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寧真看著他，此時他臉上沒有往常笑意，顯得冷淡利落，有了些傳聞中殺伐果決的劍罰殿主的神態(tài)。

    似乎發(fā)覺了顧寧真的躊躇，他又露出一點笑意，仿佛落在冰面上的鳥，風(fēng)一吹就消失：“夜深不送。”

    顧寧真正要離開，卻聞到了血腥味，遲疑回頭：“受傷了？”也是，偌大戰(zhàn)場，修士也是凡人，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全祺面色未變，青云劍入鞘：“別多想。”

    顧寧真沒聽明白，狐疑走過去，然而不等他看仔細，全祺已經(jīng)翻身跳下長亭，御劍入了夜色里面。

    蒼青山中，聞憂心情不太痛快。他快步走出長階，卻看到夜色里一個人影踉蹌過來，再看清些，他連忙走過去：“怎么了？”

    “快突破了，”全祺低聲說，笑了笑，呼吸溫?zé)幔斑€好及時，險些被顧家的發(fā)現(xiàn)?！?/br>
    他們就這樣并肩走在蒼青山的雪里，聞憂說那個人養(yǎng)好了傷，已經(jīng)下山。

    這時候山里有許多弟子在放孔明燈，燈升上去的時候，燈籠紙在雪里飄飄搖搖，十分溫暖。

    聞憂下意識擋了全祺一下，聽到他笑了聲，遠處弟子們過來喊師兄，聞憂回過頭，見全祺神色自若頷首。

    進了劍罰殿里，里面一片昏暗，聞憂看到他滿身煞氣此時才壓制不住，坐在殿中打坐。

    “全祺?！甭剳n低聲說。

    他隔著黑暗睜開眼睛，應(yīng)了一聲。

    聞憂眼底轉(zhuǎn)動的符文慢慢停了下來，只是默默望著他。

    *

    這次突破出了差錯。剛剛殺完人，污穢煞氣纏身之時迎來晉升，全祺接連十幾日沒有露面。

    外面的人活泛了心思，尤其是武林盟。

    那日蒼青山黃昏似雪一樣冰涼，滿山落血。聞憂受命去迎戰(zhàn)伏擊。

    沒人想到，上山小道會被人發(fā)現(xiàn)。是他們救了的那人，那是武林盟少盟主。

    一片混亂之中無人傳報，聞憂在廝殺之中以為形勢大好，絲毫不知后方危機。

    弟子垂危之際，有人白虹劍光從劍罰殿而出，身姿利落，一劍掃落一片，落身亂軍之中，含笑回首。

    ——來晚了。他說。

    蒼青門士氣大振，被武林盟糾集起來的人們已經(jīng)有些畏懼。

    那是全祺，十年未嘗一敗，劍罰獨斷死生。

    唯有領(lǐng)頭的年輕人看出全祺眉目疲倦，煽動眾人不可前功盡棄，否則來日必然被全祺追究。

    眾人果然由畏生勇，咬牙圍剿全祺。他似乎游刃有余在亂軍之中，出手便見血，衣袍卻纖塵不染，劍鋒凌厲，令人們更生退意。

    蒼青山弟子被分擔(dān)了大半壓力，想去幫全祺，然而被武林盟的人纏住不得脫身。

    在最后強行突破之際，全祺氣息不穩(wěn)，被抓住破綻，煞氣難壓，只側(cè)頭呼吸了片刻。

    無名的劍從后面穿過他胸膛。他以劍支撐，面前趕來的蒼青弟子呆在原地。

    弟子聽到玄衣師兄低聲說走，等聞憂來。他橫劍當(dāng)胸，眉目卻不見痛苦，依然和往日一樣含笑果決。

    ……

    不知道哪個方向開始說“全祺死了”。無論蒼青還是武林盟帶來的人都停住。顧寧真帶著人來時，武林盟帶頭的年輕人正鼓動著眾人，猶豫忌憚地要去試探全祺是否已經(jīng)氣絕。

    顧寧真縱身而下，立足之處即刻出現(xiàn)陣法，擋住那個年輕人。不等他再動手，一道劍光滑過，武林盟少盟主人頭落地。

    是聞憂。

    ……

    依稀之間，顧寧真似乎看到了滿明的那個師弟在人群之外。

    蒼青殘陽似血。

    *

    ……

    *

    一雙眼睛永遠看著別人的命運。

    第一次看到全祺在巨石上吹笛子時，聞憂眼底轉(zhuǎn)動的符文看到了終不得善果。

    彼時他在石頭上仰臉，倒著看聞憂，在蒼青山紅梅白雪里，俊美得驚心。

    后來聞憂見他時，有意識地，眼中符文不再轉(zhuǎn)。

    只看到他滿身煞氣污穢，只看到他痛極含笑，只看到他在黑暗里獨自穿行，只看到他劍光血雨里身法如雪?？此詈罅Χ?。

    只看他高處垂眸看人間，只看他歌樓看日出破曉，看他翹腿躺在石階霜露上吹笛?？此脊锹溲?，也像是白雪之中一朵濺下。

    倘若當(dāng)時沒有因為眼底符文駐步，他們沒有救那個人。

    ……

    ……

    *

    那一日同暮看到少年拔劍剜眼之前，眼底符文劇烈轉(zhuǎn)動，像是符文有靈，極力要博得一線生機。

    ……

    同暮是滿明的師弟。

    他早滿明入門半年，但是資質(zhì)遠遠不及。因此，只能做滿明的師弟。

    這也沒有什么不好的。旁人求之不得。有用不完的靈藥，花不完的錢，只要平平庸庸也平安地過完一生。

    沒有人知道同暮為什么不知足。他嫉妒滿明的一切，他嫉妒滿明御劍乘風(fēng)接受人們的贊譽，他嫉妒師父的偏心，他厭惡等待滿明從秘境回來。

    全祺和聞憂天賦相當(dāng)，意氣相投，他也嫉妒。所以當(dāng)武林盟少盟主做那些事的時候，他選擇了順勢。

    沒想到聞憂一路追殺武林盟，誅盡殺絕，渾身浴血如同地獄修羅。那一刻同暮突然恐慌自己做的事被發(fā)現(xiàn)。滿明回頭，輕飄飄看了他一眼。同暮不敢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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