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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劫道在線閱讀 - 劫道 第73節(jié)

劫道 第73節(jié)

    顏幼卿心想:回頭這把記得叫峻軒兄拿去防身,想辦法再弄一把好用的,自己帶著。手槍只能從洋人手里弄,不知道約翰遜有沒有什么路子。魏司令這么個大人物,見著把盎格魯手槍都舍不得松手,可見好槍多難弄。仗一打起來,誰知道什么時候能完。手里光有錢不行,還得有槍……

    琢磨一陣,收回思緒,又從挎包里掏出一身衣裳,蒙著油布換上。這身衣裳不是別的,卻是河陽軍軍裝,跟前頭車廂里新兵一模一樣。顏幼卿與安裕容住在軍官宿舍樓里,憑他身手,弄一套軍服簡直易如反掌。北伐軍草創(chuàng)之初,來源復(fù)雜,條件有限,故而裝備規(guī)制并不嚴(yán)格。好比河陽軍軍裝一項,上下級區(qū)分只在所佩戴臂章上。臂章一摘,便是普通士兵,臂章戴上,才知軍銜軍階。顏幼卿將偷來的軍裝上的臂章收入口袋,隨時能混入新兵隊伍。

    火車從河陽到采珠鎮(zhèn),需十來個鐘頭,到地方差不多后半夜。顏幼卿準(zhǔn)備妥當(dāng),考慮到入夜需要警醒,索性躺倒,睡一覺養(yǎng)精蓄銳。

    采珠鎮(zhèn)位于河湖交匯處,多平地少山丘,自古盛產(chǎn)河珠,故得名采珠。本地居民以漁業(yè)為生,沒什么機器工廠。因此火車站雖遠(yuǎn)不如河陽規(guī)模,不過一個月臺,卻是遠(yuǎn)近僅有的一處電燈明亮場所。

    物資需在此地分撥派發(fā),人員亦需歇息安頓。士兵們下車整隊,卸貨的卸貨,休息的休息,輪番作業(yè)。盡管無人喧囂,也將小小車站攪得熱火朝天。兩名準(zhǔn)尉官另有任務(wù),進站內(nèi)找人去了,安裕容借口方便,往月臺側(cè)面陰暗處走。

    直走到遠(yuǎn)離人群隱蔽處才停下。既是打著方便的幌子,索性暢快放一回水。正撩起衣擺,后腰叫人拍了一下。位置和力道熟悉無比,反手抓住對方胳膊,輕笑:“怎么知道徑直往這兒找?果然心有靈犀?!?/br>
    往旁邊讓讓,身形將顏幼卿整個擋住,低聲問:“累不累?餓了吧?瞧見前邊那個柱子沒?最后一盞燈往后數(shù)兩個,那塊兒有個夾角,我一會兒趁人不注意,把吃的喝的放那兒,你尋機過去取。”

    顏幼卿也低聲回答:“中午沒少吃,不怎么餓?!鳖D了頓,“就是上車前水喝多了,有點憋得慌。”

    兩人肩并肩肘挨肘解決問題,悉窸窣窣嘩嘩啦啦,被遠(yuǎn)處月臺上人來人往、近處草野中蟲鳴蛙叫遮掩,只有自己才聽得見動靜。不約而同笑起來,一個笑得戲謔,另一個尚有幾分羞赧。夜色中看不清彼此面目,然而心里分明知道對方此刻是何模樣。

    “哎,也沒個地方洗手。別嫌臟,收好?!卑苍H莺鋈蝗它c東西到顏幼卿口袋里。

    顏幼卿摸摸,似乎是張硬紙卡:“這是什么?”

    “準(zhǔn)尉官證件。萬一楊兄不好見,拿它糊弄糊弄衛(wèi)兵?!?/br>
    顏幼卿一愣,隨即想通:“那人丟了證件,沒關(guān)系么?”

