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刀 第33節(jié)
這下盛霈沒了顧忌,將那些散落的樹葉和席草都撿回來,在靠近林子的邊緣砌了高臺,生了火,避免火勢過大,沒丟木柴進去,只是往里丟樹葉,火星點點,滾滾的煙源源不斷地往外冒,眨眼林口便是一片煙霧繚繞的模樣。 盛霈耐著性子等了一會兒。 林間一片寂靜,除了一片簌簌風(fēng)聲,沒什么動靜。 他也不嫌累,又去邊上砌了個一模一樣的,繼續(xù)點火,等它冒煙,很快,嗆鼻的煙霧開始緩慢往林間彌漫。 不知過了多久,那林子里終于有了細微的聲響。 盛霈往后退了一步,懶著嗓子和人商量:“我呢,早上去了一趟你住的地方,在井邊洗個澡,除了點洗漱用品,不該動的東西一樣沒動。我和你講講道理,這島上的井不是你挖的,這島也不歸你所有,一碼歸一碼,你要是氣我用了你的東西,那你也拿點兒東西回去,我沒什么意見?!?/br> 他一頓,語氣里甚至帶了點兒笑意:“但你出來看看,現(xiàn)在外面是什么模樣,你自己干的事兒,總得認吧?” 片刻后,林間靜悄悄的。 那人似在猶豫該不該出來。 盛霈嘆了口氣:“反正在這林子里住的人不是我,要是點著了也礙不著我的事兒。嘶,這火是不是不夠大?” 話音剛落,煙霧繚繞的林間忽然跑出了個人來,捂著口鼻,瞇著眼,一副狼狽模樣,仔細一看,是個年輕男人,三十上下,皮膚黝黑,穿著整齊,看起來甚至不像是漁民,倒像是個沒受過苦的人。 盛霈上下打量他一眼,說:“自己去滅火?!?/br> 那男人松開手,重重地咳了幾聲,眼角沁出點眼淚來,顧不上說話,忙不迭去把那兩個臺子里的火滅了。 海風(fēng)一吹,煙霧漸漸散了。 男人離林子口遠遠的,坐在沙灘上喘氣,同樣打量著盛霈,眼神警惕,半晌,啞著嗓子問:“你們不是他的人?” 盛霈沒搭理他,朝左側(cè)招手:“招兒,過來?!?/br> 那男人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 是他早上在林子口遙遙一望看見的女人。 漸漸的,那道纖細的身影走近,面容逐漸清晰,他揉了揉眼睛,再睜大看,瞳孔微縮,失聲喊:“小、小師妹?” 盛霈和山嵐皆是一怔。 這與世隔絕的孤島上,居然還有認識山嵐的人。 盛霈神色微凝,問:“你認識她?” 男人連滾帶爬,幾乎要撲到山嵐面前去。 他的神情略顯癲狂,確認地問:“你是山崇的小師妹對吧?是山崇讓你來救我的?山崇、山崇...他是你師兄,你認識我嗎?我是趙行,去過云山好幾次,你應(yīng)該見過我的!你肯定見過我!” 盛霈蹙著眉把人拎開,沉聲說:“你冷靜一點?!?/br> 他側(cè)眸看山嵐,問:“你認識他?” 山嵐仔細地看了自稱為趙行的男人一眼,遲緩地從記憶中找出有關(guān)他的片段,慢吞吞地說:“你長得和以前不太一樣?!?/br> 趙行見山嵐認出他來,忽然松了口氣,像是見了什么救星,大口喘著氣,忽然捂著眼在地上躺下了,難掩激動的情緒。 山嵐看向盛霈:“是我?guī)熜值拇髮W(xué)同學(xué),幾年前我在山家見過他一面?!?/br> 盛霈挑眉,覺得稀奇:“我們被暗浪沖到南沙,到了一座孤島,這孤島上還有個人,但偏偏這人還認得你這山里來的小尼姑,你說巧不巧?” 盛霈從不信巧合,更何況他知道山嵐是被人從崖頂推下來的。 他俯身拎住趙行的領(lǐng)口,把人拽起來,盯著他的眼睛問:“你是怎么到這兒來的,又是誰在給你送東西,最好一字一句交代清楚了?!?