅,更有幾分不自覺的天真爛漫。 心下一軟,故作沒好氣道:“盡夠了。怎么那么愛上樹,下來?!?/br> 顏幼卿捧了滿把的桂花,想了想,撩起衣擺兜住,又摘下兩枝:“這個放在房里養(yǎng)著?!币皇帜笞∫陆?,一手舉起桂枝,縱身往下跳。 安裕容看準他落腳處,一個箭步,展開雙臂抱了滿懷桂香。 “哎!哎!花兒都壓壞了?!鳖佊浊涫箘艗觊_,低頭查看兜在衣服里的花朵,神色懊惱。 “拿來吃,壓一壓正好入味。你要養(yǎng)在房里的兩枝不是完好無損么?我給你找個好看的瓶子去?!卑苍H菪ξ樽吣莾芍鸸穑八榛ǘ妓腿N房,滿福嫂知道怎么弄?!?/br> 待他從房里出來,拐去廚房居然沒人,四下里瞅瞅,才發(fā)現(xiàn)顏幼卿又上了樹,滿福嫂蹲在地上,將席子上的花一把把攏起,放進笸籮里。看見他,不好意思地賠笑:“小少爺聽說我想曬干桂花,要幫我多摘些哩?!?/br> “成,他想玩就玩罷?!卑苍H萘嘁话阎褚芜^來,坐在樹下哼小曲兒,時不時抬頭看看。 滿福嫂問:“大少爺哼的什么戲曲兒?怪好聽的?!?/br> “不是戲曲,是學生們愛唱的文明新歌。歌名叫做《教我如何不想他》。” 滿福嫂噗哧樂了,又有些發(fā)窘:“就這么個……這么個沒皮沒臉的歌兒,哪里文明了?那些個年輕學生也是,什么曲子不好,偏喜歡這些。說起來這兩年去湖里,女孩子家家,大夏天穿著短衫短裙,露胳膊露腿,也不知羞,唉呀,看著都叫人替她們臉紅……” 安裕容坐直身,正色起來:“滿福嫂,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如今是新時代了,講究自由平等。那西洋大陸盎格魯國,還有女子做皇帝吶?!表槺憬o對方普及了一番城里的新形勢新變化。 滿福嫂聽得懵頭懵腦,最后端起笸籮:“不跟你講了,我去看看藕蒸熟了沒有?!?/br> 顏幼卿從樹上跳下來,安裕容給他往下摘身上掛著的細碎花朵:“說起這個,也不知芳芷姐、華兒、皞兒他們如何了?!?/br> “尚先生應當早幫咱們發(fā)了電報給徐兄,說不準也有了回信,只是還沒來得及傳到這邊?!?/br> 這話帶著幾分自我安慰,安裕容自不會戳穿,只笑道:“嫂嫂滿腹文才,足可鬻文為生,華兒、皞兒也是學堂里最優(yōu)秀的學生,師長愛才,哪怕文約兄照顧不到,也一定不會有人為難他們?!?/br> 顏幼卿點頭:“但愿如此?!?/br> 安裕容笑嘆:“若無革命,嫂嫂便無處可鬻文,華兒亦無機會上學堂。故此,概而言之,革命終究是件好事?!?/br> 顏幼卿依然點頭:“嗯,革命確乎是件好事。” “走,咱們吃桂花蜜藕去?!?/br> 餐桌上擺了白米粥、蒸紅薯、腌筍羅漢豆,炸魚干,還有一碟子香甜軟糯的桂花蜜藕。 安裕容夾了一片藕,牽起幾根透亮的蜜糖絲,道:“據(jù)前人記載,這桂花蜜藕要蒙上豬網(wǎng)油蒸,吃時再揭去油網(wǎng),色澤更佳,味道也更為醇厚香濃?!?/br> 滿福嫂回自己家吃飯,籃子里放了大少爺賞的兩樣吃食,其中就有半節(jié)蜜藕。正摘了圍裙往外走,聞言露出不可思議神情。桂花蜜糖加豬油,那得香甜成什么樣?花恁般代價,就為了吃幾節(jié)藕,簡直造孽喲。 過得幾日,安裕容又叫了個裁縫上門,說是量制冬衣。兩人一路行來,只剩了少少幾件替換衣裳,且以夏裝為主。如今天氣漸冷,既然不準備繼續(xù)南行,自然需要添置換季衣物。 村里窮些的人家依舊穿家紡土布,或者自家女眷手制,或者送些東西請鄰舍手巧的婦人幫忙。家境殷實些的則請裁縫登門,如同其他匠人一般,連吃帶住,在主人家停留數(shù)日。這裁縫也是本地做熟了的,每逢秋冬,便在周邊幾個村鎮(zhèn)輪流轉,給各家做過年新衣。 裁縫住在村上一戶房子寬綽的人家,間或有其他人家相請。安裕容聽滿福嫂說起,便約了個日子把人請來。 “先生,兩個人各四身春秋單衣褲,四身夾衣褲,再加棉襖、呢子風衣,大毛外衣——這么多,年前肯定沒法都做出來。