    “一路上忙亂疲乏,即便發(fā)現(xiàn)也定當(dāng)是不小心掉了。別忘了還有同伴,丟了證件也無妨,最多挨一頓上官批評?!?/br>
    顏幼卿心里向證件叫峻軒兄摸走那準(zhǔn)尉官說聲抱歉,將衣兜紐扣又檢查了一回。上身猛地一緊,整個人撲進熟悉的懷抱里。一雙手從后背往下探到腰間,前后摸索個遍,摸到那把小巧手槍,仿佛松了口氣,順手將另一把也塞了過來。

    “阿哥,你留一把……”

    安裕容不等他說完,狠狠親上去。親得人喘不上氣,才道:“我用不上,我有魏司令派的保鏢呢。你都拿著,萬事小心。記住,什么都不如你安全要緊?!?/br>
    第85章 相逢是故人

    士兵們在采珠鎮(zhèn)休整幾個鐘頭,天色剛發(fā)白時,登上卡車,前往銅山駐地。本該所有人一道出發(fā),不料安裕容天亮前突然拉起了肚子,最后一輛運兵車離去,才弓著腰慢騰騰從茅房里出來,臉色慘白,冷汗淋漓。

    “對不住,大約是不該昨晚上著急喝了幾口生水。唉,大意了,平白耽誤工夫,真是……”

    兩個準(zhǔn)尉官心里只覺這位玉老板不愧是老板,路上看他衣著舉止,無處不講究,果然身體也嬌氣。但一來此人大方隨和,打過交道后頗有好感,二來司令有交代,對方才是事主,暗里固然要盯得緊,最好伺機探知藥物下落,提前弄到手中,明面上卻不必著急,且看對方意思安排。

    于是一個道:“聽說玉老板是北邊人,想來沒在這河湖邊上待過,難怪水土不服?!?/br>
    另一個道:“士兵們另有帶隊軍官,咱們原本只是順道,遲些再走也不妨事。銅山駐地與采珠鎮(zhèn)之間,常有車輛往來,玉老板且歇息一陣,不要勉強。”

    安裕容被安置在車站乘務(wù)員值夜的小屋子里,里頭有張窄窄的單人床。采珠鎮(zhèn)雖無發(fā)達(dá)之工商業(yè),卻有許多干鮮水產(chǎn),河珠也甚是便宜。兩個準(zhǔn)尉官閑下來,便打算去鎮(zhèn)上逛逛,順便買些特產(chǎn)。畢竟前線艱苦,此番找人少說也得滯留半個月,帶點東西私下還能改善改善伙食。臨行問安裕容,是否找個郎中瞧瞧。

    “郎中是不必找的,老毛病,我自己知道。有勞二位,若是碰見藥鋪,幫忙買幾盒六合定中丸。若是沒有這個,配幾副葛根芩連湯也可?!?/br>
    兩個準(zhǔn)尉官應(yīng)了。安裕容躺在硬梆梆的小床上,胳膊架在腦袋底下,琢磨著先補個覺。車站站長當(dāng)他是貴客之一,倒也無人打攪。

    士兵們出發(fā)時并無特別動靜,可見幼卿必是順利混入隊伍,上了運兵卡車。據(jù)旁敲側(cè)擊得來的訊息,此間路況差,三百里路程需七八個鐘頭。運兵車天擦亮出發(fā),估計得午后才能到銅山駐地。采珠鎮(zhèn)不方便過夜,非要過夜也不是不行,但未免顯得自己這個事主不夠誠心。待兩位準(zhǔn)尉官回來,吃過藥再歇一歇,午后出發(fā),還能趕上今晚到達(dá),想必行得通。這七八個鐘頭的時間差,應(yīng)該夠幼卿尋到楊兄,將事情辦妥了。

    銅山駐地再如何森嚴(yán),怎么說也是自己人地盤,不必?fù)?dān)憂。只是離開營地接應(yīng)徐兄路上,不知會否發(fā)生意外。安裕容翻個身,睡不著了。來回烙了幾趟大餅,強行安慰自己:幼卿厲害著吶,這點事,比起他曾經(jīng)單槍匹馬干過的種種豐功偉績,實在不算什么。又想他那手點xue工夫端的好用,自己照貓畫虎摁幾下,當(dāng)時就疼得差點嚷出聲,逼出滿頭冷汗,比真拉半天肚子落魄多了,怪不得昨日晚上他教給自己時不肯先行示范一次……

