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道 第75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六零宅女的小說打賞系統(tǒng)、不可開交、殺豬佬的小娘子、重生之長女當家、你怎么才來、破產(chǎn)千金她只想搞事[穿書]、從零開始的富豪人生、人類縮小一百倍后的末日、都市黑科技供應商、變成反派崽崽后我成了團寵
安裕容解釋道:“革命黨政府近日頒布公告,鼓勵民眾過新歷年,不過舊歷年,故實行新的學校校歷,元旦前夕放寒假,一月末開學,舊歷年期間照常上工上學?!痹捳Z間略帶嘲諷,“政府為北伐運動壯聲勢,創(chuàng)造了若干新氣象,此乃其一?!?/br> “這……不大容易施行罷?” “無非發(fā)號施令而已,有什么容易不容易。老百姓該怎樣還怎樣,只是學堂、工廠、商號等定要遵照執(zhí)行。所以幼卿才勸你,索性多歇一個月。尚先生在清灣鎮(zhèn)留下一座小莊園,我們打算到那里過新年。文約兄和嫂子若不去湊杜家的熱鬧,不如與我們同行?” 徐文約聽他提及尚古之,道:“既是尚先生故居,自當前去瞻仰?!?/br> 安裕容道:“什么瞻仰不瞻仰,尚先生為人不重虛禮,不在乎這個。是一所休閑別莊,乃先生遺贈,當初借給我們暫住,臨終前大概還惦念著我們兄弟沒地方落腳,竟特地囑咐了此事。你要愿意去,他泉下有知,定然歡迎?!?/br> 徐文約忍不住又嘆一口氣:“一代大賢,一面之緣竟成永訣,憾甚!憾甚!”問起尚古之埋骨之地,決意擇日前去祭拜。順勢細問這一年多來安、顏二人在南邊的許多內(nèi)情。 主要是兩位兄長談話,顏幼卿一旁傾聽,偶爾牽涉到自己經(jīng)手的人與事,回復幾句。手里得閑,把碟子上配紅茶的方糖搭積木般一顆顆壘疊起來,不知不覺立了根高高的螺旋柱。 徐文約與安裕容正說到當前局勢:“眼下南北相爭,誰輸誰贏,眾說紛紜。要我說,哪里有什么輸贏?兩敗俱傷而已。干戈寥落,山河破碎,何來贏家?” 隨著他的話音,“嘩啦”一聲響,方糖柱瞬間倒塌,散落滿盤。卻是安裕容按捺不住手癢,碰動了其中一顆。顏幼卿瞪他一眼,恰聽見徐文約幾句話,再興不起重新壘疊的興致,罷手靠在椅背上,望著樓下花園發(fā)呆。 三人一時盡皆沉默。安裕容提起茶壺,將半空的杯子添滿。 忽聞室內(nèi)傳出陣陣歡快笑聲,徐文約嘆道:“還是年輕好啊,無憂無慮?!?/br> 安裕容忽地站起身:“這說的什么喪氣話,你我也不老哇?!崩痤佊浊涞氖郑白?,我們也進去湊湊熱鬧?!表樖殖冻独K,叫來侍者,做東給書畫社沙龍?zhí)硇┎椟c。 三人進到室內(nèi),正好侍者送上新做的飲料吃食,遂引得一陣歡呼。書畫社成員本約定輪流做東,但搞文藝是一樁十分費錢的事業(yè),即便家境好,手頭也沒有多少余錢。茜園主人在房租上給了沙龍極低的優(yōu)惠,其余消費可不打折扣。眾位年輕男女,這時端了高馡蛋糕之類,紛紛開玩笑,感謝大玉老板小玉老板恩德,連徐文約也賺了好幾聲“老板”。 徐文約常年與文化人打交道,看見這些年輕的詩人畫家,不免倍感親切,十分自來熟地問道:“你們剛才笑得高興,不知是誰說了什么高明的笑話?” 被他正經(jīng)一問,好些人倒不好意思了。