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尚未近身，黑狼和飛鷹忽如神兵天降，一個冷著臉攔住了小娘子，一個護(hù)在了稷栩身邊。

    玉桑眉尾微挑，夾了幾番思索。

    眼看著稷栩停下，她輕輕捂唇，對朱伽蓮道：“我是不是嚇到他了？”

    朱伽蓮早已站直，她最后看了一眼稷栩那頭，終是收回目光。

    玉?？吹剿钤跈谏系氖志o緊握成拳頭。

    那頭，閑雜人被揮退，稷栩猶豫幾番，對黑狼說了些什么，黑狼作領(lǐng)命狀，轉(zhuǎn)身走向這頭，稷栩則在飛鷹的陪同下走向山道的另一頭。

    不多時，冬芒走了過來，將稷栩的話帶到：“太子殿下得知王妃攜客在此，已另擇他處，請王妃務(wù)必在此盡興，無需遷來遷去徒增麻煩?！?/br>
    玉桑點(diǎn)點(diǎn)頭，命她退下，然后悄悄去看朱伽蓮。

    朱伽蓮也聽到了冬芒轉(zhuǎn)達(dá)的話，繼而笑了一聲。

    她看向王妃，語氣輕快許多：“現(xiàn)在想想，王妃的話十分在理?！?/br>
    玉桑：“哪一句？”

    朱伽蓮坦率道：“每一句?！?/br>
    她忽然笑起來，望向玉桑：“不是說準(zhǔn)備了許多節(jié)目嗎？我可是一直恭候著的?！?/br>
    玉桑眼中陡然升起幾分玩味之色，遞過去一杯果酒：“我自是為你準(zhǔn)備完全，就怕你撐不住，早早喊停?！?/br>
    朱伽蓮接過果酒一飲而盡，一雙黑眸中亦顯期待與不服輸?shù)暮輨艃海骸皩ν蹂?，我曾真心認(rèn)輸過一次，但不代表我什么都敗給你，有什么安排，盡管滿上?！?/br>
    玉桑微微挑眼，下巴朝外一勾：“那，走著？”

    ……

    須臾，一向清凈幽然的驪山行宮，如同滾油鍋中置入冰坨，瞬間炸開了鍋，冰火兩重天——

    主泉宮后是繼續(xù)往上的山道，通向諸多地方，其中一處，是一片寬敞平坦的花園，花園內(nèi)有假山奇石，觀景閣樓，只因遠(yuǎn)離泉眼，所以專程來這觀景的反倒少。

    彼時，一批內(nèi)侍并著一批禁軍將這片娛樂之地緊密圍住，入口的山道處站著內(nèi)侍官，明明白白告知來客，這是譽(yù)王妃專程為女眷準(zhǔn)備的局。

    換言之，娘子請進(jìn)，郎君止步。

    原本，各家設(shè)宴請客，本也是男女分開，隨同而來的女眷多是家中女主人款待。

    然而，當(dāng)一批身穿白綢長衫，面向無不姣好的優(yōu)伶被王府內(nèi)侍領(lǐng)入，園中頻頻傳來的尖叫嬉笑，以及連寶貴的溫泉都懶得泡聞訊而來，臉上無一不帶著刺激期待表情的女眷入場時，場面，它就失控了。

    “聽說了嗎？王妃娘娘將京城里所有的名角兒全請來了！好像還有那個……那個什么坊的男……總之，一個個當(dāng)真是俊得很！”

    “這也太大膽了，好歹是皇家重地，豈可這般烏煙瘴氣?！?/br>
    “你瞎想什么呢，聽見上頭的熱鬧聲了嗎？聽說是在辦蹴鞠賽，都是請來的戲子伶人上的場?！?/br>
    “聽說來時一個個穿的敞胸露骨，結(jié)果一進(jìn)去，悉數(shù)換上了嚴(yán)實束身的勁裝，往日擅長的聲樂歌舞一概派不上用場，全部編隊上場奪魁?！?/br>
    “嘖嘖，這些見慣風(fēng)月的，大概以為今日被點(diǎn)名前來御泉，是要攀附貴人了，誰知是不侍郎君侍娘子，還得費(fèi)力氣，可別提多有趣兒了！”

    在場都是官眷，家中郎君在朝為官，對外少不得出入風(fēng)月場所。

    至于是真應(yīng)酬還是真放縱，也只有自己與枕邊人品的出來。

    為正妻者，莫說是找過去追究，就是多問幾句都是失格丟臉，為夫君摒棄。

    今日，譽(yù)王妃竟將但凡有點(diǎn)名氣的名角兒都請了來，等于給了她們一個好好看清楚的機(jī)會，誰還泡什么溫泉?。?/br>
    加之玉桑設(shè)宴，來赴宴都是各家的同輩人，一時間，幾乎所有女眷都入了場。

