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道 第8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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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意氣入囹圄 料想謝鯤鵬幾人尚未吃午飯,安裕容叫女傭臨時做了飯菜,叫他們一面吃,一面將詳情慢慢道來。 謝家工廠原是舊時家里作坊擴張而來,上下管事的皆是家族成員,盤根錯節(jié),人事復(fù)雜。即使設(shè)備跟隨時代更新,換了許多西洋機器,管理規(guī)章方面,不少人還是舊思想老觀念,拿過去對待家奴下仆一套對待工人,勞資矛盾由來已久。近兩年工會興起,罷工時有發(fā)生。謝家印刷廠今日之事,可說早有預(yù)兆。 謝鯤鵬在家中雖受寵,這些事卻做不了主。不單做不了主,屢次進言皆被長者斥為天真荒謬。又因為聽見魏同鈞肅清文藝界的風聲,長輩叫他丟下詩畫社雜事,回家?guī)兔Υ蚶砩?。謝鯤鵬自然不愿,全當作耳邊風,愈發(fā)坐實了不務(wù)正業(yè)形象。如今想要介入家中與工人代表談判之事,一時竟不知從何入手。 吃罷飯,他便與藍靖如一同告辭,匆忙離去。 顏幼卿送兩人出去,回來關(guān)上門,問:“聽鯤鵬說法,罷工這事,不止他家的工廠,也不止這些天。怎的報紙上不見正式報道?” 安裕容道:“有關(guān)此事的報紙新聞確實不多,但其實街面上最近鬧得有點厲害。你出門少,又不往街市里去,所以不知道。舊演武場那邊,還有火車站前街,碼頭附近這些地方,時常有人聚眾喊話,散發(fā)傳單。警察來了,便一哄而散,溜之大吉,往往幾分鐘十幾分鐘便完事。我看,旁人也是當熱鬧瞧的多,正經(jīng)往心里去的少?!?/br> “還好咱們不用從本埠工廠出貨,否則可糟糕了。”顏幼卿道。 玉顏商貿(mào)公司專做倒買倒賣舶來品生意,不受本地罷工影響,倒不必憂慮。 顏皞熙忽道:“要是阿文叔叔也想罷工,那可就糟糕了。” 安裕容哈哈大笑:“你阿文叔叔簽了做牛做馬的賣身契,是不會罷工的?!?/br> 眾人都笑起來。徐文約道:“報紙多數(shù)不報道罷工之事,恐怕還是得了上頭的指示。然而工廠運作,關(guān)乎百姓生計方方面面,繼續(xù)鬧下去,不可能掩蓋得住。且看當局如何應(yīng)對罷?!?/br> 安裕容拿起桌上被打斷閱讀的家信,抽出其中兩張,遞給顏皞熙:“這是你母親寫給你們兄妹的,拿上去和華兒一起看罷。” “母親來信了?我這就上去!”顏皞熙驚喜接過,轉(zhuǎn)身走兩步,一手捏著信箋,一手攀住樓梯欄桿,翻身一個倒掛金鉤,直接竄上了二樓,在徐文約“慢點兒!”的呼喝聲中沒了身影。 “這小子!” 顏幼卿道:“文約兄不用管他。摔不著。摔著了活該?!?/br> 他與安裕容坐在客廳長沙發(fā)上,兩人一塊兒看鄭芳芷寫來的信。徐文約在另一邊坐下,默默品讀妻子寫給自己的體己話。看罷微笑:“映秋說鄉(xiāng)下風物宜人,心情舒暢,加上胎象已穩(wěn),害喜癥狀盡去,似乎身體強健不少,且胖了些許。叫我寄幾本新出的雜志小說去,孕中解悶?!?/br> “沒說別的?” “沒說別的。