    運兵車在野地里奔馳,車輪碾過野花雜草,車尾揚起黃土塵沙,正午的日頭下,塵土沾上士兵們汗?jié)竦哪槪餆岫终衬?。穿過幾個空蕩蕩的村莊,房屋漸漸多起來,卻不見人影出沒??諝庵袀鱽硪还善婀值奈兜?,焦灼里帶著腥臭,越來越濃。新兵們皺起眉頭,還有人掩住鼻子。帶隊的軍官有經(jīng)驗,罵道:“捂什么捂,這就是打仗的味道,火藥加尸體的味道!抓緊多吸幾口,聞慣了,等明日進城打掃戰(zhàn)場,才不會吐出來!明日誰敢吐出來,再回河陽去練半年!”

    這一批新兵錯過了大戰(zhàn),只趕上打掃戰(zhàn)場。能趁此機會適應(yīng)適應(yīng),在軍官看來,反是難得的運氣。

    顏幼卿混在最后一輛車?yán)?。上車時他謊稱是前頭掉隊的,蹲茅房遲到了。其時前面的車輛已經(jīng)啟動出發(fā),領(lǐng)隊軍官完全沒有懷疑,訓(xùn)斥兩句,將人踹上車去。他換身軍裝,收斂了一年多安逸生活養(yǎng)出來的溫和氣質(zhì),想想從前總統(tǒng)府衛(wèi)隊cao練生涯,行動舉止頓時變了樣子,站在河陽軍新兵隊伍里毫不違和。

    他低著頭,裝作打瞌睡。天擦亮就出發(fā),昨晚在火車站席地對付了三四個鐘頭而已,不少人都是他這個姿勢。火藥與尸體的味道他都不陌生,但混合在一塊兒,如此濃烈撲鼻而來,卻是頭一遭。軍官幾句話透露出不少信息,這批新兵的第一個任務(wù)既是進城打掃戰(zhàn)場,想必城外戰(zhàn)場已經(jīng)收拾得差不多,而先鋒營指揮部與駐地大約還沒能搬到城里去。

    一路行來,縱是訓(xùn)練有素的士兵也極其疲乏,紀(jì)律漸漸松懈。見軍官開腔,有膽子大的士兵問:“長官,那我們今日歇在哪里?晚飯能不吃干糧了么?”

    軍官大約也覺得需要鼓舞一番士氣,道:“放心,今晚歇在銅山駐地,睡營房。晚飯不用再啃干糧。剛打了勝仗,司令犒賞隊伍,有rou吃!”

    眾人歡呼起來,打瞌睡的也都精神了。

    河陽軍銅山駐地位于銅山西南郊外,原本打下銅山后,該遷入城里,但因戰(zhàn)爭拉鋸多日,后期打得相當(dāng)慘烈,城內(nèi)建筑損毀嚴(yán)重,故而暫且原地不動。先鋒部隊陣亡人數(shù)不少,急需補充兵員,這一批不過是其中一小部分。

    顏幼卿聽見軍官所言,亦放下心來。楊元紹身為先鋒部隊參謀官,理應(yīng)留在駐地內(nèi)。況且駐地人多,新兵入營,正好渾水摸魚。

    又過得個多鐘頭,目的地到了。河陽軍占下城郊一個小鎮(zhèn),作為駐地所在。早在開戰(zhàn)前,鎮(zhèn)上能跑的便都跑了,正好留下許多空宅子做了營房。跑不了或者不愿跑的,就地征召,給軍隊做些后勤事務(wù),倒也便利。指揮部設(shè)在鎮(zhèn)上最有錢的大戶宅子里。倒不是別的,主要為了這宅子修得結(jié)實,一尺二寸厚的青磚墻,普通炮彈都炸不壞。