今日謝鯤鵬不在,藍靖如為頭,回復道:“是編了幾句順口溜,諷刺大學校園里不良風氣,粗糙得很,自娛自樂罷了?!?/br> 鄭芳芷湊趣笑道:“藍先生但講無妨,二位玉老板和這位徐老板,皆是開明隨和之人。皞兒華兒在里間畫畫,不必顧忌。原本就是你們放松玩樂的時間,沒得叫我們幾個外人掃了興?!彼{靖如是夏新中學美術教員,鄭芳芷便隨孩子們稱一聲”先生“,以示尊重。 藍靖如靦腆一笑,道:“芳芷姐這般說,那小加你便獻丑罷?” 那被稱作小加的男青年也笑了,站起來清了清嗓子,拿出朗誦詩歌的架勢,大聲道:“大學堂,多稀奇,跳跳交誼舞,念念abc。交學費,不念書,每天打麻雀,日日追密斯。撲克牌,咖啡館,喝杯紅綠酒,玩玩女店員?!?/br> 一首打油詩未曾讀完,眾人又嘻嘻哈哈笑起來。徐文約道:“此詩明白曉暢,朗朗上口,戲謔之外針砭時弊,頗合鏡軒先生‘我手寫我口’之精神。” 小加連稱不敢:“哪里當?shù)闷鹣壬绱速澴u,不過游戲之作,難登大雅之堂。便是我們詩畫社社刊也不肯要的。” 藍靖如道:“哪里是我們不給你登?分明是你自己怕挨揍,不敢登出來。” 一眾青年男女便又笑鬧起來。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又有鄭芳芷從旁解說,徐文約三人才知詩畫社最近流行寫諷刺白話詩。這個東西一旦有人開了頭,便如同傳染疾病般疾速擴散開來,竟發(fā)掘了幾個善于刺貪刺虐的人才。便是藍靖如自己,也耐不住手癢,寫了首白話新詩,將政府新出臺之強改寒假日期政令諷刺一番。中有一節(jié)如下: “你叫上學的早一月過冬, ”上工的早一月過冬, “行商的早一月過冬, “你可使喚得動天公? 叫他顛倒了季節(jié)與晨昏?” 登在社刊《同聲》雜志上,引得許多人拍手叫好。 顏幼卿與藍靖如關系不錯,見他們提起社刊,心下一動,忽道:“靖如,你不是一直想找人請教如何與書局合作,擴大《同聲》雜志發(fā)行之事?” 藍靖如喜道:“正是,你有門路?” 安裕容插話:“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一指徐文約,“這位徐老板,乃是海津《時聞盡覽》報社社長,出身江寧《時聞盡覽》總部。你找他問書局發(fā)行雜志之事,正是問到人家飯碗里去了?!?/br> 徐文約聞言,頓時興趣十足:“你們的社刊,可否叫徐某人也拜讀拜讀?” 第88章 死生何足道 “時下盛行之報紙雜志,以創(chuàng)立者論,不外乎兩種?;驗槲魅藙?chuàng)辦,或為夏人主持。前者多雇傭夏人為其服務,旨在通內(nèi)外之情,載遠近之事,以豐富廣闊見長。后者則五花八門,山頭林立。有人求名,有人圖利;有人為大張爪牙耳目,有人為立一己之說,也有人不過為娛樂世俗,嘩眾取寵。未知貴社欲擴大《同聲》雜志發(fā)行,所求為何?” 徐文約滔滔論罷,夾起一只雞茸筍絲春卷,悠悠然吃起來。談及自己的老本行,意態(tài)從容,頗有指點江山之自信。此前他與藍靖如簡單交流一番,雙方均覺驚喜,正是瞌睡有人送枕頭,恰到好處。遂擇日不如撞日,藍靖如一個電話叫來了謝鯤鵬,加上安裕容、顏幼卿一行,轉(zhuǎn)移至茜園內(nèi)本埠菜館,要了個無人打擾的雅間,共進午餐,以深入商討合作事宜。 “同聲同聲,‘處異而相應,未見而相親’。發(fā)行雜志的目的,與我們創(chuàng)辦社團的目的一致,為的是普及藝術,尋覓知音,共同鉆研,共謀進步?!敝x鯤鵬身為社長,兼出身優(yōu)越,比起詩畫雙絕大才子藍靖如更加意氣風發(fā),幾句話說得擲地有聲。 徐文約一笑:“哦,如此說來,你們的社刊發(fā)行,不必考慮盈利之事?” 藍靖如插話道:“社刊還能有盈利?《同聲》雜志現(xiàn)如今印了不到十期,都是阿鯤自己貼錢。” “海津一份小小的閑談雜報,尚且盈利不菲,何況申城地方更大,民眾識文斷字者更眾?如詩畫類專門文藝刊物,市面上罕見得很。若是做好了,如何不盈利?” “不必考慮盈利之事?!敝x鯤鵬接過徐文約的話,“如《六合叢談》、《新拍案》、《廣聞》之類,今日無頭女尸,明日懷春少婦,不是大小姐私奔,便是如夫人扶正,不識字的販夫走卒、歌女流鶯也要追著買,請人念來聽。再不然像《國粹周刊》、《溫故》、《復興》之流,古板守舊,成日做著倒退二百年回去伺候皇帝的夢,發(fā)行量愈大,流毒愈廣,專供一幫子捧臭腳的遺老遺少意/yin,亦不曾缺人出銀子捧場?!锻暋樊斒且黄瑑敉?,與上述各種刊物盡皆不同。我等既為高雅志趣而集結,自當期待讀者因高雅志趣而匯聚?!?/br> 徐文約見謝鯤鵬全然視錢財如糞土的慷慨模樣,笑道:“聽君一席話,豁然開朗。謝先生點評犀利,可見為此做了許多功課。若不為盈利,只求擴大發(fā)行,豈非容易得很?減價便是了。眼下各家報紙,多為三分五分一期,雜志最高賣到一角五分。只要比別家便宜半分一分,自有人青睞。只是自己貼錢印刷,終非長久之計。來日發(fā)行量上去了,還須尋思別的途徑,獲取進項?!?/br> 安裕容道:“這個徐兄倒不必過于擔心。謝鯤鵬家里有自己的造紙實業(yè),長輩亦十分支持他從事文藝事業(yè),金錢上的支援想來雄厚得很?!?/br> 謝鯤鵬面上頗為得意,話卻說得謙遜:“玉先生謬贊,不過是自家?guī)讉€小作坊。但家里對于我做文藝,確實是全力支持的。” 徐文約立時明白了。向來商賈之家慕風雅,支持子弟結交清貴之士,不失為一條終南捷徑。更別說謝鯤鵬于新詩西畫方面天資不凡,想必很得申城一些文藝界人士賞識。 “哪里只是幾個小作坊?前些日子我們?nèi)⒂^了新近引入的西洋機器,堪稱大開眼界。幾位先生,如今江南市面上最好用的竹紙、尖頭紙、玉扣紙,都是阿鯤家里工廠制造的?!彼{靖如補充道。 謝鯤鵬鄭重道:“家里雖然支持我,也僅止于金錢方面。為雜志寫稿撰文,我們社內(nèi)同仁沒有不行的。但印刷發(fā)行方面經(jīng)營調(diào)度,卻少個懂行可靠,能實務管理的長者。如蒙徐先生不棄,協(xié)助我等擴大《同聲》之發(fā)行,感激不盡。” 徐文約原本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聽他將話挑明,正中下懷。遂不加推辭,幾人就此詳細商討起來。最終商定,徐文約暫任同聲詩畫社發(fā)行部部長,截至新年第一季度止,將《同聲》由目前的社團內(nèi)部刊物改為面向大眾之公共刊物,每期發(fā)行量不低于五千冊。謝鯤鵬一次性給予五百銀元資助,如到期發(fā)行量超過五千,則按售價比例另外提成作為報酬。 