    有譽(yù)王妃開頭，譽(yù)王都沒吱聲兒，誰還敢先發(fā)難？

    于是乎，園中動靜越來越大，后來漸漸也有了絲竹歌舞聲，幾乎將全部女眷都吸引去了。

    另一頭，郎君們紛紛炸了。

    “簡直荒唐！竟將這等身份的人帶進(jìn)驪山，圣人與娘娘就不怪罪嗎？”

    “譽(yù)王妃此舉簡直出格離譜，帶頭尋歡，簡直烏煙瘴氣！”

    幾個聽到風(fēng)聲的年輕官員聚在一起討伐了了幾句，最后心一橫，去求見太子。

    事實上，太子這頭已然聚集了好些聽到風(fēng)聲的朝臣，無一不認(rèn)為譽(yù)王妃此舉離經(jīng)叛道，有違禮法，說的嚴(yán)重些，怕是要辱了所有女賓的清名。

    其實，稷栩初初聽聞時，心中也是大大驚了一把。

    皇嫂竟帶著她去尋歡作樂？

    但是，他又很快冷靜下來。

    倘若皇嫂請來這些人是為行荒唐之事，皇兄豈能坐得住？

    將稷旻當(dāng)做風(fēng)向標(biāo)的稷栩，穩(wěn)重的沉下心來，以至于朝臣前來聲討此事時，他四平八穩(wěn)，絲毫不慌?！爸T位大人真是有意思，譽(yù)王妃設(shè)下樂局，既沒有下令所有女眷必須到場，也沒有將到場女眷束手束腳困在里頭限制行動。夫人們樂不思蜀，你們不去向自家夫人詢問緣由，反倒來請?zhí)訛槟銈兲幚砑沂?，這又是什么道理?！?/br>
    眾人這才看見，稷栩左手邊坐著的，赫然是一直任職在外的韓唯。

    他已許久不曾在京城露面，今日竟會到此，簡直叫人意外。

    如今的韓唯，人比從前黑了許多，體魄卻更堅實，尤其是那雙冷眸，盯著你時，似乎能將你從頭到腳看個透徹，犀利鋒利的很。

    他一開口，其他人紛紛啞口。

    稷栩見狀，適時開口：“韓司卿言之有理，皇嫂向來有分寸講禮數(shù)，即便有此安排，也絕不會有什么出格之舉。再者，諸位未曾親眼所見，又為何要妄加揣測？”

    有人不服了：“官家也有養(yǎng)著令人樂姬的教坊，譽(yù)王妃若要宴席熱鬧，大可在這里頭調(diào)人，何故去那些低三下四的地方找人？更何況還是將京城有點(diǎn)名氣的角兒都找來！”

    “聽諸位的語氣，似乎對京城有哪些值得一日的角兒都了若指掌。怎么，諸位都是?？?？”男人沉冷的聲音自外傳來，隨著稷栩親自起身相迎，整個殿內(nèi)輕咳鴉雀無聲。

    因是溫泉宴，所以男子們都穿著寬松易脫的白袍，但稷旻來時，卻是一身整整齊齊的常服，在場之中，唯有韓唯與他一樣。

    “皇兄……”看到稷旻來此，稷栩先是咯噔一下，第一個想到的是——難道此事還是驚動了皇兄？皇嫂她真的……

    稷旻一來，再無人敢造次，別說聲討王妃，就連大氣都不敢出。

    韓唯瞟他一眼，起身行禮。

    稷旻來意明確，且毫無廢話：“本王聽聞，諸位大人對于王妃用心招待女眷，將趣處都設(shè)于女席一事倍感氣憤，深感怠慢……”

    堂堂譽(yù)王，簡直是歪曲事實的一把好手。

    可是沒有人敢反駁，甚至賠笑擺手——哪里哪里，誤會誤會。

    稷旻掃過眾人，淡淡一笑：“諸位大人莫要誤會，本王此來，不是為王妃辯解，而是講一個事實道理。一則，王妃第一次cao持宴席，一心只將賓主盡歡的目的擺在第一位，由她招待女眷，是名正言順之事，所以，待宴后有哪位夫人未曾盡興的，本王倒是很樂意接受各位的聲討?！?/br>
    諸人：……

    稷旻氣定神閑：“二則，流言蜚語最易添油加醋，諸位平日里消遣應(yīng)酬，也未必都用官家教坊里的人作陪，諸位夫人何曾追討上門，詢問你們是否發(fā)乎情止乎禮？”

    “這……”

