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霈拎著包，原以為她拿什么寶貝，結(jié)果一看，拿這頂蔫了吧唧的帽子，在島上臨時用樹葉給她做的，一點(diǎn)兒都舍不得丟。

    眼看她戴上這頂綠黃的帽子，他沒忍?。骸罢袃海o你買新的。”

    山嵐烏黑的眼珠子瞥過來，自顧自地戴好，并不理他，徑直往小巷外走。他嘆了口氣，不緊不慢地跟上去。

    巷口停了輛越野，不知道盛霈哪兒弄來的車。

    “帶你去文物部瞧一眼?！笔Ⅵ瑢⑿欣罘诺胶笞?，打開副駕駛的門，“提前和負(fù)責(zé)人溝通過了，他們正好在找這方面的專家，指不定還能給你找個活兒?！?/br>
    山嵐盯著越野，有點(diǎn)心癢癢。

    她仔細(xì)掃了一眼，說：“盛霈，我想學(xué)車?！?/br>
    盛霈頓了頓，想起她在海上一邊吃雞蛋一邊看cao作的模樣，這不慌不忙的性子跑去開車，也不知道是個什么模樣。

    不能深想，深想他有點(diǎn)兒犯怵。

    盛霈遲疑一瞬，應(yīng)下：“等我回去教你?！?/br>
    山嵐得到滿意的答案，這才上車坐好。

    文物部離他們不遠(yuǎn)，從街道開出去過兩個紅綠燈，再拐兩個彎就是，他們到這會兒文物部還沒下班，時間正好。

    負(fù)責(zé)人接到電話，忙不迭地趕到辦公樓下。

    見到山嵐時，她正在看宣傳欄，盛霈站在一旁，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說著話，一手撐著傘，給她遮陽。

    “山老師！”

    負(fù)責(zé)人提聲喊，臉上止不住笑。

    盛霈眉梢微揚(yáng)，他說怎么早上打電話一問就答應(yīng)了，原來負(fù)責(zé)人認(rèn)識山嵐，聽著稱呼，還挺熱切。

    山嵐側(cè)身看去。

    負(fù)責(zé)人小跑過來，自我介紹過后伸出手，笑道：“山老師，我個人是您的忠實(shí)粉絲，有幸去云山參觀過，您年初出的那把刀太漂亮了，就在我家擱著！聽說這次交流會出了意外，我們那小圈子還一直擔(dān)心您，現(xiàn)在可算放心了?！?/br>
    山嵐彎唇笑了一下，剛想回握，盛霈忽然趕在她之前一把握上負(fù)責(zé)人的手，道：“多謝您幫忙，外頭熱，我們進(jìn)去聊？”

    “對對對，先進(jìn)去?！必?fù)責(zé)人領(lǐng)著他們?nèi)ゲ杷液攘吮?，又打了個電話，道，“山老師，我們現(xiàn)在就過去，您去掌掌眼?！?/br>
    山嵐第一次來南渚的文物部，負(fù)責(zé)人一邊帶路一邊給他們介紹，說著說著，他話鋒一轉(zhuǎn)，又說到刀劍上來。

    盛霈可算聽明白了。

    這人是個十成十的刀劍迷。

    “山老師，這次發(fā)現(xiàn)的沉船至少是唐以后的，受臺風(fēng)影響，專家組還沒過去，但我們對打撈上的部分物品做了初步的檢測。就說這把刀，是把唐刀！”

    山嵐微怔：“唐刀？什么形制的？”

    負(fù)責(zé)人道：“是唐橫刀，破損很嚴(yán)重，幾乎都是鐵銹和缺口。山老師，我們想請您打一把復(fù)制品，還原這把刀本來的模樣?！?/br>
    山嵐眉眼微凝，道：“等成分分析出來，或許我可以試試。”

    唐刀是唐朝時期特有的刀類，分為四種形制，分別為儀刀、障刀、橫刀、陌刀，為抵御游牧民族的入侵，鍛造出了煉鋼工藝最為先進(jìn)的唐陌刀，因陌刀工序繁復(fù)，現(xiàn)已失傳。如今只存有儀刀與橫刀有復(fù)制品。

    山嵐研究唐刀多年，走訪過數(shù)位刀劍大師，更改無數(shù)次配方，沒能還原當(dāng)時陌刀的工序，她每年都在嘗試。偶爾會出幾把唐橫刀的樣式，數(shù)量極少，卻極精湛。

    兩人一來一往，盛霈插不上話，只能盯著山嵐看。

    她今日穿的與平時不同。

    在島上，她不是穿自己那身練功服就是他寬大的短袖和褲子，今天難得換了一條連衣裙，淺杏色的裙子長至腳踝，裙身繡著黑色玫瑰，長發(fā)挽起，雪白的手臂和纖長的頸露在外面，白晃晃的一片引人分心。

    盛霈盯著她那截后頸。

    幾縷毛茸茸的碎發(fā)貼在頸后，摸起來柔軟而又脆弱。

    夜里，他捏著那截頸子，指腹往下摩挲，順著耳根再往上，親過她瀲滟的眉眼和柔軟的唇，他記得那里的溫度和觸感。

    還沒親夠，她靠在他的胸前睡著了。

    山嵐極少用這樣的睡姿，以往她總是睡得安分又平整，直愣愣地躺著，也不喜歡轉(zhuǎn)身，更別提愿意睡他懷里。

    盛霈在暗中盯著她柔軟的面龐看了許久，最后什么都沒有做，什么都沒有想，安靜地抱著他的公主一同入睡。

    等盛霈從綺麗的夜回過神，山嵐已進(jìn)了他們的檢測室，正聚精會神地盯著屏幕看，邊上圍了幾個人，看神情都有點(diǎn)兒興奮，就差把崇拜兩個字寫臉上了。

    這是盛霈第一次這么直觀地意識到——

    山嵐在她的領(lǐng)域里，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大師，這是她二十三年日夜?jié)茶T出的心血，每一步都帶著苦。

    .