談妥正事,眾人皆感輕松,繼續(xù)吃喝談笑。 安裕容問:“肯花錢買文藝雜志的人畢竟是少數(shù),你們可知,眼下銷售最好的刊物,發(fā)行量多少?” 徐文約道:“這個我倒是有所耳聞。以鯤鵬先前提及的《六合叢談》為例,發(fā)行量約在十萬余份。申城經(jīng)濟發(fā)達,文明昌盛,民眾中能讀書看報者,可達十之二三。十萬份報紙,相當厲害了。” 謝鯤鵬雖有雄心壯志,卻不至于全無自知之明,附和道:“他們做的是市井軼聞,自然廣有受眾?!彼{靖如點頭贊同。 安裕容道:“《同聲》既以普及藝術為宗旨,終不好太過曲高和寡。否則只會叫眾人望而卻步,知難而退。便是價格再便宜,又有多少人肯買賬?” 徐文約、鄭芳芷一齊點頭。連一直聽話不插嘴的顏舜華也忍不住道:“上一期《同聲》才印出來,我?guī)Я艘槐救W堂,同學大多都說看不懂?!?/br> 夏新中學學生雖只是些半大孩子,真論起來,普通民眾學識比得上這些半大孩子的,恐怕尚不足十之二三。 謝鯤鵬、藍靖如一時默然。經(jīng)過打官司一事,他們何嘗不明白,藝術普及,尤其現(xiàn)代西洋藝術之普及,道阻且長。 安裕容一手支著下巴摩挲,道:“我記得當初你們?yōu)榱粟A那場官司,征集萬人簽名,在舊演武場樹林子里頭掛西洋人物畫,阿卿還幫你們拉客來著……那主意便好得很么,雅俗共賞,一舉兩得?!?/br> 安裕容說的,是當日舊演武場征集簽名時,江南藝專學生故意在樹林里掛上西洋衤果體名畫,引人好奇,不簽名便不許人進去觀看一事。 徐文約追問緣由,顏幼卿見兩個孩子在場,怕謝鯤鵬、藍靖如口無遮攔說得太過,趕忙給嫂嫂使眼色。待鄭芳芷找借口帶了顏皞曦與顏舜華出去,方出言解釋。他是直接親身參與者,比之謝鯤鵬、藍靖如幕后組織者,知道得反而更多。縱然平平述來,亦引得眾人會心大笑。忍不住瞪了安裕容一眼,不自禁露出幾分嗔怪之意,反叫對方把眼神戲謔著遞了回來。 安裕容察覺他不好意思,轉(zhuǎn)頭笑著繼續(xù)道:“價廉還須物美。畢竟是雜志,總不能弄得如教科書般艱澀難懂。譬如那愛與美之女神像,刊登介紹時不妨將標題取作‘西洋美女慘遭斷臂為哪般?三方爭奪,孰料紅顏終成禍水!’還愁沒有人掏錢買來看么?” 自茜園一場沙龍商定后,直至學堂放寒假前夕,整一月時間,徐文約全力投入“同聲”詩畫社社刊改版發(fā)行事務中,與謝鯤鵬、藍靖如等頻頻約見。 安裕容顏幼卿的“玉顏商貿(mào)公司”舍了西藥生意,許多事反而方便放開交給外人做,更兼有孔文致這個得用的店堂經(jīng)理,倒是把鄭芳芷給閑下了。她在海津時便給《時聞盡覽》正經(jīng)做過校對文員,如今重cao舊業(yè),帶著徐夫人黎映秋一道,投身文藝事業(yè)。兩位女士熱情之高用心之專,比起詩畫社里江南藝專的年輕學子,毫不遜色。便是顏皞曦、顏舜華兩個國中生,一有空便隨大人混在詩畫社里,忙起來也能頂半個勞力。 待得西歷十二月底,學堂正式放假,連顏皞曦也搬去對角相鄰的甲-3號,同母親meimei一道定居在二樓,就住在徐文約夫婦樓下,威妥瑪路七號巷甲-3號洋樓便徹底成了《同聲》雜志臨時發(fā)行部。至于詩畫社沙龍活動,依舊還在茜園。兩地相隔不遠,眾人差不多隔日便要來回一趟,把個藝術普及事業(yè)做得如火如荼。 