/br> 趙行緩過來一點,點了點頭:“我都告訴你們。” . 半小時后,三人圍坐在火堆邊。 盛霈翻著火堆里的螃蟹和蝦,山嵐拿了串魚在那兒小口小口地咬,趙行坐在他們對邊,低聲說著話。 “三年前,我和山崇大學(xué)畢業(yè),我為了工作的事焦頭爛額,那時我家里又出了一點事,心情不好了一陣,正好那天同學(xué)聚會,我和山崇關(guān)系好,結(jié)束后又去外頭喝酒。他喝多了,不小心和我說了點你們山家的秘事?!?/br> 趙行撓了撓頭。 當(dāng)著山嵐的面說山家的秘事,還覺得有點尷尬。 山嵐停下動作,眼神有一瞬的變化。 她抬眼,眸光平靜,問:“山家秘事?” 在山家能稱得上秘事的,只有兩件。 這兩件事都記載在山家祖訓(xùn)里,完整的版本只有繼承人能看。她和山崇都是繼承人,他們兩人都看過那本祖訓(xùn)。 祖訓(xùn)上記載了兩件秘事,一件是山家祖先在明時出海的過程,另一件是他們山家鑄刀一業(yè)能夠傳承九代原因,他們擁有獨特的配方。 山嵐了解山崇,他肯定不會傻到把第二件事往外說。 那剩下的,只有第一件。 趙行輕咳一聲,余光瞥了眼盛霈,支支吾吾地問山嵐:“...我在這兒說沒事吧?” 山嵐輕聲應(yīng):“沒事?!?/br> “那什么,他那時候也有壓力,為了繼承人的事吧,就和我聊了幾句,喝多了就沒撒住口,說你們山家繼承人不單是只傳嫡系一脈,還有另外一個幾乎沒人知道的繼承條件?!?/br> 趙行顯得有些緊張,舔了舔唇,說:“山崇不是想故意和你爭,他知道自己爭不過,但他爸媽給他很大的壓力,所以和我提了一嘴,說你們山家祖先護船出海時,遇見海盜和風(fēng)暴,把那把刀丟在了船上,但是船沉了,沒人知道那把刀在哪兒?!?/br> “找到那把刀,就可以繼承山家?” 一道低懶的男聲忽然響起,打斷了趙行。 盛霈聽了那么久,一直沒出聲,直到聽到這里,他想起山嵐曾說過,山家祖先愛刀如命,這個條件未免太好猜。 他瞥了眼山嵐,難怪這次她會再出海來。 找到那把刀,不僅是繼承條件,更是她祖先生前的夙愿。 山嵐神色沉靜,沒有過多的情緒波動,她輕聲道:“沒錯,找到那把刀,就可以繼承山家。” “那把刀,它叫什么?” 盛霈對這把刀起了點兒興致。 山嵐微微側(cè)頭,看向近在咫尺的盛霈。 盈盈如水的眸落在他臉上。 她溫聲道:“它叫垂虹,‘肯隨白鳥過垂虹’是它的名字由來。我練的這套刀法,和它相伴而生,祖訓(xùn)上說,只有垂虹刀才能發(fā)揮出這套刀法的威力,同樣,也是這套刀法,讓它成為了垂虹刀?!?/br> 盛霈盯著她的眸,問:“你練的刀法,有名字嗎?” “這套刀法叫‘明虹收雨’,我練的是收雨六式,祖訓(xùn)上說,刀光所至,明虹收雨。盛霈,我很想找到它。” 她目光灼灼,絲毫不掩飾對這把刀的渴望。 盛霈難以形容這一刻山嵐的眼神,她本就立于峰頂,此時她眼里的光像雪一樣耀眼,似是要凌空而去,去往更高、更遠,去他再也看不見的地方。 這就是他為之心動的人。 盛霈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難以抑制。 盛霈眸光微動,半晌,啞聲說:“我會幫你找到它?!?/br> 趙行看看山嵐又看看盛霈,欲言又止。 半晌,他張了張唇,試探著出聲:“我要說重點了,你們還聽嗎?” 話音落下,那長相不善的男人瞥了他一眼。 目光里帶著顯而易見的不爽。 趙行不想管他,對著山嵐說:“當(dāng)時我聽了,只是過了一耳朵,我對什么刀不刀的沒什么興趣,我真正有興趣的是那艘船。