    卡車停下,顏幼卿心頭一喜。指揮部設(shè)在鎮(zhèn)子里,處處可遮掩,實在大大方便了自己行事。若是在荒野平地,必然難辦得多。他意識到自己先前想岔了,江南普遍富庶,人煙稠密,銅山又是南北樞紐重鎮(zhèn),這附近原本也沒什么荒野平地,軍隊必然駐扎在村鎮(zhèn)。只是如此一來,戰(zhàn)火所及,傷亡與毀損,亦難以估量。

    士兵下車,列隊報數(shù)。顏幼卿綴在最后,閃身便躲藏起來。同車之人發(fā)現(xiàn)他不見了,也只以為是回了所屬小隊,并未在意。待士兵們步入營房,顏幼卿才掏出臂章戴上,摁摁口袋里的證件,開始行動。那臂章與證件并不完全一致,但因北伐軍軍制尚未嚴(yán)格統(tǒng)一,更兼許多士兵實際分不清各級軍官標(biāo)識的細(xì)微區(qū)別,因此顏幼卿并不擔(dān)心被識破。他辨認(rèn)一番方位,躲過巡邏的隊伍,迅速接近指揮部,快到門口,大大方方露面,向崗哨亮出證件,聲稱有魏司令秘密指示,要求立刻面見楊元紹參謀官。

    一場大捷剛過,又是在自家駐地內(nèi),崗哨雖按章程核查了身份,然實在談不上多仔細(xì),直接將人帶進去,叫他在側(cè)面一間小屋內(nèi)等候。不多時出來一個文職模樣的軍官,這回倒是盤問得具體,顏幼卿卻不與他多話,要來紙筆,借口事涉機密,走開幾步,在紙上寫了幾個字,鄭重其事疊起來,請對方遞給楊參謀官。對方看他年歲不大,很是老練模樣,不再多問,拿著紙條進去了。很快便再次出現(xiàn),將顏幼卿帶到參謀官辦公的屋子,楊元紹正等在里頭。

    “老弟,怎么是你來了?”楊元紹面露驚訝,旋即鎮(zhèn)定,揮手示意其他人退出去。忽又想起來,追到門口,吩咐:“請劉達(dá)先中尉來一趟?!鞭D(zhuǎn)頭向顏幼卿笑道,“等過些日子,論功行賞,劉兄弟就該升了?!?/br>
    數(shù)月不見,楊元紹瘦了不少,精神倒好得很。原本十足書生氣,如今添了幾分軍人的精干銳利。顏幼卿沒有阻攔他傳喚劉達(dá)先,行禮招呼過,回復(fù)道:“此番大捷,楊兄功勞必然也不小,且先祝賀楊兄?!?/br>
    楊元紹嘆氣:“須知兵者是兇器,一將功成萬骨枯。這一場仗打下來,銅山算是毀了。有什么可祝賀的?”

    顏幼卿不和他客套,聞言點頭:“楊兄說的是?!?/br>
    楊元紹道:“我收到你們要找人的消息了。怎的就你來了,還……”指指顏幼卿身上軍裝,露出疑惑神色。

    顏幼卿四下里看看,以眼神詢問此處說話是否安全。楊元紹正要開口,一聲“報告”,劉達(dá)先到了。他這一回真正上前線浴血拼殺,從前殘余的草莽匪氣盡去,滿身肅殺凜然。一眼瞥見顏幼卿,不覺驚喜交加。楊元紹不等他開口敘舊,叮囑:“達(dá)先,你在門口守著,別放人進來?!眲⑦_(dá)先只得拿眼神向顏幼卿打個招呼,遵令守到門外。

    顏幼卿見此,心里踏實了。指指軍裝上的臂章,又掏出口袋里的證件,抿嘴一樂:“都是悄悄借來的。怕不能順利見到楊兄,不得已出此下策。楊兄放心,這番事了,肯定全部處理干凈,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阿哥跟魏司令的人在后頭,會遲些時候到。我先行一步,有點事要與楊兄單獨講。”