西歷元旦這一天,依照政府新規(guī),商戶歇市,工廠休工,放新年假。 申城冬季難得下雪,雨水卻不稀奇。元旦日不湊巧,一場雨自舊年下到新年,浠瀝瀝徹夜未停,處處濕冷陰寒。雖是假日,因了驟降的氣溫與惡劣的天氣,街面少有人跡。上午八九點鐘,天色仍然陰沉晦暗,室內(nèi)不開燈便瞧不清楚。租界區(qū)沒有人家省那點電費,各處洋樓隔著窗玻璃掩映的黃暈燈光,于凄切冬雨里顯出一種別樣的溫暖熨帖來。 安裕容醒來時就著昏暗光線看了眼手表,又透過窗簾縫隙望見外頭天色,打定主意不起身。摟住滿懷溫軟,低頭看一眼安穩(wěn)沉睡的人,舒服得輕聲喟嘆。嘴角噙笑,把被角掖得更嚴實些。 江南冬季雖說不如北方凜冽,下起雨來卻格外難熬。兩人為圖方便,嫂嫂侄兒才搬走,忙不迭便回了二樓,倒忘了樓上沒法取暖。這房子老舊,比不得洋人新蓋的大樓,有蒸汽鍋爐與銅管設備。還不如去歲在清灣鎮(zhèn)鄉(xiāng)下莊園,地方開闊,只要不吝惜用碳,幾個火盆擺開,暖烘烘一片。 半晌,安裕容方舍得抽出一條胳膊,反手從枕頭下摸出兩雙羊毛襪子,塞到被窩里頭捂熱。就是這點輕微動靜,驚動了顏幼卿。早過了平素起床的鐘點,也確實該醒了。 安裕容看他迷迷蒙蒙睜眼,一面驚疑于暗黑的視野,一面動作敏捷扯亮了臺燈:“下雨了?”倏地翻身坐起,“什么時候了?你怎的也不叫我。”安裕容橫過胳膊摟住他腰身,猛然使力,將人拉回到被窩里,語調(diào)卻是與動作截然相反的緩慢慵懶:“早著呢。外頭冷得很,再躺會兒?!?/br> 顏幼卿扭動著不肯妥協(xié):“今日徐兄在家里做飯招待咱們,總該早些去幫忙,太晚了不像話。再說越睡越懶,越覺著外邊冷。離了被窩活動開便好了?!?/br> 安裕容整個人覆上去,壓制住他動作,偷空把被子蒙頭一蓋,含含糊糊道:“確實,活動開便好了。豈不聞被蓋千層厚,不如rou貼rou,好容易天時地利人和,好阿卿,乖乖的,叫阿哥安生過個新年,成不?……” 顏幼卿氣笑了:“到底誰不叫誰安生?你……唔!”兩只手空比劃幾下,終究白費,頹然放下。轉(zhuǎn)念想起昨日峻軒兄特意交代家里呂宋女傭清早去甲-3號幫忙,原來是早有預謀。這頓新年團圓飯,確實用不上自己二人。 眼看罪魁禍首越發(fā)過分,硬掰開他腦袋,騰出一張嘴來:“別……這么冷,大白天的……不好洗……” “冷不著你,我把大澡盆子和小碳爐都弄上來了,爐子上坐著一大鍋熱水呢。再說了,我給你洗,怕什么……” 顏幼卿不覺慍怒,一時口不擇言:“冷的是我么?有本事你也練一身內(nèi)家功夫,別天天的拿人家當貼rou暖爐使喚。”說完自己羞得不行,連脖子帶胸膛紅成一片,縮在被子里不動彈了。 安裕容嗤嗤直笑,放軟聲音輕哄:“好了好了,是我冷,冷得透心兒涼透骨兒寒,全指望阿卿寶貝兒暖一暖,救救阿哥的命……” 待兩人暖和夠了,時鐘已敲響十一下。顏幼卿坐在床沿,連連拍打安裕容的背。聲音聽著啪啪直響,力道卻輕得很。只聽他低聲催促:“快些,恐怕嫂嫂要打發(fā)孩子來叫咱們,讓人看見,成什么樣子?!?/br> 安裕容慢條斯理給他穿上第二只襪子:“放心,孩子們懂禮得很,不會冒失的?!?/br> 顏幼卿鼻孔里哼一聲。孩子們是懂禮得很,豈不是襯得做叔叔的愈加不懂禮?想想一會兒飯桌上看見諸位兄嫂,心里頭先替自己兩人窘迫了一回。臉色發(fā)紅,偏羞于啟齒。