怎么,幼卿嫂嫂信里說了什么?” 顏幼卿把最后一張信箋遞給他:“文約兄請看?!?/br> “……四五月間,鄉(xiāng)間抗租之風仿佛愈演愈烈。本村亦有閑漢村婦數(shù)人,曾欲上門羅唣。幸得陳阿公及其余村老有先見之明,防患于未然,于村民中轉(zhuǎn)圜運作,消弭禍端。又有我等新春寒潮援手之舉在前,村民多知恩圖報,進退有禮,足可慶幸。莊園一切安好,弟勿念為要?!?/br> 徐文約瞅瞅鄭芳芷這頁信箋,又翻了翻黎映秋的信,不禁感動:“這么大的事,芳芷姐這是一點兒也沒叫映秋知道,當真難為她了?!?/br> 安裕容道:“懷孕之人受不得驚,小嫂子不知道才好?!?/br> 顏幼卿把信拿回去又瞧了瞧,點頭附和:“嫂嫂向來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她既說一切安好,便無需憂慮,文約兄盡可放心?!?/br> 徐文約笑道:“芳芷姐的本事,我還能不知道么?如今鄉(xiāng)下不太平,城里又太平到哪里去?多想無益,還是照咱們原先的打算,待詩畫社一月租期將滿,再去莊園接她們回來。對了,約翰遜不是一直念叨要帶阿槿去小住幾天,領(lǐng)略江南田園風光?這一趟若不去,恐怕得到年底了?!?/br> 安裕容答道:“約翰遜已經(jīng)回過話了,這一趟跟咱們同去。還一個勁兒催促你我早些動身,說是嫌城里吵鬧,要在莊園多住幾天。” 除去與安裕容合伙做點生意,約翰遜閑暇之余,撿起自己的老本行,為洋人報社拍拍照片,寫寫稿件。他厭倦了政治題材,專注于風景民俗。一些夏人司空見慣之景象事物,叫他拍進鏡頭里,別有一番風情,頗受喜好新鮮的洋人追捧,日子過得十分愜意。聽說清灣鎮(zhèn)村莊景色民風俱佳,不覺意動。 “五月里下鄉(xiāng)確實是好時候??上Э棺怍[得厲害,只能在本村轉(zhuǎn)轉(zhuǎn),上下別的村子是去不得了?!?/br> “往年四五月間正是稻田插秧時節(jié),除草防蟲施肥,最是繁忙。今年原本開春寒潮便誤了一茬,如今又叫抗租耽誤,下半年眼看要欠收。別的不說,回信給嫂嫂,叫陳阿公屯點兒糧食罷。唉……” 三人話題轉(zhuǎn)向農(nóng)事,語氣不覺逐漸沉重。 次日上午,安裕容睡了個懶覺起來,下樓吃早飯,見顏幼卿端坐在餐桌前,一副等著一起吃飯模樣,不覺吃驚,又有些掩飾不住的意外喜色。 生意走上正軌之后,兩人分工,他主要負責向各家大主顧呈送樣品,其間包括會見不少大戶人家太太小姐。顏幼卿懶得應(yīng)付這些,便專跑碼頭和庫房,負責接應(yīng)清點貨物。碼頭開工早,往往太陽才出來,人和貨便已經(jīng)進了庫房。而會見太太小姐們卻常常打晌午才開始,甚至時有夜場應(yīng)酬。如此一來,兩人只能晚上碰面,早晨難得聚首。 安裕容喜孜孜接過顏幼卿遞給自己的盤子:“今兒不去碼頭?” “已經(jīng)給阿文打過電話,叫他替我跑幾天。不說你說的?鋪面晚點開張也無妨?!鳖佊浊湔f罷,見峻軒兄睜大眼睛望住自己,仿佛在說“阿卿居然也會偷懶?!”滿肚子驚異揶揄溢于言表,禁不住抿嘴一樂。過得片刻,故作平淡道:“既然街面不太平,總?cè)堑镁斐鰟?。說不定什么時候沖突激烈,動用棍棒刀槍都是沒準的事。阿哥能不出門就不要出門了。實在必須出門,我陪你一起?!?/br> 安裕容心里頓時一片甜絲絲,兩只眼睛笑得瞇成縫兒:“還是阿卿想得周到,都聽你的?!