    楊元紹給他倒杯茶,跟他一塊兒坐下,道:“你說?!?/br>
    顏幼卿將接應(yīng)徐文約之前因幾句話交代清楚,末了道:“魏司令肯幫這個忙,我們心里都是十分感激的。只是實在擔(dān)心徐兄與杜兄安危,他們帶的又是要緊東西,我腳程快,便先來找楊兄,看能否借幾個可靠之人,盡快出發(fā),早一刻是一刻。”

    楊元紹聽他說罷安裕容與魏同鈞的交易,當(dāng)即明白他二人顧慮何在,何以他要設(shè)法擺脫魏同鈞的人單獨前來。見顏幼卿不點明,也不追問,只道:“雖說海州港到此,路程不算太遠(yuǎn),但沿途岔道也不少,這般冒冒失失去找,可不是無頭蒼蠅一般?哪里是說接應(yīng)便能接應(yīng)上的?”

    “并非冒失?!鳖佊浊淇聪蛩靶煨衷陔妶罄?,給阿哥和我留了線索,只是旁人看不明白罷了。”

    “哦?原來如此?!睏钤B恍然大悟,心知這是連魏司令一并瞞下了,“也是,你們兄弟做事,一貫妥帖,也難怪你有把握?!?/br>
    顏幼卿道:“徐兄電報發(fā)出時,銅山戰(zhàn)局還在膠著狀態(tài)。若他按計劃從海州港下船,也就是這一兩天的事。銅山大捷通電全國,大地方肯定當(dāng)天就知道了,小地方卻不然。加之路途上種種不便,他們不定什么時候能知道。因此阿哥和我猜測,徐兄應(yīng)當(dāng)會按原定計劃,在說好的地方停留幾天,探聽?wèi)?zhàn)事最新消息,再做決斷。只要我這邊動作夠快,應(yīng)當(dāng)能接應(yīng)上。除非運氣太差……”

    楊元紹卻道:“若是知道了銅山大捷消息,就更不應(yīng)該輕舉妄動了。北新軍向北敗退,他們卻逆行向南,倘若遇上豈能討得了好去?還不如停下來,多藏些日子?!?/br>
    “楊兄說得有理。徐兄行事謹(jǐn)慎,當(dāng)能想到此節(jié)?!?/br>
    楊元紹道:“借人不是問題,魏司令原本就發(fā)了電報,叫前線各部幫忙留意找人。這樣罷,正好這兩天本要安排人手,往北搜尋敗退的散兵游勇。我叫劉達(dá)先的小隊下午就走,你跟他一道,具體什么路線,你給他說。只是你的身份不好透露,他是個直腸子,你提醒他小心遮掩著點?!?/br>
    “如此太好了。多謝楊兄。”顏幼卿非常高興。盡管早料到楊元紹會同意幫這個忙,但對方如此痛快,還是令人感動。他這時才把安裕容交代的另外一番話說出來,“阿哥說,徐兄他們帶的東西,若平安無事,叫我尋機拿點出來,送給楊兄做謝禮?!闭UQ?,笑了,“反正除了他們自己,誰也不知道數(shù)目究竟多少。只是楊兄到時記得藏好,千萬別露了餡兒。萬一東西丟了,便看楊兄有什么別的短缺,回頭設(shè)法給你弄來?!?/br>
    楊元紹不由得也笑起來:“你們兩個可真是……”只要顏幼卿的行蹤不叫人看破,傳到魏同鈞那里,他派劉達(dá)先小隊外出執(zhí)行任務(wù),順便尋人,光明正大,完全沒有破綻。至于顏幼卿的本事,別人未必知道,作為尚古之曾經(jīng)的頭號心腹,他卻是知道的。

    為安全起見,楊元紹沒叫顏幼卿出去露面,讓他就在自己辦公室里吃了個飯,簡單休整片刻。當(dāng)午后安裕容喝了一大碗葛根芩連湯,蔫頭搭腦與兩位準(zhǔn)尉官從采珠鎮(zhèn)出發(fā)時,顏幼卿也偽裝一番,混在劉達(dá)先的小隊里,離開了河陽軍銅山駐地。