    山嵐出來時，門口不見盛霈的身影。

    她探頭往走廊瞧了一眼，他正倚在樓梯口接電話，神情淡淡，頗有些無奈，走得近了，聽他笑說：“別告訴星星，就留幾天，免得她大老遠(yuǎn)跑回來。”

    說話間，盛霈抬眸看見山嵐。

    他又說了兩句，很快掛了電話。

    “結(jié)束了？”

    盛霈邁著步子迎上來。

    山嵐點(diǎn)頭：“等他們把具體資料傳過來，我們先去機(jī)場?！?/br>
    盛霈想起剛才的電話，解釋道：“我妹夫的電話。我這幾年沒聯(lián)系家里，他一直想把我逮回去，星星就是上次和你說的那個小meimei?！?/br>
    山嵐微頓，古怪道：“她叫盛星？”

    盛霈挑眉：“小尼姑還認(rèn)識娛樂圈里的人？”

    山嵐生出點(diǎn)兒奇妙的感覺來，她抿抿唇，輕聲說：“我在幾年前見過她，她和你生得不像，比你漂亮?！?/br>
    盛霈：“？”

    他疑心自己聽錯了，山嵐見過盛星？

    山嵐解釋：“她演過一部電影，在里面演一位刀客，不知誰托了爺爺來找我，讓我去教她幾手。她很聰明，教了幾天就學(xué)會了，雖然力道不足，但嚇唬人足夠了?！?/br>
    山嵐說著說著，忽然明白了。

    難怪當(dāng)時山桁支支吾吾的，不肯說明白，原來盛星是她未婚夫的meimei，她從未將兩人聯(lián)系到一起，畢竟她連自己未婚夫長什么樣、姓什么都忘了。

    盛霈輕嘶一聲：“那小丫頭從來沒和我提過，這沒良心的小東西。”

    山嵐忍不住又往盛霈臉上瞧。

    她記得盛星的模樣，明艷漂亮，一雙眼睛跟泉水一樣干凈靈動。盛霈呢，黑乎乎的，總是懶散的模樣，眉眼也不像，他看起來像是外頭撿來的，還是從雨日的山林里撿來的。

    山嵐忍不住說：“盛霈，你像小狗。”

    盛霈：“？”

    “罵我？”

    山嵐抿著唇不說話，他在她夢里可不是小狗，是兇神惡煞的大狗，夢醒了才能窺見他眼底的柔軟，勉強(qiáng)算是濕漉漉的小狗。

    “行，小狗就小狗。”

    盛霈看她繃著的小臉半晌，沒忍住笑了。

    他的公主是可愛鬼。

    什么模樣都可愛漂亮。

    盛霈上前，自然地牽住她的手，指間捏著她纖細(xì)的手指，時不時用力夾兩下，又用指腹去勾她的掌心，她一動不動，由著他玩兒。

    他笑起來：“走了，我們?nèi)C(jī)場，回洛京。”

    .

    南渚機(jī)場人來人往。

    人潮中不住有人回頭往山嵐身上看，她對其余視線視若無睹，自顧自地捧著奶茶嘬，圓子都被她藏到腮幫子里，一口氣嚼碎了咽下去。

    作為山家繼承人出門的時候，身邊從來都是前后一堆人圍著，她極少會去這些小鋪?zhàn)永?，今天她才看了一眼，盛霈就去排?duì)了，還硬把她撈過去選，每一種口味都和她解釋得清清楚楚的，真以為她成日不下山。

    “好喝？”

    盛霈饒有興致地看她喝奶茶。

    山嵐瞥他一眼，不說好喝，也不說不好喝，慢吞吞地都喝完了，自然地伸手遞過空杯，等著人來接。

    盛霈把杯子接過來丟了，問：“還想吃什么？”

    山嵐眨了眨眼睛，說：“想去坐按摩椅?！?/br>
    盛霈：“......”

    果然是山里下來的小尼姑。

    等山嵐一圈折騰下來，飛機(jī)也到了，兩人準(zhǔn)備登機(jī)前往洛京，暫時與這片海域告別。

    盛霈抬起頭，凝視長空。

    這一路，再也沒有人能阻擋她回去的腳步。

    飛機(jī)到洛京時，天色已暗。

    隨著機(jī)身向下滑落，山嵐看向窗外。

    底下燈火點(diǎn)點(diǎn)，燈光連成無數(shù)的線，交錯縱橫地點(diǎn)亮這座城市，遠(yuǎn)遠(yuǎn)的，她瞥見昆羔山脈，遼闊的沙漠一望無際，宛如起伏的海波。

    “我們到洛京了?！?/br>
    山嵐輕聲說。

    盛霈眉眼輕松，懶洋洋地往窗口瞥了眼，道：“直接送你回云山？”

    山嵐聞言，轉(zhuǎn)頭瞧了他一眼，烏溜溜的眼里藏著點(diǎn)情緒，她眨眨眼，說：“盛霈，你和我一起回去。”

    盛霈：“？”

    沒等盛霈問清楚，飛機(jī)已降落，急沖和嘈雜的聲響打斷兩人的交流。

    稍許，他們一前一后離開了機(jī)艙。

    盛霈拎著包跟在山嵐身后，視線始終落在她身上。

    似乎對這片土地沒有任何想念，對它的變化也沒有好奇。

    兩人一路安靜地往外走，眼看就要走出機(jī)場樓，盛霈問：“招兒，誰來接你，你……”他的話倏地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