鞭D(zhuǎn)念又道,“既不去碼頭,起這么早作甚?陪阿哥再睡會兒多好?!?/br> 顏幼卿搖搖頭:“正好起來多練練工夫?!?/br> 安裕容趕忙夾起盤子里的小籠包,送到他嘴邊:“大清早起來練功,餓了吧?怎么不先吃?干坐著等我?!?/br> 顏幼卿三兩下將包子吞進肚里:“正要吃,你下來得挺及時?!?/br> 明明是一句尋?;卦?,也不知觸動哪根神經(jīng),安裕容樂得呵呵直笑。顏幼卿懶得理他,徑自用心吃飯。 安裕容跟著吃了幾口,解說道:“后邊的能推就推了。只是今天得跑一趟金公館,還有金夫人幾個朋友將會到場。上禮拜定好的,沒法爽約,辛苦阿卿陪我應(yīng)酬。” 顏幼卿手里一碗咸豆?jié){喝見底,不以為然道:“不是坐小汽車去?那有什么辛苦的。再說我只送你到門口,又不進去。找個茶館看報,或者逛逛商鋪瞧瞧行情。你什么時候談完,我再去接你?!?/br> 安裕容愣了愣,忍不住咧開嘴角,掰過他腦袋就是一陣呼嚕。如愿以償?shù)昧藘蓚€轉(zhuǎn)瞬即逝的白眼,哈哈笑著繼續(xù)吃早飯。 剛吃完飯,提前在租車行約好的汽車便到了。兩人先去鋪子里取了樣品,又與孔文致核算些賬目,很快到了午飯后,才轉(zhuǎn)而往金公館去。安裕容赴的是金夫人的下午茶會,顏幼卿果然只隨車送到公館門口,之后叫司機在附近街道把自己放下。市面熙攘繁華,看去與往日并無不同。在茶樓坐到快傍晚,正是人來人往最為熱鬧擁擠時刻,忽然一群人涌進門來:“警察來了!警察來了!” 有人手里抓著花花綠綠的傳單,被伙計攔住:“先生,這東西可別往里邊帶。小本生意,您多多體諒?!?/br> 那人隨手往外一扔:“嘁,都是別人瞎塞給我的。還想著沒別的用處,當個廁紙也好?!?/br> 顏幼卿起身擠出茶樓大門,只見層層疊疊圍觀人眾,瞧不出到底是何動靜。問旁邊人道:“警察在哪兒吶?為的什么事?” “咳,還能為什么?有人鬧事唄!” “剛剛就在前頭小南汀街十字路口發(fā)傳單喊口號,叫警察追進旁邊巷子去了,也不知追著沒有?!?/br> 顏幼卿踮腳望望,果然旁邊街巷更加擁堵不堪。怕司機不明路況開過來,陷在水泄不通的必經(jīng)之道上,反而耽誤時間,趕不及接峻軒兄,忙尋個電話亭,聯(lián)系車行報信。再出來,茶樓附近人群散了不少,一隊巡警罵罵咧咧經(jīng)過。路人司空見慣,木然避讓。 又在茶樓待了一陣,沒聽到什么有用消息,索性雇輛人力車,前往金公館。安裕容知道他要來接自己,自然不肯逗留?;ㄑ郧烧Z推辭掉主人家留晚飯的盛情邀請,按時離開。兩人坐上汽車,顏幼卿說起下午之事。司機接話:“這些人來得快去得也快。二位先生往回返,不必再繞路了?!?/br> 車行至小南汀街口,果然只剩滿地散落傳單,街面其余一切照舊。有人好奇撿拾起一張,瞥兩眼又丟棄。也有人小心折好塞進口袋里。一張傳單被風帶起,貼到車窗上,顏幼卿伸手拈住,遞給安裕容。 傳單正面印著粗糙的木刻版畫,是機器前埋頭苦干的工人形象。旁邊印著文字:“勞工神圣!還我血汗錢!”背面兩行大字:“不做帝國主義的走狗。不做資本主義的奴仆?!?/br> 安裕容默默瞧了一陣,忽然低聲一嘆:“江南地界,那么多工廠,那么多工人……來勢洶洶哪。” 自這一日起,每逢安裕容出門,顏幼卿必跟隨接送,以防萬一。其間也遇上幾回小sao亂,警察放空槍威懾,幸而不曾發(fā)生流血事件。 這一日安裕容在家盤點,電話聯(lián)絡(luò)供貨的洋商。