聽山崇說,那艘船上有數(shù)不清的財寶,我鬼迷心竅...” 聽聽,這都是什么事兒。 盛霈略顯不耐,怎么凈是這種事兒,有沒有一點法律意識。 直到趙行苦笑一聲,說:“那時候不是流行組什么探險、尋寶隊嗎,我琢磨著也去組了一個,都是這方面的愛好者,人不多,就五個,我們分頭去找這艘船的線索。后來,關(guān)鍵線索我們還是從山崇那里知道的?!?/br> 山嵐怔了一瞬,她下意識看向盛霈。 他神色微凝,眸光沉沉地看著對面的趙行。 趙行深吸了一口氣,再次回憶這件事:“我們是三年前的春天出海的,租了一艘船,沿著地圖上的航線,一路都很順,但到了地圖上記載的地方,我們卻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沉船線索。我們不肯輕易放棄,就這樣在岸邊和海上來回往返,持續(xù)了三個月,一直到夏天。” 他的神情難掩失落。 忽然,他的眼睛里又出現(xiàn)一絲光彩。 “那時我們都想放棄了。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回航那天下了暴雨,半路上,衛(wèi)星定位系統(tǒng)卻忽然失靈,我們迷失了航線,但在暴雨中,隔著霧蒙蒙的一片,我們看見一座從來沒有見過的島,地圖上也沒有那座島的位置,但我們五個人都看見了,那島上停著一艘船,是一艘五桅帆船!” “可是...沒等我們靠近那座島,船就翻了。我醒來的時候就在現(xiàn)在這座小島,身邊除了當(dāng)時乘坐的那艘船,一個人都沒有,我不知道他們?nèi)ツ膬毫?。我就靠著船上剩的那點物資,勉強在島上生活了一兩個月,我也記不清了,時間一天天的過,我越來越絕望。終于,有漁船經(jīng)過了這里?!?/br> 盛霈:“定期給你送物資的人?” 趙行稍稍平復(fù)心情:“起初,我以為得救了,后來才知道,那艘船其實一直跟著我們,也是為了找到那艘沉船。因為我看見了那座島,他不停讓我回憶,在海上轉(zhuǎn)了一年,我們都沒再看到那座島。我能說的都說了,他不信,就把我又丟回了這里,定時送物資來,說什么時候想起來,什么時候帶我上岸。” 三年時光,無數(shù)苦悶、喪氣,短短幾分鐘就說完了。 就如山嵐所說,趙行是被關(guān)在了這座島上。 盛霈定定地看著趙行,問出了今晚他最想問的問題:“你們一行五個人,其余四個人的名字,你還記得嗎?” 趙行一愣,有些恍惚。 他太久沒有想起他們了,在他看來,他們當(dāng)年就死在了海上。 “我...我想想。”趙行抹了把臉,情緒有些波動,“一個姓林,一個姓...還有一個,他年紀(jì)最小,家里還有哥哥,姓什么來著,姓……” “姓陳,他叫陳海,他哥哥叫陳山。” 盛霈沉沉的嗓音接上,替他說完了剩下的話。 趙行茫然地看了盛霈一眼,喃喃自語:“對,沒錯,他叫陳海。你認識他?” 盛霈神情很淡,眸間映著火光。 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反應(yīng)。 世間事就是這樣詭譎,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fēng)雨,將當(dāng)年的知情人帶到了他眼前,他找了三年都沒有線索,卻在這里遇見了,甚至—— 他看向山嵐。 甚至這件事起源于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