    眾人紛紛怔愣。

    男子主外，向來也是三妻四妾，即便真的在外消遣，婦人們還能說到什么？

    再說，他們也只是消遣，并未真的見一個就領(lǐng)一個回家。

    譽(yù)王這話，擺明了是縱容王妃。

    “三則?！别F笑了笑：“本王雖與王妃成親數(shù)月，但對王妃人品行徑深信不疑，在座諸位，不乏有數(shù)年伉儷情意的，怎么對自家夫人連這點(diǎn)信心都無？”

    最后這番話，雖是偏袒縱容，但也順利將一干男人們逼的無話可說。

    這時，稷旻話鋒一轉(zhuǎn)，“還是說，諸位大人其實并不在意王妃怎么招待諸位夫人，而是暗暗譴責(zé)本王招待不周，尚不如王妃對待女眷一半的盡心？”

    “下臣不敢……”

    “臣不敢……”

    看著一眾朝臣?xì)馓摲裾J(rèn)，韓唯的目光終是落回稷旻身上。

    譽(yù)王寵妻之事，他人在外地亦有聽聞，如今才算是百聞不如一見。

    昔日，他覺得給她一個名分讓她安身，就算是最大的寵愛和庇護(hù)。

    今時今日，若她身邊的還是他，他又能做到什么地步？

    在朝臣誠惶誠恐的否認(rèn)中，稷旻輕笑出聲：“本王雖無王妃巧思，招待也不盡如人意，好在王妃大度，得知諸位大人對上頭的熱鬧場景也十分向往，特地在另一處設(shè)了看臺，沾沾熱鬧喜氣也不錯?！?/br>
    于是，在稷旻的帶領(lǐng)下，一行人上到更高處，在另一看臺俯瞰熱鬧場景。

    這下，園中景致全部展露人前。

    園中的確熱鬧，嬉鬧吶喊不絕，笑聲話語連連，但完全沒有這些男人們以為的齷齪場面。

    這些被請來的優(yōu)伶，或是場上揮汗比賽者，或是場下彈琴吟唱起舞耍把戲者，無一不是穿得嚴(yán)實得體。

    最鬧熱處是蹴鞠，往日里優(yōu)雅雋秀的婦人們，目光專注的盯著自己欣賞的優(yōu)伶吶喊助威，而那些一貫呆在遮天蔽日的雅室中的優(yōu)伶?zhèn)?，白嫩的肌膚曬得發(fā)紅，汗水直趟，卻一個比一個有勁頭。

    偶爾有個摔倒坐地，都會換來一陣沸反盈天的吶喊助威聲。

    若說這當(dāng)中有什么是不合禮數(shù)的，大抵就是那些個捏著錢袋子，往賽場外記分牌下走去投錢下注之人。

    顯然，這賽局可不是白踢，是有彩頭的。

    至于絲竹聲樂，自然是不上場的優(yōu)伶奏出的。

    食色性也，無分男女，都易對好看之人生出親近之意。

    但今下的男女之別，大抵是男人看色時更添欲望，進(jìn)而行為放蕩，女人看色時更添欣賞，一個個只遠(yuǎn)觀，不褻玩。

    于是，各有擅長的優(yōu)伶?zhèn)冎还苣贸隹醇冶绢I(lǐng)，但凡叫婦人們看的佩服盡興者，皆有厚賞，如此一來，這錢反倒來得簡單。

    與此同時，隨著場中熱鬧此起彼伏，座中聽歌賞舞的夫人們也會拿出銀錢派自家使女前去下注。

    如此場景，清雅熱烈并存，真算不上有多傷風(fēng)敗俗，熱鬧有趣卻是真的。

    話雖如此，遠(yuǎn)觀熱鬧場的男賓這頭，并未因為得見園中真貌而松一口氣，甚至有幾個眼尖的朝臣已瞄見自家夫人的站位，瞧著自己的妻子目不轉(zhuǎn)睛盯著在蹴鞠場奔跑的男□□頭都硬了。

    是，這些男人穿著整齊嚴(yán)實，且蹴鞠場整個被圍欄隔開，夫人們連位置都站的遠(yuǎn)。

    可這些男人汗流得做作，擦汗的動作也做作，更別提那些刻意凹出的踢跳姿勢，哪里有真男兒的血興！

    她們居然還為這樣的姿色尖叫歡笑，目不轉(zhuǎn)睛。

    這絕對是勾引，雖然他們沒有證據(jù)！

    稷旻和稷栩也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好得很，這兩人似是各領(lǐng)兩邊頭，一人站了一方的下注。

    玉桑偏向高個兒修長那一隊，朱伽蓮則是站了更偏白面秀氣的那一隊。