顏幼卿獨自去了鋪子,回來時正是午后日頭最毒時分,曬得鼻尖掛了滿滿一層汗珠。不等他坐下,安裕容跑進廚房倒了杯冰鎮(zhèn)梨子汽水出來:“我看今兒格外熱,叫阿薩妮特地備下的?!?/br> 顏幼卿站著灌下去大半,打了個梨子味兒的嗝,不好意思笑笑:“今年頭一回喝汽水。這個味兒真好。”忽道,“天氣往熱了走,文約兄定好日子沒有?再不去接嫂嫂她們,路上該不舒服了?!?/br> “下個禮拜一就出發(fā),約翰遜已經(jīng)張羅著收拾東西了。明后天咱們先去一趟夏新中學,和舍監(jiān)見個面,給皞兒、華兒辦個周日托管的手續(xù)。” “好。”顏幼卿喝完手里的汽水,安裕容接過杯子,拉他坐下,照例問起這一趟出門情形。 顏幼卿一一說了,最后略微猶豫道:“阿文今日去杜兄那里送貨,杜兄將之前欠下的尾款都結(jié)了。包括新年前后從咱們這里支走的禮盒,也一并按正價給了現(xiàn)錢。先前不是說送些禮盒給他?這錢……” “他這是手頭寬裕了?想來這半年差事辦得不錯,收益挺好。”安裕容道,“親兄弟明算賬。他既按實價給了錢,便收著罷?!?/br> “還有就是,他托阿文帶了口信,說是想要五十套‘丹蔻弗絲’金箔裝。阿哥你已經(jīng)定了暫不進大宗高價品,他這筆生意還接不接呢?不接的話,也得有個合適的說法回復(fù)?!?/br> 安裕容蹙眉:“他要這么多高價西洋化妝品做什么?這個數(shù)量金額,恐怕不是他自己要。難不成想倒手再賺一筆?離咱們出發(fā)還有幾日,正好也很久沒見面了,請文約兄聯(lián)系聯(lián)系,看能不能約出來聊聊?!?/br> 周日兄弟倆去學校辦完兩個孩子的托管手續(xù),回家便得知徐文約已然在“北方菜館”定了位子。杜召棠聽得是吃銅鍋羊rou,二話不說便答應(yīng)下來。申城本地濃油赤醬,咸中帶甜的口味,他一個帝京世家子,適應(yīng)得實在勉強。 大半年沒來,“北方菜館”亦與時俱進,西洋電風扇取代了冰盆,呼呼送出涼風,扇得銅鍋里銀絲木炭火星直冒,噼啪作響。 杜召棠夾一筷子羔羊rou片,蘸上紅湯腐乳和芝麻醬,塞進嘴里。又喝一口澄清如琥珀的十年陳釀香雪酒,美得瞇眼咂舌,顧不上說話。 徐文約笑道:“這個搭配南北合璧,你倒是會吃?!?/br> 杜召棠好容易回過神,搖頭晃腦:“這個吃法也不是我發(fā)明的。最近認識幾個本地人,其中不乏老饕,傳了這個秘訣予我?!?/br> 杜大少過了大半年安穩(wěn)日子,紈绔本色盡顯。好在他如今替魏同鈞干的活兒,不外酒桌飯局應(yīng)酬交際,恰好大展所長,不能不叫人感慨魏司令識人用人之能。 安裕容在這方面向來與他很有共同語言,二人自吃喝說到玩樂,自玩樂說到時尚,總算說及正事,提起那五十套“丹蔻弗絲”的生意。 陳釀黃酒度數(shù)不高,入口醇厚甘甜,越喝越順滑,卻頗有幾分后勁。杜召棠酒意上頭,在座又都是知根知底,曾經(jīng)同甘共苦的朋友兄弟,不免暢所欲言,多說幾句。 “這東西怎么可能是我自己要?一套‘丹蔻弗絲’金箔裝,價值銀元二百多,五十套就是上萬塊。兄弟你還不知道我杜某人?我三弟那是有一塊敢花十塊的主兒,我呢,最多是有一塊花兩塊,哪來這么大筆錢?再說咱們什么關(guān)系?我要你這么多高價貨,怎么可能不穩(wěn)妥?我告訴你,有人出錢?!?nbsp;杜召棠一手拍著安裕容肩膀,一手拍著自己胸脯,“放心,啊,有人出錢。