能不能先做急要的?剩下的過完年我差徒弟給您送過來?”裁縫經(jīng)常在外行走,特意換了南方口音的國語。 顏幼卿聞言道:“我不用那么多。兩身單的,兩身夾的,加一件棉襖。別的都不用?!?/br> 安裕容一想,這裁縫口碑雖好,到底沒試過,遂道:“那便先一人兩身單的,兩身夾的,再加兩件棉襖?!鞭D頭向顏幼卿道,“冬至前也許找個機會進趟城,風衣之類到時候買?!?/br> 裁縫怕跑了生意,趕忙道:“進城單是路費也當?shù)靡患律彦X了,年根底下又冷又擠,先生何必去遭這個罪?也就是多等個把月的工夫。我這里什么樣子都做得,洋人的新式樣子,西裝也好,學生裝也好,都做得。風衣大衣更要襯人,照著身量下刀尺,不比機器制的成衣熨帖么?先生您說是不是?” “那倒是?!?/br> 見安裕容松口,裁縫賠著小心道:“只是先生若要做西式樣子,就不好用綢緞或棉布了,須得去鎮(zhèn)上取舶來的毛絨布料。價錢就……當然,工錢還是一樣的。先生做得多,我再減掉一件上衣的工錢?!?/br> 安裕容擺手:“只要你確實用的好布料,價錢不是問題?!?/br> “先生放心,別的不敢說,但凡申城流行的料子,清灣鎮(zhèn)存貨雖不多,幾身衣裳還是夠的。今年男士裝最流行毛絨料,粗毛絨、細毛絨、長毛絨、駝絨、羊絨、混織絨,都有。最近不流行片色,總要帶點子花紋,我們有寬條紋、細條紋、斜紋、大方格、小方格、斜方格、小點花、碎散花……” “哦?”安裕容被勾起興致,“你這里有樣子沒有?” “這就叫我徒弟去取樣品冊子,過午便給您送來挑。不瞞您說,這幾個村子雖然離申城不遠,畢竟是鄉(xiāng)下地方,做兩件綢緞袍子頂天了。除了帶些洋綢洋花布,好些人家都是自己家備下的料。毛絨之類,也就是遇上您,出得起價錢,又有眼光……” “好了好了,不用說奉承話,必不會少你一個子兒。我的都做西裝,我這兄弟的,做一身學生裝,一身西裝。照申城最流行的樣子做?!?/br> “敢問先生衣裳分別什么場合穿呢?” “哦?這又有什么時髦講究?” 裁縫便滔滔不絕介紹開來:“若只是平日出門游散,二?;蛉<~扣的單排西裝,用帶小點花或細條紋的綿軟羊毛料,若是出門訪友或赴茶會,穿深色光面細毛料。辦公要穿四粒紐扣的雙排西裝,最好是藏青色嗶嘰呢?;閱蚀蠖Y有大禮服,駕車出行有出行服。另有各類不同式樣背心、禮帽、鞋襪搭配……” 顏幼卿在裁縫說到光面細毛料時便一頭霧水,不知所云地出去了。他在海津洋行里干過不短時日,但接觸的并非服裝面料,反正尺寸已經(jīng)量完,自己也插不上別的話,任憑峻軒兄做主便是。 滿福嫂搬了個菜墩子在廚房門口剁魚茸,預備做丸子。陳阿公坐在一邊破篾,說是要織斗笠。都是精細活,顏幼卿蹲在近旁,瞧得津津有味。他被安裕容圈在屋里養(yǎng)了一個多月,臉上身上長了兩斤rou,膚色也白皙不少。這時露出滿臉好奇興味,少年氣十足。陳阿公抽出幾根細長的青篾皮,手指纏繞,三下兩下編了個精巧的蚱蜢籠,不過半個巴掌大,遞給他:“小少爺,拿去玩罷。”轉頭接著與滿福嫂說話。 顏幼卿高高興興接了,捧在手里把玩一陣,才回過味來:這是拿他當小孩子打發(fā)呢。有點哭笑不得,心里倒也并不介意,仍然蹲在旁邊,一面看他們手上做活,一面聽嘴里閑聊。 “胡裁縫帶過來的洋花布,好看得很。我扯了幾尺,給小囡絮棉花做襖子穿。自己做,還省工錢。” “幾個錢一尺?” “兩角三角一尺,看花色?!?/br> 陳阿公吃了一驚:“那不是比土布還便宜?”本村以種稻為業(yè),兼種菜養(yǎng)魚。要裁布做衣,通常從附近別的村莊采買。 “正是哩。洋綢也便宜。玉家少爺這一來,尚老爺給的賞錢攢一攢,下年說不定能買半匹?!?/br> “買那個作甚?出客都穿不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