    劉達(dá)先這一支隊伍,大約三十來號人。原本他作為副手,協(xié)管著底下百余個小兵。因偵查敗軍動向,搜尋零散敗軍,兼探查道路交通地理形貌,被拆成三支小隊。帶出來的這三十多個,自是平素親近信服他者。對于顏幼卿的加入,無人提出異議,只以為是長官關(guān)照相熟的新兵。

    徐文約電報給出的地點,在海州港與銅山之間,名喚三溪口的小城附近,一個叫做徐家坳的小村莊。徐文約本是南方人,少年時便外出江寧、申城求學(xué),雖然沒特地向友人細(xì)訴,安裕容、顏幼卿也知他籍貫大體方位。讀到電文中三溪口徐家坳,便知他這是打算拐回老家去躲一躲。三溪口顧名思義,必是多水之地,不利于行軍打仗,更不是繁華大埠,兵家必爭,相對安全。

    劉達(dá)先手下有幾個本地士兵,對道路方位還算熟悉,一行人未曾耽誤,經(jīng)過銅山城,從城外徑直往三溪口方向行進。

    一路所見,十里之內(nèi),處處焦土,百里之內(nèi),幾無人煙。北新軍撤退速度很快,然潰敗之余,不忘劫掠糧食錢財,抓捕壯丁,致使劉達(dá)先這一隊人馬,無從補給,竟時不時要深入山林打些野味,方足以果腹。顏幼卿對此可說得心應(yīng)手,又因?qū)と巳蝿?wù)叫士兵們額外辛苦,著意補償,暗中動手,抓住不少鳥獸河魚,統(tǒng)統(tǒng)算在劉達(dá)先頭上,叫他得了下屬許多欽羨敬佩。偶爾也提前探知少數(shù)掉隊的敗兵行蹤,送給小隊做了軍功。

    如此一路前行,三日后,行出百里外。按照指揮部的命令,此番分小隊搜索,以百里為限。百里之外,隨時可能遭遇大股北新軍,后方援軍鞭長莫及,換作其他小隊,就該掉頭返回了。但顏幼卿目的地在徐家坳,劉達(dá)先有楊元紹私下命令,全力配合,故并不停止,繼續(xù)往北前進。士兵們不知內(nèi)情,路上吃野味抓敗兵,諸事順利,士氣高漲,竟是一鼓作氣,又走了兩天工夫,距離三溪口地界只剩了十幾里地。幸虧這條路并非主道,小城北新軍駐軍早已盡數(shù)調(diào)往前線,又有顏幼卿來去如飛,每每先行探路,可說無驚無險。

    然終究是深入敵方地盤,劉達(dá)先與顏幼卿越發(fā)小心謹(jǐn)慎,完全棄了大路,晝伏夜出,緩慢行進。士兵當(dāng)中有機靈的,這才品出些滋味來。劉達(dá)先按照楊元紹吩咐,道是機密重任,事成重賞,反叫這些人一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顏幼卿裝扮成投親的路人,問明路徑,帶領(lǐng)一行人避開村鎮(zhèn),在通往徐家坳路途附近一處野樹林內(nèi)駐扎。此時距離他離開銅山駐地,已經(jīng)過去一個星期。顏幼卿并不著急。海州港至三溪口,同樣是二百余里。徐兄與杜兄帶著箱篋,又要時時警惕危險,書生出行,哪怕有車代步,也未必能快過士兵行軍速度。

    劉達(dá)先選好駐扎地方,安置手下,顏幼卿則悄悄獨自離隊疾行。路上問了幾回,因外頭正在打仗的緣故,村人無不警惕戒備,竟是回回碰了釘子。終于想起兜里還有幾顆吃剩下的薄荷糖,遂專找玩耍的孩童詢問,總算準(zhǔn)確找到徐家坳位置,且得知確實有遠(yuǎn)客剛剛抵達(dá),留在村長家里。遂再不遲疑,叫得了糖的小孩直接領(lǐng)自己過去。

    此時正是晚飯時候,敲開村長家大門,院中兩張八仙桌,竟是滿滿當(dāng)當(dāng)坐了十好幾口。顏幼卿一愣,顧不得主人家相問,先把桌邊坐著的人挨個掃視過去。但見一個個憔悴不堪,衣著凌亂,式樣卻時髦,顯然不是莊戶人。其中一個站起來,瘦高個頭,黝黑面龐,滿臉胡茬,顫抖著聲音不敢置信:“幼、幼卿?”