你要不信,明兒就送兩成定金給你?!?/br> “我怎么可能信不過你召棠兄。只是你也知道高價品進貨出貨數(shù)量都有限,臨時調(diào)貨三套五套還有辦法,突然一下要這么多,我得跟人預(yù)訂才行。最快也要從明珠島往申城調(diào),沒兩個月過不來?!?/br> 杜召棠皺起眉頭:“兩個月太長了,最多一個月。錢不是問題,給你加一成傭金,一個月湊齊,行不行?” 安裕容轉(zhuǎn)頭問顏幼卿:“咱們庫存還剩多少?” “每個月固定出貨十到十五套,昨日得了召棠兄口信,我便叮囑阿文停止出貨,把其他預(yù)訂主顧推一推,如今還剩下六套。已經(jīng)出貨的只要鋪面還沒賣出去,也能商量,優(yōu)先讓給召棠兄,十套想必沒問題?!?/br> “那就先拿十套。下個月的貨已經(jīng)在路上,到了都給你。剩下的第三批補齊如何?” 杜召棠依舊搖頭。徐文約插言:“這東西不比西藥,等著緊急救命。你要這么多這么急做什么?” “咳,你不明白。”杜召棠干了杯底,安裕容從旁滿上。 “是有人帶到北邊去,搞情報用?!倍耪偬姆诺吐曊{(diào),露出一個曖昧猥瑣笑容,在耳邊比劃兩下,“走太太如夫人枕邊風之路,懂吧?自從去年開戰(zhàn)以來,加上祁保善一死,北邊亂得不成樣子。咱們申城的時髦玩意兒,那幫女人眼饞得厲害著吶。況且戰(zhàn)局瞬息萬變,情報何其要緊?你們說,這是能拖延的事么?” 聽他這般說,安裕容也正了神色:“我盡量想辦法,過幾天給你回信。實在不行,也替你弄點差不多的好東西交差?!?/br> “那哥哥我就等你好消息了?!?/br> 既已談及戰(zhàn)事,順理成章說起時局方方面面。大約難得如此輕松自在,杜召棠越喝越有興致,嫌棄安裕容、徐文約不夠痛快,非要拉顏幼卿拼量,酒到杯干,高談闊論,攔也攔不住。 “……我告訴你們,這可是機密——現(xiàn)在肅清運動的風向——開始變了。上頭說了,要嚴防內(nèi)部分裂,后院起火。我一個北黨,僥幸得到魏司令慧眼賞識,底下肯拿正眼看我的,原本沒幾個??勺罱鋈幻俺鲆粠腿耍瑩?jù)說是要乘北伐東風,深入推動底層革命,被他們劃歸為‘新黨’。我這個‘北黨’冷不丁變成‘核心黨’,是自己人了,哈哈?!?/br> 革命黨起源南方,所謂“北黨”,專指如杜召棠一般原屬北方陣營,后投身革命者。自革命黨成立之初,流派紛爭便不曾斷絕。如此前唐世虞與魏同鈞相爭,暗地里便有“元老幫”“將軍幫”之稱。 “乘北伐東風,深入推動底層革命。這意思,莫不是指抗租罷工之事?”徐文約問道。 “聰明!據(jù)說革命黨成立之初,喊著為民生民權(quán)奮斗,鼓動農(nóng)民抗租,工人罷工的事兒沒少干。這兩年備戰(zhàn),后方自然以穩(wěn)妥為重。誰想‘新黨’這幫人,把局面又攪起來?!倍耪偬倪@半年得同僚普及,于革命黨歷史內(nèi)幕,知道得不少。他一番解說,三人厘清緣由:魏同鈞為了奪權(quán)和打仗,力壓后方各種矛盾斗爭。加上軍需日益增加,自然不可能與供應(yīng)糧食的地主,還有開工廠的洋人夏人老板過不去。如此一來,原本因革命而緩和的盤剝工農(nóng)現(xiàn)象很快復(fù)燃,甚至變本加厲。“新黨”一派人正是抓住了這個機會,在底下煽風點火,迅速占領(lǐng)陣地。 “你們瞧罷。這幫人吃里扒外,拖北伐后腿。魏司令必定動用雷厲風行手段,清理門戶?!?