忽聞門鈴聲響,顧不得安裕容動作,兩只腳套進鞋子里,驚兔般躥下樓去。 安裕容放下手,失笑起身。才走到樓梯口,便瞧見徐文約快步進了客廳,留下一串濕漉漉的鞋底?。骸坝浊?,裕容呢?” 安裕容揚聲:“文約兄怎么親自來了?” 徐文約臉色凝重:“有急事,要找你兩個細說?!?/br> “不如上來說罷。阿卿,廚房里應該有溫著牛乳燕麥粥,順道帶上來?!币婎佊浊湟苫筇ь^,安裕容一笑,“只要阿薩妮沒忘記我昨日的叮囑,早上就該先過來做了粥再去徐兄那里?!?/br> 徐文約忙點頭:“正是。映秋要我捎些點心過來給你倆墊墊,她說了這事?!庇值?,“多拿套碗勺,我這忙了一大上午,又冷又餓,也先墊一口?!彼f是有急事,待顏幼卿拿了東西上樓,在小廳火爐邊坐下,端起熬煮得濃稠香甜的牛乳燕麥粥,倒是不急了。喝下去半碗,才擦擦嘴角,道:“今天早上的可靠消息,祁保善——死了?!?/br> 安、顏二人一驚,卻也不算十分意外,畢竟祁大總統(tǒng)重病流言暗地里傳播已久。放下碗,望向徐文約,等他繼續(xù)往下說。 “今早不到六點,正是雨下得最大時候,我忽然接到個電話……”徐文約緩緩道來,細說這大半天都忙了些什么。 原來徐文約人雖然離開海津來了申城,各項事業(yè)或賣或送,或關閉或轉(zhuǎn)讓,終不免有一些長遠安排?!稌r聞盡覽》報社是他心血所在,于京津兩地隱匿蟄伏,改頭換面,依托一家不入流的花邊小報,安置了不少親信骨干。其中一位尤其膽色驚人,探得祁保善病逝,竟設法將消息輾轉(zhuǎn)傳了出來。 “說來也是湊巧,當初尚先生遇刺一案,祁保善大總統(tǒng)府內(nèi)務總長助理紀某身具重大嫌疑,我手底下這位記者曾奔波于京師海津兩地,很是盯了此人一段時日,最終失去蹤跡不了了之,為此憤憤不平許久。孰料冬至日前后,竟然在海津重又撞見了這位紀先生,即便喬裝改扮,也沒能逃過他的火眼金睛?!毙煳募s一笑,“你們知道,為安然糊口,如今這些記者們盯的都是海津地界歌星舞女。這位紀先生在大華河濱劇院舞場,明面上追求舞后,暗中與京師來客密會,誰知道叫我們這位認得他的老朋友發(fā)現(xiàn),跟蹤竊聽個正著?!?/br> 安裕容、顏幼卿聽到此處,也禁不住齊齊發(fā)笑。 “如此說來,消息可靠?” “想必錯不了。據(jù)稱祁保善死于冬至日夜里,總統(tǒng)府與執(zhí)法處勾結,瞞下消息,正爭分奪秒與其他各方頭目搶奪兵權。紀某同京師來客所謀,正是北新軍海津幾處大營勢力。若是祁保善還活著,如何會有這等事?” 安裕容點頭:“即便沒死,大約也神智不清,無法理事了?!?/br> 顏幼卿好奇道:“現(xiàn)如今南北對峙,通訊斷絕,消息怎么傳到文約兄手里的?” 徐文約敲敲桌子,贊嘆:“我們這位記者,把消息悄悄賣給了海津幾家洋人報社,唯一的附加條件,便是要求他們設法將消息傳到申城。夏人方面,作為代表,獨家授權于我?!?/br> 南北通訊斷絕,因內(nèi)戰(zhàn)而起,亦僅限夏人而言。對于洋人來說,有的是越過夏人的辦法。 安裕容贊道:“果然不愧是徐兄一手栽培的大將。” 顏幼卿道:“洋人報社,當真這般守信用?” 安裕容接話:“想必徐兄這位愛將另有章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