    顏幼卿定睛細(xì)看一番,才算認(rèn)出來:“文約兄!你們這是……”懸著的心頓時放下,左右瞧瞧,盡是陌生面孔,一時不知說什么好。他以為來到這徐家坳的僅有徐文約、杜召棠二人,卻不知居然老老少少一大群。見這群人無不風(fēng)塵仆仆,面黃肌瘦,大概迫于教養(yǎng),面對滿桌子飯菜眼里冒光,卻還強忍著沒下箸,忙道:“你們到了就好!先吃飯,吃了飯再說?!?/br>
    徐文約幾步?jīng)_過來,雙手拉住他,眼眶都紅了。他雖想過安裕容和顏幼卿接到電報,可能設(shè)法出來接應(yīng),萬沒料到來得這般快,這般準(zhǔn)。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忽然想起什么,往院門外瞅瞅,問:“就你自己么?怎么來的?”

    顏幼卿笑笑:“嗯,暫時就我自己,我腳程快。”別的話不好說,干脆道,“我也沒吃飯,能和你們一塊兒吃點么?”

    徐文約也笑了:“能!怎么不能!”招呼村長,“三叔公,這是我在申城做生意的兄弟,特地來接我!勞煩添副碗筷!”說罷便拉著他入座。

    顏幼卿落座,另一邊扒飯的人咽下口中食物,特意沖他打招呼,才認(rèn)出這滿臉黑灰的男人是杜家大少爺,看其形容,路上想必吃了不少苦。徐文約與顏幼卿心照不宣,飛快填飽肚子,到屋后靜僻處說話。

    互相交換完信息,得知有一隊北伐軍士兵在附近等候護送,徐文約驚得半晌沒說話。忽地一拍大腿,當(dāng)機立斷:“事不宜遲,遲則生變。不如今晚上就出發(fā)!”隨即露出為難神色,“你也看見了,同桌吃飯那些人,是自即墨蓬萊至海州港,一路同行到此者。南下航船停運,我們幾家共同湊錢,高價懸賞,募得漁船冒險出海相送。所幸運氣不錯,順利上岸。這些人都是要往申城、江寧等地去的,同舟共濟一回,推了我做領(lǐng)路人,一直跟到此處。今晚要走的話……”

    顏幼卿明白他意思,道:“同舟共濟到此,自然沒有半途丟下的道理。只要愿意與徐兄同行之人,都可以一塊兒走。阿哥跟魏司令的人,最多晚個一兩天就會來,屆時兩方會合,再小心些,應(yīng)當(dāng)無礙?!?/br>
    第86章 狹路勇者勝

    徐文約與各家主事人密談連夜出發(fā)之事,顏幼卿則找到三叔公,請他幫忙張羅點簡單飯菜,再盡可能多的準(zhǔn)備些干糧。他掏出銀元答謝,三叔公堅辭不受:“德水伢子進門就拿了錢,盡夠了,不要再拿了。你們在外頭做生意,掙錢也不容易。這兵荒馬亂的,還要到處跑……先弄飯菜,菜要葷素各半,再要兩罐湯。然后弄干糧,不拘什么吃的,照五十個人做,對啵?放心,幾個媳婦一起動手,快得很,快得很?!比骞⒉粏査麨楹我@么多食物,徑自下去安排。

    因剛招待完客人,飯菜出來得相當(dāng)快。一大桶糙米飯,一盆筍干炒rou,一盆田螺rou炒芹菜,兩大瓦罐青菜豆腐湯,再加上足量的碗筷,顏幼卿借用了三叔公家從山里往外運石頭的藤編簍子,統(tǒng)統(tǒng)碼在里頭。三叔公正要找人幫忙抬,就見這瘦瘦弱弱年輕人兩只手將簍子往上一提,輕松提到桌面上,問:“有結(jié)實點兒的繩子藤條之類沒有?”