/br> 日子匆匆過去,徐文約趕在下鄉(xiāng)前夕,將謝鯤鵬、藍靖如及另外幾個同聲詩畫社骨干成員請到一塊兒,一力主張,叫他們將原本定下的新一期社刊主題“勞工問題面面觀”改為“華夏傳統(tǒng)藝術(shù)形式價值之討論”。又叮囑他們過一個禮拜務(wù)必搬家,方與安裕容等離開申城。 五月中旬最后一個周日,一行人已然在清灣鎮(zhèn)莊園小住七八天,任憑約翰遜如何不想走,也開始磨磨蹭蹭收拾行裝,預(yù)備回城。他們?nèi)f萬不曾料到,就是這一天早晨,許多歇工睡懶覺的市民仍在夢鄉(xiāng),盎格魯租界威妥瑪路七號巷甲-3號突然遭到警察查封,以謝鯤鵬為首的若干“同聲”詩畫社成員被抓捕。 第95章 遞相救吉兇 警察上門時,顏皞熙正在他徐大伯家二樓,與藍先生一起收拾箱包。嚴格說來,徐文約定下的一月租期已然逾期,不過是謝鯤鵬知道房主未歸,且不會計較,才拖到?jīng)]法再拖。趁著周日人多,詩畫社成員一齊動手,預(yù)備上午收拾,下午先把東西暫存在幾個社員住所,待新租的社團活動場所敲定,再搬運一次。受此影響,沙龍難免耽誤,要被迫暫停幾回。好在新一期社刊已經(jīng)付印,不受影響。 顏皞熙是從學校偷溜出來的,周日宿舍管得松,他預(yù)備午飯考勤前便趕回去,神不知鬼不覺,叫舍監(jiān)無從知曉。詩畫社原本只租借這棟洋房一樓,是他做主大慷他人之慨,幫人家將許多書籍畫具堆放在二樓母親和meimei之前住的房間里。如今要搬家了,他自認于情于理,都該在場協(xié)助。詩畫社諸人中,小叔與藍先生交情甚篤,他自己又跟藍先生上美術(shù)課,關(guān)系自然最好。母親和meimei的房間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隨便進的,他只叫了藍先生,兩人搭手一塊兒整理收撿。 聽見一樓喧鬧,起先以為是詩畫社的人因搬家雜事起了爭執(zhí),他好奇好動愛湊熱鬧,見藍靖如只管用心做事,遂出房間探看。少年人動作敏捷,更兼耳聰目明,一眼便瞧出不對:那灰衣灰帽還配槍的,不是大街上經(jīng)常能看見的警察么?警察上這兒來干什么?顏皞熙年紀不大,經(jīng)歷過的大風大浪可不少,并不畏懼警察。稍加觀察便發(fā)現(xiàn)了異常之處,盎格魯租界區(qū)日常巡邏的,都是藍制服洋人巡警,什么發(fā)色都有,這回來的,卻是很少進入租界的華夏警察。 怎么回事? 正疑惑間,樓下一陣噼里啪啦,緊接著是怒喝痛呼之聲。幾個警察沖進來,一面打砸東西,一面向外推搡詩畫社成員。有人掙扎反抗,被打倒在地,很快又被抓起押送出去。顏皞熙頓時怒不可遏,正要翻過欄桿,演一出少年英雄從天而降,卻見謝先生猛然掙脫壓住他胳膊的警察,沖到側(cè)面搬起一個大畫架砸過去。趁著畫架遮擋,抬頭向自己拼命打眼色,嘴里大吼:“滾!都給我滾!你們敢抓我,知道我家是干什么的嗎?我爹我兄長不會放過你們的!” 顏皞熙動作不由得停住。正猶豫間,身后有人拉扯衣擺。回頭一看,原來藍靖如也悄悄摸了出來。他滿面凝重緊張,卻似對眼前變故并未感到太過意外,反而拉著顏皞熙悄無聲息退回房間,掩上房門,低聲問:“小熙,你知道這房子二樓能不能通到后門?咱們得逃出去,找人幫忙想辦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