    “呵!小伙子好力氣!”三叔公找來幾根麻繩,顏幼卿將之?dāng)Q成兩段,在簍子上綁了兩根背帶,背對著穿過兩只胳膊,當(dāng)成背簍背上,交代一聲,幾步出了門。

    熱飯熱菜送到樹林子里,若非劉達(dá)先強力鎮(zhèn)壓,三十多號士兵忍不住就要歡呼起來。拿起碗筷,一頓瓜分,頃刻間掃蕩干凈。劉達(dá)先問:“這小村子居然能張羅出這么多吃的,深藏不露哇。”

    顏幼卿道:“今年收成不錯,又沒有遭兵災(zāi),看樣子存貨不少。主要還是我那大哥有面子,親戚家里才舍得拿出來?!?/br>
    待顏幼卿背著一簍空碗盆回去,徐文約正等著他。

    “有一家家里女人實在太累,情愿在此歇息幾天,之后自己設(shè)法去申城。聽說銅山已經(jīng)打完,他們倒是不緊張了。其余三家都想跟我們一道走,加上杜兄與我,共十一個。”徐文約說著,掏出錢袋子,看上去沉甸甸的,“三家一共湊了九十塊大洋,錢不多,是個答謝的意思,你捎給那位劉兄弟,先給底下人分分。”

    顏幼卿不跟他客氣,接過來塞懷里:“行?!?/br>
    徐文約又道:“干糧正做著呢,捏些咸菜飯團,再烙點蔥香麻餅,幾個嬸子的手藝,保管好吃。三叔公說你要拿錢,都到大哥家里來了,哪里輪得到你拿錢?只是村里雖有余糧,卻也不敢大手大腳,最多給我們帶兩三天的量,后頭恐怕要忍一忍……”

    “明白,不過是幾天的事,我們一路來也算有經(jīng)驗,無妨?!?/br>
    兩人看廚房里還要忙一陣,索性和其他人一起,尋個地方倒頭便睡,爭分奪秒多瞇一會兒。

    半夜,眾人勉強睡了幾個時辰。臨出發(fā),顏幼卿、徐文約、杜召棠三人,躲在三叔公自己的房間里,清點行李。

    徐、杜二人現(xiàn)銀幾乎花空,僅有的兩身衣裳也臟得不成樣子,干脆仍給三叔公處理,換了布衫布鞋,倒似早年間退居鄉(xiāng)間的落魄秀才一般。唯有那些配安多芬藥片,整整齊齊碼在若干卡扣嚴(yán)實的小洋鐵盒子里,裝滿了兩個手提皮箱。盡管來不及細(xì)說一路經(jīng)過,三言兩語間,也能猜出從下火車到上輪船這一段驚險非常,許多狼狽,許多僥幸。

    顏幼卿直接要來那只送飯的藤簍子,底部墊些干草碎布,將箱子里的配安多芬小鐵盒全部倒進去,再灑上秕谷填滿空隙。這是鄉(xiāng)間搬運新鮮雞蛋的法子,防震靜音,即使大力晃動簍子,外表既看不出端倪,也聽不出動靜。

    杜召棠一面往皮箱里裝干糧,一面笑道:“哎,這法子好。還是幼卿厲害,腦子靈?!迸呐钠は涿?,“誰能想到,這專門盛細(xì)軟的朱合盛皮箱,里頭裝的竟然是咸菜飯團、蔥香麻餅!”

    徐文約也笑:“真到了落難時候,什么金銀珠寶,抵得上這兩箱子咸菜飯團、蔥香麻餅?”

    杜召棠點頭:“說的也是。”

    徐文約又掏出兩個銅制手電筒,遞一個給顏幼卿:“多虧了杜兄,喜歡收藏這些精巧的洋玩意兒,還戀戀不舍隨身帶著,這一路可派上了大用處。最后幾節(jié)電池了,希望堅持得久點兒,把咱們安全送到地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